沧海蝶舞

之二

回忆还没变黑白,已经置身事外。承诺不曾说出来,关系已不在。眼泪还没掉下来,已经忘了感慨,就象一碗热汤的关怀,不可能随身携带。
两天后,仙道飞离了Butterfly,而原先计划中的假期,应该再持续三个星期。
回到日本便投身工作,很忙,忙到没空去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流川在心中的定位,不过本来也没什么准备去刻意地思念,毕竟回到现实,两人只是走各自的路,至多隔了岸观望彼此的行为,心里涌出一阵不大不小的潮水。
说不在意吗?也许某方面是逃避的理由吧,更多的时间,仙道工作着工作着,就会开始望着窗外发呆,思绪飘飞到那个白色的Dreamer咖啡吧,冰蓝色的Moonlight,以及那个淡漠的人,有时候只是一瞬间闪过的画面,流川清浅的一个笑颜,也有时候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短短七天的每一个相处片段。然后怔着,慢慢地笑起,嘴角上弯出一个完美灿烂的弧度,眼神却很空洞,不知道下步应该做什么。
自从到日本后仙道从未找过流川,这是真实的。
潜意识中是不想,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和背负,只有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比如说Butterfly,才能彼此赤裸相对。但仙道觉得现在是少了点勇气,也不愿放弃自己原本好好的生活。执意追随流川的脚步,这是不可能。所以最好还是在时间中慢慢遗忘,即使这是一个极其艰辛的过程,可还是要去做。
同事推开门,进来就是一阵大呼小叫:"仙道,大新闻呀!"
懒洋洋地睨着进来的人。仙道脸上没啥情绪波动,又不管我的事,真是的,有必要那么激动吗。
"神奈川的篮球明星流川枫失踪了。这可真是好玩那,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球队老板着急的不得了。喂,仙道,你怎么了?"
"你再说一遍。"仙道脸色蓦地沉了下来,声音无比冷酷,习惯性的笑容也消失了,阴沉地有些可怕。
"流川枫,失踪了。"即使是面对看来似乎快要爆发的仙道,那位不幸的同事还是大胆地重复了一遍。不过,他可不想成为无辜的炮灰,匆匆找个借口开溜。
沉默了半晌,仙道一拳砸向桌面。
那个人,根本就是故意这么做的,那个任性到目中无人的家伙!
无视指关节传来的疼痛,仙道的心中又有一种被流川耍了的感觉。为什么要这样,流川枫?为什么要这样,选择这种方式飞离,你存心让我为你的离去后悔的,是不是?可是,那个时候你没说出口的话就是今日不告而别的伏笔?
他真的是没有不见面的理由,但他确实失踪了。
反正也就是这样,你走了,我的生活还得继续。仙道颓然坐倒在椅上。
也许Butterfly之旅本身就是一个极为飘忽不定的梦。
梦醒后,清晰的摆在眼前的事实会缓缓地模糊,曾经拥有的激情。
并不是……做不到,象仙道这种什么都不放在心中的人会因为一段回忆而抹杀自己辛苦构筑的二十五年人生。不,不会的。因此,Every thing is over.除了偶尔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笑颜,他们之间没有其他太多联系,唇上交换过的温度最终也会冷却吧。他从未对流川说过爱他,流川同样也没有。是否从一开始就知道爱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呢。
那就好了呀,没有人的心会因此束缚,也是一个略略遗憾但还还不错的结尾。
就当他只是不经意地穿过我生命的流星,划出最璀璨的亮度,然后--我的天空,依然还是一样的黑暗。
记忆中有过,朦胧的叫Butterfly的桃源般的小镇,一个地图上不存在的地方,还有淡淡印在视网膜上的人,一双黑水晶般的深邃的眸,苍白无表情的脸……
那记忆,已经浸在水中,看不清了,但,极美。
美到心都会阵阵痛着,温柔着,无能为力。

名为"流川枫"的流星尽管已经消逝,但在众人中引起惊叹自是难免。日本多少流川亲卫队为之心碎,哭着嚷着要找她们心中的偶像。
流川失踪的原因被记者写的天花乱坠,终究只是八卦而已,传言越来越多,不免飘了几丝到仙道的耳边。]
他们说:流川一回国就与球队老板发生矛盾。
他们说:流川比赛前被通知不能上场。
他们说:流川已与原公司解约去了美国,也有人说流川被绑架了,或者不堪忍受压力自杀了……
种种种种,不一而足,有些是真的荒谬可笑,一眼看去就不真实。一颗石子投进池塘,多少会激起一圈圈波纹,等到一切都平静下来,那块最初的石子早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仙道很明白,如果流川要走,他一定会走,即使再多羁绊,也还是会走,走得远远的,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这是他的性格,不可能妥协于他人。
找不出理由又怎么样呢,那人就是这样随心所欲着的,做的事也往往出人意表。仙道释然一笑,站起身。我也没有爱过他啊,就让他高飞,自由自在的翱翔,流川的离开倒是彼此的解脱,那同样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吧。
他如果真要这样,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仙道!"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迅速地冲进。
"越野,什么事?"靠在椅上,仙道扬着惯常的笑容,问道。
"这几天你都不太对,老板让你做的图表竟叫我干,仙道你是不是哪根经不对了。约会女友吗?也没听见哪个女孩成了你的意中人。"越野板着脸边数落边走进,连日来的大工作量快把他压垮了,真是这家伙害人不浅,拉自己下水一块倒霉。
"越野啊,这你就不知道我的苦心了,那些图表什么的很重要的,也好锻炼一下你的才干,免得将来被人炒了还不知道。"仙道继续漫无目的的胡扯。倒不是越野不能信赖,毕竟他也是自己高中到现在的朋友,但自己真正的原因能说吗,他会相信吗?为了一个只度过共同假期的人疯狂地寻遍了所有的征信社,这一点,自己也不想说吧。
"算了吧你。"越野皱皱眉,"我只是提醒你。对了,流川枫失踪一事又有了新进展,你要不要听?"
仙道挥挥手打断越野的话。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难道每个人都要在自己的耳边絮叨着"流川"这个名字,让他在自己心中一遍遍刻下永恒的伤痛吗?人都走了,说这些干什么。
"我不认为流川会自杀。或是绑架。"越野无视于仙道不耐烦的神色,自顾自的说下去,"也许他只是离开一段时间而已。流川不象个当逃兵的人。"未完的话语终止在仙道冷漠的眼神,有丝寒意。从来没有见过仙道这样的, 莫非有什么事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
"越野。我很累,想一个人静一静……"仙道的声音突然变的遥远飘渺。越野怔了怔,一句话也没有说,处于对朋友的体贴,他转身掩上门,离去。
仙道就那样坐着,看着。一瞬间,眼前出现的事另一个背影,那个修长、冷漠、独断的身影,登上火车,一去不会回头,消失在他生命里的身影。渐渐地,渐渐地,什么都没有了,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样的空虚。而名与利,家与事业,也似化成青烟散了,逝了。
世界,属于仙道的世界中,只剩下一双固执的水晶般的清澈双眸,燃烧着火焰,无言地对视。
流川,忘记你,真的就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么?
我以为,我可以做到的。但现在才清楚,这是多么困难多么违背自己心愿的一件事。真的有时候会想放弃一切来跟随你到天涯海角的。
可是,我还抓得住你的翩飞双翼么?我的"蝴蝶"?一旦离开,就再也无法拥有选择的权利么?在冷漠的社会里,孤独的人尽力想抓住属于自己的一丝温情,到头来,仍是不得不接受手中注定的空虚。或者说,自己一直都是这样的。也许仅仅是错觉,也许一切是不真实的,也许只不过自己刻意设定的温暖满足了需要,而事实上只是一个人导演的一场戏罢了。
真的是这样吗?这个解释是否令人信服且心安呢?应该,应该总比在惶恐猜测中度过一天天要好的多。
他是要飞走的,仙道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抓不住他,任何人都抓不住他。
他是一只自由自在的蝴蝶,冷冷地嘲讽着痴心追逐在他身后的人。本来这些真相就是残酷的,揭开了,看清了,心象空落落地失去了一块。
无论是置身事外,还是身陷其中,感觉是一样的。
流川,流川枫,他究竟是怎样想的,我从来都没弄懂过。

日子仍是按照它的速度流逝,生活总是要过的--不管如意不如意。世界更不会因为少了个人而停止转动,所以--一切是没什么两样的。
照样地招牌微笑,照样地在工作之余溜去海边发呆,照样漫不经心地随手拨弄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仙道自有其潇洒世间的本钱。
刚刚一个初进公司的小女孩奋勇大胆地跑进仙道办公室告白,用着自以为真挚感人的口气陈述着"我爱你"的事实,顺便激动地想抓住仙道的手,企图赢得心上人的心。当然,仙道只要很轻易地侧侧身,就可以让这个身高处于绝对劣势的小姑娘抓了个空,一脸尴尬的却还要做出明媚的笑。
唉,现在的女孩都那么主动么。好不容易靠着阳光笑容请走她,仙道跌坐在办公椅中,还真是不现实那,感情若这样累人倒不如不沾惹的好,明知对方绝不会是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一个也许果断地拒绝比较好一点,尽管生性善良又很怜香惜玉的仙道已经给了那女孩面子的说,但另一方面也清楚自己是无法付出真心的。
需要天长地久的诺言,我只能选择逃避。现实中不存在什么不变永恒的事物,看透了这一点,才会对什么都不在乎。
如果真的要恋爱呢,应该会选一个某部分与自己相似的人吧。两个人都是自由没有责任的,要在一起就在一起了,要分手就毫不留恋地分了。可是这样的话,能不能算是被捧为至高无上的爱情呢。
这些日子以来,倒甚少想起失踪的流川,少到以为自己的莫名暧昧的感情已经消失了,不,或者说是从来没有过。
记得越野曾问过一句:仙道,你在假期里去了哪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而当时,只是若有若无地浮起个微笑,淡淡平静地说:只是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小镇。飘忽不定的眼神,无目的地游移着,落到越野明显迷惑的脸上后轻轻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问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呢,不如一起去喝杯咖啡怎样?"自以为遮掩得极巧妙,完全不露一点痕迹。但在这一事件发生后不久,仙道突然意识到其实骗住再多人又有什么用,终究是骗不住自己的。那种过程,相当艰辛,也没多大意义,只是为了生存采取的自我保护的本能,若说到任性而为这一点,是比不上流川的吧。
抬腕看看手表,七点半左右的光景,是该回去了,最近总有疲劳的迹象,拼死拼活地干也太对不住身体。恩,好困啊,怎么回事呢,难道这几天是"每日价情思睡昏昏"了吗。
自己对自己笑了一阵,站起身拎上包,七点的地铁,是有点拥挤的。
窗外几点星子探头探脑,月光依旧温柔似水,这样的夜晚,也是似曾相识呢。
大步走出公司大门,身影没入黑暗中,嚣张的朝天发,比平常更有精神地挺立,而那习惯性的微笑仍被心安自得的武装在英俊帅气的脸上。

东京地铁站。
穿梭在人群中,仙道悠闲地踱到候车线边,停下来,双手插在裤袋里,懒洋洋地斜倚在廊柱上,用着不在意的目光跳跃于身周的乘客上。人不是太多,相对与白天的喧哗已是颇为难得的宁静。
指示灯亮起,列车马上就要进站。
仙道正准备跨入车门,视线却被对面呼啸而来的地铁车厢中一个熟悉至极的人抓住。
流川?!心狠狠地痛了下,是一种久违的疼痛,无能为力地任由那疼痛从心脏蔓延到四肢。人怔怔地站在原地,忘记了所有的动作,回过神后的第一个反映是向对面奔去。
是你吗?流川?
匆匆地扫视了一遍又一遍,找不到他高傲冷漠的身影,呼吸差点要滞住,莫非是幻觉?不,不可能的,凭仙道的眼力,怎会认错人。
车门即将关上了,仙道失望地回转头--
流……川……寻找的人竟然离自己这么近,就隔了扇车门,却好似硬生生地隔成了两个世界。
苍白的肤色,清冷的双眸,俊逸的脸……沉睡的记忆浮出水面,但自己,已不知如何去应付这突袭的一切。
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列车启动,他从自己身边第二次离开,走向与自己相反的另一个端点。
我……是第二次,就这么看着他走,无能为力。任凭他振振翅,毫不留恋地飞离。
这一切,是不是真的。那个人,是不是流川。
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心空落落地疼痛,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该是可以称做"刻骨铭心"的悸动。仿佛自己的整个世界,就在那一瞬间,坍塌。
人来人往的地铁站,一个个面色冷漠的各式各样的人在仙道身边穿梭而过。可是,可是,他们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是不爱流川的啊,仙道一遍遍告诉自己,但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却在无情地嘲笑自己的逃避和懦弱。
苍白的灯光,打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映出一张寥落的脸,消逝了所有微笑,有丝凄清的感觉。
东京最后一班地铁的乘客,看到一个朝天发的高个男子,拖着沉重的脚步,迈进了地铁车门。
而此时,已是九点半。整整两个小时,他独自站在那里。

不知怎么回到家,倒在床上,眼前朦胧的一片里显现一只翩然飞舞的蝴蝶。
流川……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飞走……
是不是我留不住你,无法许诺给你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
但请给我时间,我需要好好地,静静地想一想。
那只最美丽的蝴蝶,究竟是否停伫过我的天空。
我是不是……爱上了他的双翼。那双,绚丽夺目,如锦缎般的蝶翼。
可是,你又曾经爱过我吗?
即使是一瞬。

突然间想起在Lapiss教堂与流川的对话。
"流川,你相信神的存在吗?"
"不相信。"
"也许神会达成你的愿望哦。"
"为什么?我的生命由自己决定,命运也有自己改变,我为什么要向另一个虚无不存在的人乞求什么东西,难道仙道你以为这值得吗?"流川似乎不解地望着仙道。
"哦,很自信的啊。"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如果那种被称为'宿命'的东西强大到无可比拟,流川你也还是会选择自己面对的吧。"
流川的双眸,清清澈澈,不容怀疑的坚定。
仙道轻叹口气,拥住流川:"那你最想要什么。"
"自由,不被羁绊的感觉。"干脆利落的回答,果然不愧为流川枫。
我不要任何人束缚我,我自由地穿梭在人间。就象打篮球时那种飞翔的感觉,脱离一切阻力的完美飞翔。

原来……原来他临走时没说的是指这个,仙道苦笑。一旦受到约束,他就会走,哪怕是篮球都放弃了。或许一开始就是这样,这样任性的一个人,他的美丽,只存在于展开双翼的时刻。
他现在会在哪里呢?也许是那里……
我不会束缚他,我会给他自由的世界。
只是,我想待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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