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辜负


(上)一个人怕孤独

仙道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藤真分手的了。
同样,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藤真开始的。
两个人之间,其实是很微妙的,很难说清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看对眼,什么时候互相敞开心,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没有对方就不行的。相爱是一个连续、完满的过程。
现代的爱情太多都太速食了:早上惊艳,中午猛追,晚上热恋,第二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这样的爱情比比皆是,而藤真的条件够得上让人惊艳的程度,仙道也有让人又爱又怕的缠人功夫。
但是,他们的爱情不是那样的。
已经记不清是谁打了第一通电话,已经记不清是谁主动邀请对方出游,也记不清究竟是谁先主动吻对方了。
热恋的感觉,很甜蜜。
但是他们现在分手了。同样,已经记不清是谁先约会迟到    ,记不清谁先口出恶言,谁先说“分手吧”。
其实都记得。
只是,不愿意记得。
人都很擅长保护自己的。
忘记了,就不再痛苦。
但是,孤独。

仙道的孤独应该是那种很可悲的孤独。他是骄傲的,天才的,是众人无法比拟的,因此所有人都站在远离他的地方,极尽溢美地评价着他的一切,却不知道他也有不能企及的绝顶。
纵然是鹰,独个儿单飞也是痛苦的。
纵然是鹰,也是渴望能有比翼双飞的伴侣的。
他仙道彰是人,不是他妈的机器,也不是那活该绝种的神。

有些人,即使一辈子朝夕相处还是一样的没感觉,而有些人,只是匆匆地一瞥,就可以沟通到灵魂的深处。
流川枫对仙道而言,就属于后者。
最初的相识是在一场练习赛上。那天阳光很好,暖洋洋的,于是仙道就故意地赖床了。
办好一件事固然是无上的乐事,办砸一件事,尤其是故意办砸一件事,却也有着难以言喻的快感。仙道躺在床上,看着时针和分针一步一步地向预定的时间逼近,有种放纵的自在充斥在他的身体。
但是最后他还是起床了。一路小跑地到学校。跑着跑着,居然有隐约的懊恼,为什么不早一点起床呢?
骤然推开体育馆的门。
“对不起,我来迟了。”
无数的目光向这里投过来。
仙道不喜欢被别人这样的关注着。只不过是迟到了一会儿,为什么要摆出一副那么诧异的样子?
所以他根本就该早一点起床的。
教练像往常一样地发脾气,他像往常一样的笑嘻嘻地说了实话,教练也像往常那样的无话可说。
然后开始比赛。
仙道很喜欢打篮球,在某一种规则的限制下游刃有余并不是很惬意的事情,但是全心全意投入某一件事的感觉却很好。
全心的,自由自在的,做着某一件事。
不去考虑其他的。

球场上能吸引仙道注意力的人或事并不常存在,就像后来相田弥生所评价的那样,他有着广阔的视野,有着统率全局的能力,他所关注的是趋势,是动态。但是,今天此刻那个与他一对一的男孩子却将他的注意力集中了。
其实在进体育馆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他只感到众多的目光像冰雹一样地落了下来,他差点后退了一步,可是开始打球之后就不同了。那个男孩子,那个11号,在整个湘北队中开始放出耀眼的光芒。
耀眼,很畅快的耀眼。
仙道的精神陡然一振。

最后,陵南险胜一分。
湘北队离开之前,仙道走到那个男孩面前,伸出了手。陵南胜了,他胜了,这是胜利者应有的风度。
那个男孩子挥掌拍来。
他叫流川枫。

有的时候,不相信缘分是不行的。自练习赛后,仙道经常看到流川在湘南的小球场里练球,可能以前他也在那里练过,可能以前仙道也看见过,但,大概只入了他的眼没有入他的心吧。毕竟,能入他的心的人,不多。
像藤真。
每次想起藤真,仙道都会笑起来。最近经常听班上的女生唱一首歌,老长老长的歌词,他只记住了几句:“情侣们幸福地手牵手走在街上,仿佛一切都过得很好,但真相只有彼此知道。”是啊,真相怎样,只有自己知道。
不,或许谁都不知道。
看流川打球,渐渐的会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其实流川是个很漂亮的少年,有着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清澈的双瞳,但是在最初的最初,这一切被仙道看在眼里,却是觉得是平庸的。
因为那时候,藤真还在他心里吧。现在当然,也还在。
那么,将来呢?
将来的事,谁知道。

仙道开始想和流川一对一了。这种想法,以前他和藤真在一起的时候,是断断没有过的。但是现在他有了。他也记不得这个想法是什么时候从脑袋的哪个旮旮旯旯里爬出来的。真的,看了那么多次流川打球,一闭上眼回想,就有一幅不变的画浮现:被葱茏的绿树和铁丝网
环拥着的小球场,黄昏时清凉的空气,淡蓝的天空,在来往的车辆的引擎声和呼呼的风声中跳跃着的球撞地的声音。一个矫健的少年以毫不凝滞的动作打着篮球,实在是奇妙啊。路过时匆匆的一瞥,天长日久日积月累,居然成了这么一幅鲜明生动的画。
少年专心致志的,心无旁骛地打着球,好象除了篮球,其他一切都不存在似的。尤其是灌篮的时候,少年跳得那么高,简直像在飞,而少年的姿势是那么地舒展那么地开阔。

他也能跳那么高,但是他不能飞。
终于,他走进了那个小球场。
就好象走进了一个结界,结界里面充盈的是流川的生命。
但是流川并没有理睬他,他仍旧打着自己的球。
“咣”的一声,投篮失败,球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落在仙道脚边。他把球捡了起来,然后,对上了流川的目光。
仙道扬眉一笑。
波澜不惊的,流川说:“一对一"

 

 

(下)两个人怕辜负


一开始,只有打球而已,但后来,就不是那样了。
有一天,打到天黑,收拾了东西正要走的时候,仙道从背包里掏出个饭盒来。
“要不要吃便当?”
流川看着仙道那笑嘻嘻的脸,非常老实地点了点头。
“跟我来。”
流川推着车跟着仙道,沿着公路走了一段。一片沙滩出现在眼前。流川把车搬到公路围栏的外边。两个人坐在沙滩上吃便当。流川把自己的消灭完了,仙道才问:“是不是饿了?”
流川还是点头,于是仙道把自己的一半也给他——他几乎没动。流川低头继续。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金色的一个,悠悠地悬在海面上,轻纱似的云拂着它。
沙滩上银光满地。
究竟是哪一天,记不得了。他和藤真看了电影出来,曾经在这里散过步。那天只有浅浅的一弯月亮,海水被微风吹得一身波纹,他提着藤真的鞋,藤真则光着脚淌着水,说着,笑着。
原来,他还记得。
感觉到有什么在推他的胳膊,他低头一望,流川把空空的饭盒给他看,然后往自己包里塞:“明天洗干净了还你。”
“不用了,是别人做了给我的。”
仙道抢过饭盒塞进自己包里。
然后两人什么都不说了。就这么坐着,在渐起的风中,仙道感觉重量一点一点地加在了肩上,扭头一看,流川已经睡着了。
真是简单的生活啊。难道他没有烦恼吗?单纯地只为了篮球而生活,正是因为没有别的东西,所以他才能飞吧。
总有一天,流川会飞走的。因为他没有负担,只需那么一振翅,就会冲上九天,不再回来了。现在他只是暂时停在他身边而已。但是不会永远停留。而那个时候,自己能够飞得起来吗?
能够和他……一起飞吗?
仙道打了个寒战——风有点大了——可是,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IH大赛结束后,流川已经拥有了全国性的名气。那也难怪,他的表现确实配得上他的名气。
“咣”的一声,球撞在篮板上,斜斜地飞了出去。仙道擦了一把汗:“你越来越厉害了,我看我今天不认输不行了。”
流川却还是没有表情的捡了球,传给他。
仙道持球站在那里,“我说,不打了吧。”流川看了看他,然后径直走了过来,从他手中几乎用抢的拿过球。
“其实我胜不了你的。”
流川说话的时候,直直地看着仙道。一瞬间,一丝迷惘滑过仙道的眼角。
“你开玩笑吧,别谦虚了。”
仙道突然觉得表情很难控制。
“不,我没有。”流川说,前所未有的认真。“现在,至少现在,我胜不了你的——只要你愿意的话。”

只要我愿意。
仙道看着黑板,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事情。昨天他到底是怎么回家的已经说不清。脑子里萦绕的都是流川那认真话语以及流川那直勾勾的,让人不敢也无法逃避的认真的眼神。
只要我愿意!
这种事情不是他妈的我愿意就能行的。仙道无名的火闷闷地烧着。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就只有打篮球这件事做吗?
仙道决定,暂时都不去见流川了。第一天晚上,他觉得很惬意,就这样拂了别人的意愿竟是会有令人雀跃的心情的。人原来确实是有兽性的。仙道想起了原本看过的一本书的描述。
第二天晚上,惬意的感觉褪去了。仙道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第五天,仙道觉得惴惴不安。
第十天,仙道老觉得从身边骑车过去的 一个人像流川,几次想叫,都没喊出口。
第十八天晚上,仙道写作业写到一半突然冲到阳台上向下张望。他好象听到流川在叫他。伏在阳台边上大约五分钟后,他才悻悻地回到写字桌前,然后一晚上他都集中不了注意力,心里老有强烈的预感,却不知道预感的是什么。
第二十八天晚上,临睡前,电话突然响了。仙道一把抄起电话:
“喂,是流川吗?”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然后闪出一个清清亮亮的声音。
“是我,你在等电话吗?”
竟然是藤真。
“哦,不,你有事吗?”
仙道靠在枕头上,放松了身体,问。
“没什么。只是,想和你说说话,有没有吵到你睡觉?”
“没有。”
话一出口,仙道就后悔了。如果流川现在打电话来,不就占线了吗?
“你刚才说……‘流川’?是湘北的流川枫吗?”
“哦,是的。”
“你在等他的电话?”
仙道现在又和第十八天的晚上一样,那种“流川会给我打电话的预感”像开水中的气泡一样不断向上涌着涌着。但是,那只是预感而已,更何况之前他虽然给过流川他的电话号码和住址,流川却一次也没有来找过他。电话,想必也不会打吧。
“不,没有。”
“哦,这样的话……”
藤真开始跟他说起最近发生的事了。仙道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藤真是这么絮叨的人。藤真说起话来,让他感觉像是在说相声。因为他一会儿沉吟,一会儿开心,声音跳跃着,是富有生命力的。那是本来颇令仙道着迷的。但是现在仙道听着藤真的声音,却意外的有种烦躁的不
安。他心不在焉的听着,既没有去深思在分手了这么久之后的这个深夜的时分藤真的电话究竟暗示着什么,也没有让藤真的话流过自己的大脑,这样不知多久之后,他突然不发一语地挂断了电话。
怔了一怔,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然后,心无芥蒂的,对刚才的不礼貌行为没有任何歉疚的,他拨了另一个号码。
电话振铃的声音传来的时候,仙道觉得自己都在发抖。
“喂,这里是流川家。”
仙道觉得自己底气不足到开不了口。
“喂,这里是流川家。”
“喂?”
电话那端的声音开始不耐烦了。仙道忙说:“是我……”
仿佛可以看见,电话那端的人愣了一下。
“仙道吗?有事吗?”
流川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温柔。仙道有种被感动得要哭了的感觉。
“我想见你。”
闭上眼睛,仙道喃喃地说。
没有回应,也不需要回应。仙道只是单纯地想要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已。
“我想见你。”
他重复着,全心全意地重复着。
“我想见你。”
不作他想,因为这种情绪堵在心口已经很久了,所以,现在,只要倾泄出来就好。
“我想见你。”
不计一切后果,不计任何代价地,仙道反复地说着。
“我想见你。”
“我想见你。”
……
这样一路说下来,究竟说了多少个?究竟说了多久?仙道不知道,当他淤结在心口的感情稍稍纾解了之后,他才注意到,电话那端一直没有回话。
“流川?”
他试探性地问。没有人回答,但也没有挂断。仙道正在诧异,突然一个声音破空而来。
“仙道——!”
仙道怔了一怔。那声音来自……楼下?!
“仙道——!”
仙道仍旧怔着。第十八天晚上想了一晚上的情形真的发生了,他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
他向阳台那边望了望,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仙道!”
和声音一起出现的,是一个少年的身影。
真的是枫!
仙道狂奔着冲下楼去。
在路边的街灯下,仙道拥抱住流川。
“天啦,我不是在做梦?你居然真的出现了。”
拥抱住流川那有些僵直的身体,仙道在他耳边喃喃地说。少年的回答则有些笨拙。
“我听到你那么说,就扔下话筒来了。”
“因为,我也想见你。”
“我喜欢你。”
几乎可以听到心中“咯噔”的一声,仙道放开了流川,推着他的手。仙道看着少年那带着紧张神色的脸。
“我也喜欢你。”仙道说。
在昏黄的街灯下,在交通的尘嚣中,两人再度拥抱住对方。一瞬间,仙道突然有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好象,生出了翅膀。
一双可以和流川并肩飞行的翅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