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天顶

(上)

下班了,仙道走出办公室。夕阳被街对面的购物中心的玻璃外壁反射回来,仙道一抬头,被阳光刺得微微的眩晕。但他没有像其他行人一样低下头,躲避那阳光,反而仰了头,迎着光看了过去。
诶?
在购物中心的屋顶上,好象有一个人。
要知道购物中心是几十层高的建筑,跑到那楼顶上去的人,只会是……
仙道觉得脑袋木了一下。
他飞快的左右看了一下,发现在前面的拐角处有两个巡警。他拔腿就跑。
“警官,购物中心的顶上,好象有人要跳楼!”
巡警也吃了一惊。跟着仙道,他们飞快的跑到仙道先前站的位置。顺着仙道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巡警发话了。
“没有人啊。”
可是明明在那里啊。
仙道拼命的伸长手臂,“那里,那里,你没有看见吗?”
“没有啊。”两个巡警异口同声的说。
“怎么可能啊?”仙道急得汗都出来了。
“我们的视力都是很好的。”一个巡警有一点不高兴了。而另一个则拍拍仙道的肩,以一副循循善诱的口吻说道:“我说,先生,不要太卖力工作了啊,偶尔也要休息休息。”

“当,当,当”时钟敲过十二下,仙道揉了揉眼睛。工作报表还没有做完,明天就要交了。先洗个澡吧,洗了比较精神一些,又可以做个三四个小时了。
秋风卷残云一样飞快的洗完澡仙道又趴在写字桌上和数字格斗去了。
一阵风吹了进来,好冷啊,毕竟时节已经是深秋了,还是把窗户关上吧。仙道站了起来,一转头赫然发现一个人坐在窗台上。
仙道的心脏几乎跳慢了一拍。他紧紧的抓住了椅子的靠背。
那个人穿着一条邋遢的七分裤,一件袖子和腰身都破了的白T恤,头上戴着一顶样式很像美国西部电影中的牛仔帽的白色绒织帽子,帽檐下露出了短短的黑发和清澈黑亮的眼睛。
这身装扮已经够特别了,可是仙道还看到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
那个人的背后,有翅膀。
确认了那样东西是翅膀的一刹那,仙道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
莫非他的好运降临了?
等等。
仙道再仔细一看。
翅膀……好象少了一半,少了左边的一只。
这个人只有右边的半边翅膀。
不过,这还是个人吗?
“对不起,请问……’仙道克制不住的问道,忽然一阵风掠来,仙道下意识的举手遮了眼睛,等风过了,他再定睛一看,还哪里有人?只有室内满室飞舞的雪白羽毛。
仙道忍不住捉了一片。
躺在掌心的羽毛像一块温润的宝玉,光洁而莹润,玲珑剔透。
那个人,是光与影的幻影吗?抑或是,自己的幻觉?
不会吧。

“彰啊,你要保重啊。”
“我知道了,你和爸爸也要保重身体。”
“恩,好的。”
“还有事吗?没事我就挂了啊。”
“啊,等等,你说的,上回的那个知子小姐的事呢?”
“她啊,我们已经分手了。”
“是吗?彰啊,你不要太挑三拣四的了,找一个合适的女孩儿家,成个家算了。”
“知道了,你们不用操心了。你儿子不会找不到老婆的。”
“每次都这么说。”
“我可没骗您啊。”
“算了,不说你了,挂了啊。”
“恩,再见。”
放下电话筒,深深的吸了口气,又缓缓的吐了出来,仙道脸上因为和母亲通话而染上的笑意渐渐褪去。挑三拣四?大概吧。挑三拣四?真的吗?知子的话又在脑海里回荡着,挑三拣四?谁知道啊?
点燃了一支烟,看着烟袅袅的升着,最后散了无形。仙道的视线又落在了桌上的那片羽毛上了。
会消失于无形的只有烟,可是那是个人,一个只有半边翅膀的人。

今天是阴天,层层的云压在头顶,而且还有越来越厚的趋势。要下雨了吧。仙道走出办公楼,性的抬头向对面购物中心的屋顶看去。那个人还坐在那里,仿佛一动都不曾动过。街上的人来来往往,没有人发现他在那里,每个人都看着自己的脚下和自己的天空,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坐在那里?不知道。
街上的人突然加快了脚步,有的还跑了起来。下雨了。在天上挂了一天的雨,终于下下来了。
仙道从包里拿出早就预备好的伞。一个人在东京工作生活,只有自己照顾自己自己疼惜自己的份儿。
仙道撑起伞,啪啪啪的雨敲击伞面的声音,不带感情的响着。
购物中心的顶上,那人还在那里坐着,淋着雨。
仙道远远的看着那人,两个人都是一动也不动。
仙道向购物中心走去。

仙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个少年带回家。他乘电梯上了顶楼,他看见了那个人的背影,稍嫌单薄,但极为匀称,真真切切的,有一只翅膀,只有一只翅膀。他站在稍远的地方,轻轻喊了一声:“喂……”那个人转过头来,头发、眉毛和睫毛上面挂着雨滴,清澈的黑眼睛因而显得雾气氤氲。仙道立刻想到了清晨缀着露的棣棠花。
“下雨了,你不回去吗?”
那人,看模样还只是个少年,又转回头去。
“我回不去了。”
他的声音和雨点撞击着,但却是那样的真切,说话的时候,他的翅膀动了动,好象想挣扎着扇动,但却没能飞起来。
“我在这里坐了两个月,只有你一个人看到了我。”

(下)
“我回来了。”
仙道彰,28 岁,目前单身,对一个单身的人来说,会在开门的时候说这句“我回来了”是很奇怪的事情,但是,对现在的仙道而言,却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家里还住着一个人。
一个有着半边翅膀的少年。
没有人回答,但仙道并不惊慌。他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到厨房里,然后走进卧室。
他果然在那里。
仙道停在卧室门口。坐在窗边的少年转过头来,看着他,仙道不由得微微的笑了,“饿不饿?”仙道问。
少年摇了摇头。这么久了,每次问到这个问题,少年总是摇头,除非仙道把东西送到他面前,否则他是沾也不会沾一下的。
少年很少说话,仙道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少年原先的那一身又脏又邋遢的衣服换下来以后,,穿着一身雪白又干净的外套和便裤的模样美丽得一团寂寥。
“吃饭了。”
两人对坐着,沉默的气氛有些窒闷。于是仙道打开了CD机。《Love Antique》,高桥洋子的歌。女人轻吟浅唱着,抱着不可思议的理智态度,却掩不住那淡淡的平静的哀伤。
“你知道吗?我以前最不喜欢这首歌。”
少年抬起不杂尘滓的眼睛看着仙道。
“因为这首歌写得太好了。”
写得太好了,就像在写自己,所以仙道不能接受……自己被看得那么清楚。
少年背后的翅膀动了动。

难得的假日,秋高气爽,晴空丽日,不过太阳却一点也不暴戾,毕竟是深秋了,很温和很绅士风度。早上一起床,仙道就决定带少年出去玩。
“我们可以去长野公园(有这个公园吗?汗~~~绯不知道)去看红叶,顺便带便当去野餐,如何?”
仙道兴致勃勃的提议,对于他的提议,少年没有提出过异议。于是两人迅速收拾了东西准备出门。这时,电话响了。
仙道把提着的东西交给少年,去接电话。
少年提着野餐篮子,看着仙道。仙道的面庞像笼着雾,看不真切。最后,他恩了几句,挂了电话。
“我们走吧。”仙道转过头,笑意盎然。

虽然是假日,但人并不多。找了一处干净的草地两人坐下来,少年是习惯的沉默,仙道则是习惯的说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话。他说的时候眉飞色舞,指手画脚,好象真的很开心。但是说着说着他突然沉寂下来,就像竖琴突然断了弦一样,坠入无尽的沉寂中。于是两个人便保持那个姿势,少年看着仙道,仙道看着不知名的某处。早晨的阳光中,两人也凝成了风景。
“她是你的什么人?”
少年的声音并不突兀,反而像空气一样自然。
仙道没有回答。
“她说她今天要嫁人了,但是你并不高兴。”
仙道抬起目光。他的目光已经被磨砺得锋利又偏激。
“你到底是谁?”
这是从未问过的问题,但是今天他问出了口。
“枫,流川枫。”
“你偷听我讲电话吗?”
“不,”少年走近仙道,“我听见了,你在哭,我知道,你非常喜欢……她叫知子,是不是?”
"我没有哭。”
“你是在笑,但是你的心在哭。”

“我和知子从大学开始交往。那个时候别人都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后来毕业后我们工作了。我们决定工作几年就结婚。知子是很漂亮的人,很多人追求她,但是她是爱我的,我知道。我错不该不相信她,我为什么就那么傻呢?……”

半年过去了,仙道逐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又恢复成原来开朗而精力充沛的模样了。这段时间里,流川一直在陪着他。虽然他从来都不多说一句话,但那若有若无的温柔,却像空气一样环绕在仙道周围
这样很好,仙道觉得很舒服,但是他有时候还是忍不住问流川问题。
“为什么在那时,只有我看到了你呢?”
“大概是因为——你也在寻找着,像我这样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