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

 

第三章  迷阵

 

 

(一)
丰玉门的总舵在千里关外。
风卷沙走,黄草连天。
在那里,你可以纵马驰骋,放怀高歌。那里是个豁达的世界。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壮志的少年憧憬着那一望无垠的草原,他们离乡背景,闯荡天涯。
他们有的英姿勃发,名动江湖;有的却人生失意,一蹶不振。
但他们有一点是相同的。
他们的眼里,梦里,都是对江南的思愁。
宁静美丽的江南,杏花烟雨中的江南,柔橹声里多桥多水多愁的江南。
他们的家乡江南。


浪子有离愁。
于是,在关外,便有了这样一个地方。那里有杯江南的酒,等待着漂泊的少年。有的人喝了后继续上路,有的喝完却留了下来,不愿再流浪,又不甘心回家。就在边城徘徊,停留。
丰玉门就是这样形成而壮大。


丰玉门下弟子极少涉足关内。
因为另有山王门在那边虎视眈眈,丰玉山王互相牵制,边城倒也太平。


只是这几日,丰玉门空。连新接掌的门主“海滔沙”南烈也一并去了江南,在那里设立分舵。
山王也无动静,却有人曾在杭州城看到山王新一辈中的第一高手“穿云剑”泽北荣志。
几路高手云集江南,江南要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吗?


(二)
杭州城的一角。丰玉分舵。
分舵大堂内高悬着“精志砺武”的牌匾,左右并齐各站四人。一人位居上座,华服锦冠,相貌堂堂,正是丰玉门新门主“海滔沙”南烈。


大堂正中跪着一人。神色窘慌,目光低垂。却是岸本。
想来正在为几日前红叶和卧月楼之事对岸本加罚。

只见南烈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说道:“岸本,你真在卧月楼醉了四天?”
岸本神情更窘,不敢言语。
南烈缓缓地命令道:“说话呀!”
岸本道:“是……是的。”
南烈问道:“是在一个叫明月的女子房里?”
岸本道:“是的。”
南烈道:“她们没有任何关于红叶的言词?”
岸本答道:“没有。”
南烈盯着岸本看了一阵,又说道:“你知道这次误事的后果吗?”
岸本微颤,说不出话来。
南烈接下道:“不仅没有引出湘北人,还打草惊蛇,明摆我们要和湘北为敌。你知道湘北的可怕吗?”
岸本不敢不答:“知……知道。”
南烈道:“既然知道你还敢如此放任妄为,一定是有对付他们的办法罗?”
岸本“啪”地伏下身子,说道:“没有……我还没想到办法……”
南烈道:“那……你到静室里好好想去吧。”
岸本颤抖着道:“是。谢谢门主。”说着起身朝外走去。


“慢着。”南烈叫住他。
岸本回过身来,等着。
南烈道:“进去之前先去看看霓容,她想你的很。”
岸本怔住,过了良久才道:“门主……您弄错了吧?和我在一起的云姗,不是霓容。”
南烈又盯着岸本看了一阵,道:“哦,是我搞错了。是云姗,去看看她吧。”
岸本道:“是。”


(三)
静室是一间全封闭的屋子,由黑铁筑成。
一般,丰玉门的弟子若犯门规闹事生非,就会被“请”进去。少则三五,多可至月,在里面呆上几天。
听起来虽容易,可若真的要你在无灯无光,无日无夜,无声无息的黑暗中呆上十几二十日的,可能会把人逼疯。
如今,岸本就被带了进去,没有出来的期限。


岸本离开后,一个青衣人走到南烈身边。他便是去卧月楼的领头人“一气定波”南承志。
他向着南烈问道:“门主,你信不信岸本所言?”
南烈缓缓道:“不信。”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但,若彩小姐真的是湘北中人,他们没理由这么便宜岸本。”
南承志闻言说道:“难道,是岸本有问题?”
南烈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湘北易容,天下闻名。可刚才我以霓容试他,他并没有露出马脚。要说,岸本并不是什么规矩人,女人也换得很厉害。湘北不会连这些私事都摸清楚。”
南承志道:“那,门主认为如何?”
南烈道:“现在我们已经暴露了,只能暂且按兵不动,看看湘北有什么反应,再作打算。”
南承志道:“是。那岸本……”
南烈道:“随他去。如果他真是岸本,必然在里面安安静静悔过,如果他是假的……他更不敢出来。”
南承志道:“是。”
他还想继续说,偏迟疑地欲言又止。
南烈看在眼里,问道:“你想说什么?”
南承志道:“我……我只是想问,我们为什么要去惹湘北?”
南烈轻叹口气,说道:“湘北诡异莫名,我又何尝想去招惹他们。要不是因为恸情谱……”
南承志动容道:“‘其力恸天,其情泣鬼’的天下第一剑谱?”
南烈道:“没错。”
南承志道:“在湘北手里?”
南烈道:“还不确定,但极有可能。”
南承志道:“可这个消息是极端机密之事,湘北怎么会泄露?”
南烈道:“这你就不用管了。而且我怀疑彩子就是梦蝶。你去小心监视卧月楼,他们迟早会有行动。”
南承志道:“是。”


(四)
秋风秋雨愁煞人。
仍是秋。
秋意已经很浓了。秋风萧瑟,已带点寒气。萧萧曲槛前,飘飘石阶边,到处是翻飞的落叶。
草木无情,有时凋零。
人呢?人是不是也终究会变的?


仙道翩然走进“少来药店。”


(五)
杭州城内最出名的女人,除了卧月楼的彩小姐,就属少来药店的相田弥生了。
她们两人,一个管妓院,一个开药店;一个四面招风八面玲珑,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看起来是绝对不同的两个人。
可偏偏,她们还有不少相似之处。
她们都来历不明,像是突然在杭州城冒出来似的。
她们都美若天仙,凡是见过她们的人没有一个不赞不绝口的。
她们都身价斐然,都是难以接近的。
她们都善酒,有幸和她们拼酒的人很少有不趴下的。
她们都会用药,治病的药、迷药、毒药、解药无所不通。只是相田的本事人尽皆知,而彩子会用药则是罕为人知了。


相田弥生虽是众人难求一面,孤芳自赏的奇女子。可她却竟是一人的红颜知己。
那人就是“脉剑”仙道彰。


(六)
仙道刚踏进少来药店,便有一机灵的小伙迎上来,热情地唤他“仙道大哥”。边说两只眼睛边滴溜溜地转,一副聪明绝顶样。
仙道笑呵呵地问道:“彦一,你姐呢?”
那个被称作彦一的道:“姐在后房厅,有好酒等着你呢。”
这小伙,就是相田弥生的嫡亲弟弟相田彦一,生平最崇拜仙道。
仙道哈哈一笑,道:“真不愧是我的知己。彦一,你好好看店。”说罢,施施然往后房走去。


相田弥生是个很懂得享受的女人。
看她的花园,虽然已是秋,却依然丛花叠翠,生机盎然。其中,更有数不清的奇花异草,橙绿橘黄,令人赏心悦目。
然花瘦怕风寒,毕竟已是秋了。
有风穿入院来,残花败叶漫天地飞,说不出的凄凉。
花寒依稀梦,蝉语诉秋心。
又是秋,又来愁。


仙道的嘴角也没了笑,寂寂地走入后房厅。


一个女子背对着他独斟低饮。所有面前的风华光彩在这里,这无人的地方,落寞成一抹寂寥。
其实,她不过是个孤独的女人。
这样的相田弥生,只有仙道知道。

 

仙道轻咳一声,那女子转过身来。粉脂不施,却有说不尽的明艳。蝶翼般的长睫毛里,暗藏了多少罗愁绮恨。眼睛闪闪亮,似盛满了水,如泣欲滴。朱唇红如茶,漫山遍野地燃烧着。
“相田。”仙道轻唤。
相田幽幽地道:“来了杭州那么久,现在才知道来看我。”
仙道苦笑。在相田面前,他总不愿把烟花场里的那一套拿出来。
相田看着仙道的为难样,“噗哧”一声笑出来,道:“还不坐,傻站着干嘛。”
仙道苦笑着坐下。
相田为仙道斟满一杯酒,道:“三十年陈的竹叶青。知道你来,我特别准备的。”
仙道举起酒杯,深吸一口气,道:“好酒。”仰头饮干。
相田又为他斟满。
仙道看着她,迟疑地说道:“相田,我有点事……”
相田打断他说道:“我知道。你没有事不会来找我的。”
她幽怨地看了仙道一眼,继续道:“等等再说好吗?先喝杯酒。”
仙道无奈地举杯再饮。听得相田低低地吟道:“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栏杆,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
相田知道,这个男人不会是属于自己的。
而仙道低着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不是不知道她的感情,只是……


相田轻叹口气,又坦然一笑,说道:“找我何事呀?”
仙道这才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展颜笑道:“想让你帮我解析一种草。”
相田道:“毒草?”
仙道道:“也许。”
相田问道:“什么草?”
仙道不语,只缓缓从衣袖中取出一团火红。
相田惊道:“红叶?”
仙道说道:“我想知道红叶究竟有多毒,到底是叶毒,茎毒还是根毒枝毒。”
相田望着桌上的红叶,眼中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良久,她才缓缓地竟然带着一丝沉痛地说道:“仙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仙道的眼中仿佛也出现痛苦,他说道:“我只是想知道,湘北这一招是不是冲我们而来的。”
相田眼中的痛更深,道:“二十年了……已经二十年了……。”
仙道道:“不管怎样,总是我们欠他们的。”
相田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尽力的。”
仙道放心了,只要是交给相田的事,他都很放心。
相田却突然想到什么,说道:“听说今次湘北采摘的红叶丢失,湘北的采药弟子也被人杀害。”
仙道笑道:“你怀疑我。”
相田摇头道:“当然不会是你。可夺药人一点动静也没有,似乎并不希望别人知道是谁夺走红叶的。”
仙道道:“湘北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一般教派都不会去惹湘北。有这种胆量和实力的,并不多。”
相田道:“名门正派应该不会去做这种事。”
仙道笑道:“那可说不准。”
相田道:“你知道是谁了?”
仙道道:“欲得红叶的人,要么是为了想引出湘北。但如今没有任何人亮相,丰玉也不过是谎称而已,这个目的可以排除。要么是为了破解游丝针,但游丝针虽毒,它的发射却和普通暗器没有什么差别,高手仍可以避过。何况湘北只曾和武当有过干戈,也是正当比试,秦冕技不如人,若武当因此杀人夺草,未免会被江湖中人看不起。”
相田道:“你的意思是,那些有胆量和实力的门派根本没有必要夺红叶?”
仙道道:“没错。”
相田道:“那是什么人?”
仙道道:“你说我为什么要去采红叶?”
相田道:“难道是……”
仙道道:“没错。二十年前的事除了那两人,只有另一个人知道。”


相田沉吟了一下,道:“可是,会不会有人是为了‘恸情谱’?”
仙道道:“丰玉就是为了恸情谱想用红叶诱出湘北。可他们未免太不自量力。”
相田道:“会不会有别人呢?”
仙道笑道:“恸情谱在湘北手中,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相田道:“三天前。”
仙道笑道:“湘北弟子却在七天前就被杀了。你认为有人能比你消息灵通吗?”
相田也笑了,道:“这可不是我自夸。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了。”
仙道道:“那就是了。那个人也一定开始怀疑了。”


(七)
在仙道踏离少来药店的同一刻,翔阳门主“美人扇”藤真建司走进了藏枫居。
除了流川外,彩子也在那边等候。卧月楼交给明月打理,自己对外宣称身体不适。
藤真一进来便开口道:“我找到尸体了。”
彩子道:“谁杀的?”
藤真道:“看起来剑伤,一剑封喉。”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幸好我们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在发际耳后,有一针眼般大小的伤口。”
彩子道:“暗器。”
藤真道:“不错。剧毒暗器,毒发迅速,却无征兆。只有樱花镖。”
彩子恨恨道:“樱家堡。他们居然先行动了。”
藤真点头道:“他们一定也开始怀疑了。”
彩子沉思一会道:“丰玉门的人果然来了。如果我们没猜错,岸本现在一定被关在静室里。”
藤真道:“但他们一定会把他放出来的。我们就等他出来,再行动。”
说罢,看了流川一眼。
流川突然道:“七大剑派也都有人来了。”
藤真的目光顿时变得迷惘。
流川又道:“我相信你。”
藤真点点头。即而又笑着说道:“脉剑有没有让你失望?”
流川道:“现在还没有。”
藤真道:“你们的约定在何时?”
流川道:“还没有定。”
藤真奇道:“没定?”
流川道:“但在那之前,我和他还有个约。”
藤真暗笑,想到这果然是仙道的作风。接着说道:“约在何时?”
流川抬头望着窗外的明月,道:“快了。”


(八)
藤真回到翔阳门。
灯火都已熄了,只余几盏昏灯如豆,鬼魅般地晃着。
藤真突然觉得一股寒意笼罩全身,刚有所警觉,便有一锋芒从黑暗中向他的左胸斜斜地刺了出来。
藤真左手持扇顺势一挡,右手成掌劈了出去。
那锋芒右挑,逼藤真收手,又向他右肩刺去。
藤真右肩往后一缩,对方剑式用老,不得不换招。
几个来回,藤真心惊,对方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应该高出自己。这样下去必吃亏。
可那人也奇怪,竟不下杀手。那锋芒虽亮,偏不像剑光。
但却百分百用的是剑的招式。
藤真灵光一闪,不紧不慢地挡开一招,笑道:“脉剑怎么那么晚来作客啊?”
听得对方哈哈一笑,道:“怎么不欢迎吗?”
双方停手。一人从黑暗中走出来,果然是仙道。他手中的锋芒却是一杆玉萧。
藤真笑道:“今天怎么那么好兴致?”
仙道道:“自然是有事。”
藤真道:“进来再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