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雅子篇


十七岁那年,我嫁给了仙道彰。
其实,我并不爱他。在相亲之前,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他。父亲很满意他,和母亲以及牵线的神伯伯在书房里聊了很久,最后神伯伯心满意足地走了。父亲和母亲在大宅门口目送那黑色的轿车离去,在轿车扬起的灰尘中一直站到轿车的喇叭声也消失。
当天晚上,父亲和母亲说了不少话。这在我的记忆中,是很稀奇的。我自记事以来,就没见到父亲母亲亲热的说过几回话。母亲不论是在人前还是在人后,母亲总是半佝着身子,目光落在露在昂贵的和服下面的穿着高底木屐的脚的前方,手则按放在大腿上。有客人的时候,母亲一般是不出来的。除非是非常重大的事或是私交甚笃的朋友来访。那时,母亲也总是跟在父亲身后两步处,用小碎步追着父亲的大步流星,在塌塌米上坐下来,也是退后半个身子。
母亲娘家姓神代,她有个我非常羡慕的名字:千沙美,和我的名字雅子比起来,响亮而柔美。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据说,她嫁给父亲的时候,也是十七岁。
相亲是在神伯伯家里进行的,我头上盘着文金高稻氏的发髻,身上穿着振袖。我不喜欢和服,尤其那天我还和别人约好了要去放风筝。但是穿上这样一身麻烦而累赘的衣服,就去不成了。
可是总的来说,我那天还是很开心的,因为我终于可以去雅处的家玩了。雅处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们都是圣心女中高二的学生,我一直很想去雅处家去玩,但是父亲说,随便去别人家玩并不好,我就一直都没有去。
那天,在雅处家,我见到了仙道彰。仙道看起来已然是个大人了。他也穿着和服,那和服穿插在他身上,显得颜色非常大方,式样非常大方。他的人呢……也非常大方。他的头发梳成了一个奇怪的发式,朝天,像刺猬。也正因为这发型,他的整张英俊而成熟的脸都露了出来。他笑着,非常温暖地笑着。我不由得也笑起来。这一笑,我才发现,我的脸红了。
神伯伯介绍的话说了一堆,我什么也没听进去。只有"仙道家的二少爷"这几个字在我头脑里盘旋了片刻。我的父亲和母亲不住地点头说好。仙道和我只互相打了个招呼,然后,相亲就结束了。
那次见面的意义,在不久以后一个晴朗的日子里,我终于了解了。那天,就是我和仙道结婚的日子。
十七岁那年,我不再是小鸟原雅子,改名为仙道雅子。那一天,母亲眼里跃动的泪光,直到今天我还记得很清楚。

我见到流川枫,是在我二十四岁那年,雅处的订婚礼上。
雅处比我幸运--事隔七年之后,我终于有勇气不怕丢了面子地承认了这件事。她选了一个她爱的男人,那个男人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但是很有才能--到少她这么认为。
那个男人就是流川枫。
雅处是神伯伯唯一的女儿,我也是我父亲唯一的女儿,但是,雅处比我幸运。她确确实实比我幸运,因为她订婚的时候,她父亲的神氏财团运行如日中天。而我结婚的时候,父亲正要和仙道宏即仙道的父亲联手打垮当时未来集团的董事长。
我说雅处比我幸运,还因为流川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人。
流川那时三十岁,比我先生小一岁。当他和雅处走出来的时候,我觉得眼前仿佛有一道电光一闪。他穿着宝蓝色的和服,和雅处宝蓝色的晚礼服是成套的。他的神情是淡淡的,但那淡淡的神情已包括了千万种说不清的表情。他的声音是淡淡的,但那淡淡的声音就仿佛冰块在撞击。他端起酒杯说了几句场面话,言语得体,礼节周到。雅处半依着他。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什么叫小鸟依人,现在看了雅处和她未婚夫在一起的模样,我终于明白了。下意识地,我挽紧了我先生的胳膊,仙道看了我一眼,有一点意外。
司仪宣布订婚式开始。两个打扮清雅的侍女端着两个红缄垫底的端盘上来。流川与雅处交换了戒指,然后交换了亲吻。大厅里的人都鼓起掌来。我鼓得尤其用力。这时,我发面,仙道的身体僵硬了。我讶异的看着他的侧脸,他好一阵才发面我的视线,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我却觉得那笑容没了一直以来的单纯明朗。
礼成之后,是鸡尾酒会。我看见流川向我们走来。这时,仙道突然向右迈了一步--我站在他左边,挽着他的左臂--他挣脱了我的手,这个动作之后,流川已赫然站在我们面前。
"流川先生,恭喜了。"
仙道说。我仰着头看着他们。仙道有一米九,流川也差不多了吧。我们三个站在一起,呈一个"品"字形。我这时突然发现他们两个是如此的……相称!
流川没有答话,他的目光转向我,"这位是--?"
"我的太太,仙道雅子。"
我立即对流川笑了笑,"你好,流川先生,恭喜了。你和雅处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流川似乎笑了笑。或许是我看错了,因为他的笑容实在是……苦涩。
那绝对不是一个刚订婚的人会有的笑容。
他说:"我常听雅处说起你,她说你们是好朋友,我也一直很想见你。"
他的声音低沉但清朗。这是很奇怪的,一个人的声音居然可以同时拥有低沉和清朗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并把它们揉和的如此完美。
我说:"雅处是我的好朋友,虽然我没有这个立场和资格,但还请你好好对待雅处。""那是当然的,"流川说着,突然把目光转向仙道:你说对吗,仙道先生?"
又一次涌上来的,仍然是奇怪的感觉,奇怪的人,奇怪的话。
仙道没有立即答话。他和流川对望着,我看为到他的表情,我读不懂他和流川在眼波流转交流的讯息。我忽然觉得,这两个人以前是认识的,并且是关系密切的。证据就是,在他们的无语的神圣同盟前,我就像是一个第三者。
回家的时候,在车上,我问仙道:"你认识流川先生?"他没有回答。
他不答,我就不再问了,有些事情,男人的有些事情,是不该问的。

我结婚后就退学了,雅处在订婚后却还在工作,雅处是神伯伯的独生女,有神氏40%的股份。而现在,她继承了神氏,担任神氏的董事长,她的未婚夫,流川担任神氏的总经理。
我喜欢看漫画,看小说,而仙道却没有这样的嗜好。仙道就你父亲一样,在家的时间非常少。但是,到少我自己这样认为,我和我母亲是不同的,因为,仙道是宠着我的。
他一直不要孩子,他说,女人生孩子太辛苦。
他从来不对我的行为,服饰做苛刻的要求。他说,你穿什么都好看,你怎么做我都喜欢。
他知道我和雅处谈的来,便几乎每周都让我们见面--我们去雅处家,或是雅处他们到我家。其实在一起的时候,多数都是他们三个人在谈生意场上的事。我与其说是对那些事不感兴趣,不如说是一无所知。我很佩服雅处,因为是如此精明强干,流川和她又是如此的恩爱--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想起了某天看到的一则报道。
本来,我是绝对不会看到那报道的,那是一本财经杂志上的报道,而我,一般情况下是绝对不看财经杂志的。
但是我看到了,在那本从天而降的财经杂志上的那则报道。
那篇报道很长,标题是《商界的现代版灰姑娘》。这题目颇为诱人,但题目诱人并不能成为使我看下去的原因,尤其是一篇那么长的文章。
那篇文章写的是流川枫。
文章介绍了流川枫短短两年的商界经历,无可否认,那是极其辉煌,极富传奇性的,可是这跟那标题也还是没有关系,真正开始与标题呼应,是在文章的后半段。它描述了流川与雅处的恋爱经历。文章的味道也变得恶意的,字里行间充满了讥刺,虚假的溢美,若有若无的暗示,让我觉得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不快。
流川与雅处绝对是恩爱的,就像我和仙道一样。

仙道是仙道家的二少爷--他有个哥哥,但在不满一岁的时候就夭折了,整个仙道财团,全总是由他一肩承担着的,看着母亲和父亲的情形,我了解到这样的男人,是不能苛刻的:不能奢望他回家很早。不能奢望他带我郊游,不能奢望他温言软语哄我开心。早上离开的时候,他给我一个GOOD雅处YE-KISS,晚上临睡前,他对我说晚安,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但是,仙道的工作好像越来越忙,回家越来越晚,有时甚至彻夜不归。他以前不会跟我说他工作的事,但是现在他常常会在晚归之后对我说好忙好忙。有几回很有几回,我在他身上闻到了陌生的古龙水的香味,说起来惭愧得很,我这个做妻子的对丈夫用的究竟是哪能一种牌子古龙水都不是很清楚--仙道自有他自己的品味,所以,也就不以为意了。在他极少的按时回家的日子里,他常常发呆,他一定是太辛苦了,所以我绝不会去打搅他,只是陪他静静地坐着,留心他的需要。给他送上茶或是点心,烟缸。有一次,当我做着这些的时候,他突然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为什么你不是短发呢?"
我停下手中的工作,讶异地看着他,八年了,我嫁给他八年了,他第一次说起我的容貌,于是我立刻答道:"你喜欢短发吗?我明天就剪。"
自十岁开始,我的头发就没能短到在腰部以上过。我非常爱我的头发,但我更爱我的丈夫。
他却没有首肯,仿佛很懊恼的,他轻叹了一口气。
"不用。"
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突然发觉我已经很久都没有亲近过他了,这时间太久,久到他的脸部都变得那么陌生。

订婚两年,雅处要结婚了。我陪她到欧洲订婚纱,婚纱做好了送过来,我又陪她去试婚纱,当雅处穿着那条缀满珠宝的婚纱站在占了一面墙的大镜子前,反复地照着时候,她的脸部都好像在发光。
雅处的婚礼的前一天晚上,仙道回来得特别早,他显得非常疲倦,懒懒的,什么都不想说,连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不见了。我对他说:"彰,你早点睡吧。"他却拒绝了。他坐在塌塌米上,不停地抽着烟。
晚上七点钟左右,电话突然响了。
那一刻的情形我很难形容,仙道一跃而起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像饿狼扑食一般扑向电话机抄起话筒:"喂,我是仙道!"他大喊着。
接下来他说了什么,我没有听见。只是看到他挂了电话,穿插上西装冲出了门去,丢了一句话:"我出去一会,晚上不用等我睡了。"
仙道很少这样慌张的。一定是出大事了。我坐在安静得令人窒息的房里,为他担着心。要是我像雅处那样能干又精明,就能帮到他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雨。我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就加了件衣服。在加衣服地时候我想起了仙道,不知道他会不会冷。
这样想着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是仙道吗?我一溜小跑过去抄起电话:"喂,是彰吗?"
电话那端传来的却是雅处焦急的声音。
"雅子吗?枫有没有去你那里?"
我的担忧,激动,手足无措都萎缩了下去。
"没有,他没有来。怎么?"
"他不知道跑哪去了,我今天一直联络不到他!"
我安慰了雅处几句。她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接着她又有别的事,便把电话挂了。
挂了电话,我坐在电话机旁发呆。同样的两夜,同样出去有事的男人,同样担惊受怕的女人。我突然意识到,这大概就是女人的命运,无论是我这个既不精明又不强干的女人,还是雅处那样既精明又强干的女人,都一样。
仙道,不彰是在凌晨四点多回来的,幸好身上没有淋湿。他一回来就躺倒了,不要五秒就沉入了梦乡。我坐在他身边,看着这个是我的丈夫的男人,他年轻,英俊、有决断、有领导力,他是仙道财团的总裁。但是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是我的丈夫,我轻轻地
触着他的额,他的眉,他的鼻,他的脸颊,他的唇,他的下巴,这些都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彰突然翻了个身,抱住了我的腰,同时,含糊的呓语从他口里流了出来."Ru-Ka-Wa......"
我的身体一僵,我的手像触了电一样抬了起来,离开了他的脸。我的丈夫在梦里叫着别人的名字!
彰把我抱的很紧,前所未有的紧。我来不及反应的任他抱着,我不相信的震惊的看着他,但他睡得那样熟,根本不知道他妻子此刻的心情,就像他刚才出去了之后,不知道我在家里为他担忧一橛。
我呆呆地看着他,大脑里一片空白。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我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我为难地看了一眼电话--虽然就在床头柜上,但彰现在抱着我,电话铃毫不气馁地响了六七下,我怕彰被吵醒,尽量努力的弯过身子,拿起了电话,话筒那端传来有如冰块撞击的声音。
"仙道!"
我的心一凛,这个声音是我熟识的,但我却还是问道:"你是--?"
"哦,是雅子。是我,流川。"
RuKaWa这个姓被流川说出来时,我的心也仿佛成了冰块。
"你打仙道貌岸然吗?他已经睡了,要叫醒他吗?
我问。我的声音平静得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流川好像沉思了一下,接着说:"不用了,他醒了之后,请你们来参加我和雅处的婚礼。"
我忍不住问:"你给雅处打电话了吗?她联络不到你,一直很担心。"
"还没有,谢谢你提醒,挂了。"
"再见。"
一声搁电话的响声,接下来是枯燥地嘟嘟声。我看了看话筒,又看了看仙道,并没有把话筒放回原位,而是轻轻一扔,话筒的一圈一圈的线被它的重量拉得劲直,在床头柜边缘上来回晃着。

早上七点,仙道准时起床了。我帮他整好了衣服。当他在镜子前打领带的时候,我说:"今天早上,流川打电话来了。"
我看到仙道打领带的手差点就停了下来。但他的声音却是毫不在意的:"他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他知道你睡了,就没说什么。只是说,请我和你去参加他和雅处的婚礼。"
前往会场的车上, 我一直没有说话,仙道的反应,我全都看在眼里,那绝不应该是听到一个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交都甚笃的人在凌晨打电话来时的反应。
你和流川,以前到底认识吗?
这句话哽在我喉咙,哽在我心口,使我艰于呼吸,但我却问不出口,因为我很怕。

婚礼上仙道喝得很多,我劝都劝不住。他拉着流川半玩笑半认真地劝了一杯又一杯。流川妈终脸色沉静,而仙道则是情绪激动,胡言乱语,在流川喝一杯的时候,他就已经喝了三杯,我一直很忧心,为他喧宾夺主的酒后失态,最后只好支央求流川,请他叫人把我们送回家。
回去之后,仙道抱了我,非常非常粗暴,没有任何预防措施地抱了我。在我的耳边,呼喊"RuKaWa"的声音一直萦绕不绝。
发泄完了之后,他在我的身边沉入梦乡。我躺在床上,感觉终于松了口气。这时,叹了口气的当儿我才发现,我一直都有是提心吊胆的,从昨天那个下着雨的夜一直到现在。我在担忧什么呢?担忧仙道貌岸然不回来?担忧他大闹婚礼现场?担忧只有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无聊情节发生在自己身上?而这担忧又有什么用呢?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已经全都发生了,在我来不及沉溺,来不及回味,来不及流连我的婚姻的时候。

我发现我怀孕了。生理期自雅处婚礼之后,已经两个月没有来了。我没有告诉仙道,偷偷地去了医院检查。
结果果然是,有了。
拿到检查结果以后我走出医院,站在医院前面的台阶上,仰着头半眯着眼睛看天。那是一个多云的日子,天气不算太好,但对我来说已经不错。天光凛亮,照得我头脑里也是明晰的一片。我决定去打电话,不是打给仙道,而是打给雅处。我要告诉雅处我要做妈妈,仙道要做爸爸了,雅处一定会告诉流川的。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我和彰的孩子是在他的婚礼的晚上有的,是他们的婚姻孕育了我们的孩子。
然后我就去了彰的的公司。彰的秘书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娇媚问我:"您是谁?"当她知道了我的彰的太太之后,她的表情是一种奇秒的复杂。她告诉我彰现在不在,我可以在他的办公室等他。
彰的办公室有一种奇妙的机能感。布置得非常舒服。我在酒柜前辩认了一下那些昂贵的品牌,又在皮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最后我对彰的办公桌产生了兴趣。
我坐上了彰的转椅,皮的转椅坐起来很舒服,可是转起来的时候却很眩晕。停下来之后,我看到了彰桌上的几张照片。第一张当然是我,关于家族的照片却一张也没有。然后便是三张他年轻时的照片。一张是合影,好像是大学时篮球队的,在上面我也看到了流川,仍然是不苟言笑的,但那种锋锐的感觉却透过照片传了出来,让我的心脏紧紧地一个抽搐。我便不由自方地回想起了现在的流川,成熟的稳健的内敛的,天知道一个人要经历怎样的的变化才能由那样变成现在这样。
其它两张都是彰和流川的合影。照片的数量,照片上两个人的神态,他们之间的气氛,无一不在昭示着他们的亲密。彰笑着,和我第一次见到的笑容不同,和一直以来的笑容也不同。那真的是阳光。而现在的,不,或许从我第一次见到的开妈,就都是像今天的透过阳  的云层的天光了。流川仍是一副没有笑的样子,但眼角眉梢的甜蜜,却是真真切切的。
彰和流川,是大学的同学,到少,也是篮球队的队友。从那个时候开始,经过了七年的岁月,才在其中一人的订婚礼上见面,而另一个则带着他的太太。
我不禁笑了起来,好像这件事和我无关,好像这件事非常好笑。正在我独自笑着的时候,门推开了,彰走了进来。
凶好像非常焦急,又好像如临大敌。他没有关门,站在门口看着我,我同样看着他。端坐在他的皮转椅上,脸上带着最端庄最圣洁最甜蜜的和我母亲一样的微笑,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彰问。
"彰,把门关上。"我说。
彰这才意识到门还大敞着。他关上了门,而我则走到了他面前。
"彰,我怀孕了。"
我仰着头看着他,带着等待审判的虔诚笑容,彰的眉宇闪过一系列我无法辨识的感情,最后,他拥抱住了我。
"真的吗?"他说"太好了。"
"我已经告诉雅处了。"我说。
隔着衣服,我感觉到仙道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我更紧地拥抱住了他。

怀孕五个月的时候,肚子就已经很明显了。仙道每天回家都很早,有时和我说话,更多的时候看着我
我和我的肚子发呆。我已经完全沉浸在即将做母亲的喜悦中了。我常常抚摸着肚子,想着那孩子的样子,思考着那孩子的名字,有一天,在我这样做的时候,彰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雅子,我们离婚吧!"
我敢发誓,那时我的意识里没有震惊,真的没有,有的只有悲哀--一种并不撕心裂肺的悲哀。我觉得悲哀,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感到这么的力不从心,我觉得悲哀,是因为我一直在努力逃避这咱力不从心的降临,可是还是没有做到。
我的手仍然放在肚皮上,在这薄薄的肚皮下面,有我和彰的五个月大的孩子。我仍然看着仙道,看着他矛盾的痛苦的。挣扎的表情。我的眼泪很快地流了下来。
"好的。"我说。
彰突然抱住了我,紧紧地,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哭了。一个女人在不安定状态下的生活终于爆发了。我们这样抱在一起,在我和彰中间,是我们的孩子。我的眼泪更急地落了下来
"好的。彰。好的!"我呜咽着说。
彰却在这个时候推开了我,在模糊的泪眼前方,我又看到了彰的笑脸,我厌恶的笑脸。他帮我拭去了眼泪,像哄小孩一样地对我说:"不要哭嘛,我给你提前过愚人节啊。"
我没有再哭了,但是我却确信,那时候,彰说要离婚的时候,是真心的,只不过到最后,他的理智又把他拉了回来。
同样,也是把我从悬崖边缘救了回来。
九得了,我们结婚已经九年了。为了仙道家的生意,仙道必须娶我;为了对世俗对家族有个交待,他必须厮守着不爱的女人。他一直都活得气喘吁吁,战战兢兢。其实,又何止他,流川也是,我也是。我们每个人都有挣扎着。精疲力尽。我深信雅处是不知情的。她是那么独立,自主,她一定会在知道后闹个天翻地覆。老天垂怜,正是因为她不知情的,所以才能维持我们四个人,两对夫妻的微妙的平衡。
而这样的平衡又能持续多久?我看不到前方,在水一样的年代里,我的世界被冲刷着,变得破旧而苍白。

我的孩子出世了,我给她取名叫千沙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