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雨。

--------------------------

飞机从神奈川的土地上挣扎着离开的时候,天空中有清清浅浅的水滴,流川私心上觉得那是在为谁哭泣,细密的泪水像洒在心灵的角落里,拖带着增加了情感的重量。

所幸转过大半个地球后是所谓的好天气,云远天高,晴空万里。


在号称自由的国度里,没有呼吸到质量上乘的空气。这个城市依旧循着另一个城市的影子,远远的隔着蔚蓝色的海,一如镜子表里的兄弟。

学习是同样的忙碌,生活是同样的繁琐,在陌生人交织的网里,总是会想起曾经距离自己最近的人。


“那样相爱,就会到老么?”

在黑漆漆的影院里流川听得出语气中的疑问,但终归在想了又想之后找不到合适的解释,闭了嘴睁着眼看帷幕边角上折射的盲点。

那句话,他没有再说过,却很有些分量的残留在流川的思维里。一直遮遮掩掩的藏匿着,到现在的现在漠然出现。


流川对自己说,我不曾依赖些什么,这样也不痛苦。

他流畅的活着,忙忙碌碌,对着自己的目标冲锋陷阵,嘴角肌肉可以微微活动,做出欣喜的微笑表情。

但无论何时,脚下踏着的是哪片土地,他抬起头,总会看到另一个人笑吟吟的注视着他,轻轻缓缓的说,“别急,我一定会过来看你。”


日子潮水一样涌过来漫过去,周而复始,马不停蹄。

流川徘徊在海岸线上奋勇杀敌,没有时间看海,没有空间想念。


-----------------------------------

一次, 学院的留学生参加联谊会,流川为着基本的社会礼貌勉强到场,但也仅限坐在偏远的角落里,任激动的男女学生胆怯的远远观望。

音乐并不优美,但很流畅,对于临时上场的业余爱好者算得上是难能可贵。
忽然之间,流川看到有人远远的站着,对着他笑。悚然一惊,相貌并不认得,这人是谁?

一曲奏罢,台上的民间乐团忙着换人,嘈杂的人潮涌动着象是没有了遮掩的夏日蛙塘,乱糟糟一片。

流川瞅准那个人走过去,走到近前却发现周围什么可以发现的都没有。身旁远近的同学似乎都红了脸,等待着川的眼光在寻找间可以扫过自己。

没有失望,流川转身打算离开,在另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他。倒像是个很意外的惊喜。


“你是谁?”为什么眼神那么熟悉?

在流川来讲,没有唐突和冒昧,那人只是偏着头笑,“泽北 荣志,与你同年同院不同系。”

通过简单的介绍,流川知道泽北自幼在美国生活,两年前回到日本,因为私人原因今年才回到美国继续学业。
谈话中泽北很热情,流川冷冷的说不上几句,却总是看对方的眼睛。


泽北沉着而熟知世故,知道对面沉默寡言的人正在透过自己追寻着另一种熟悉。
他没有问。
为什么要问?
话一出口,怕已是人去楼空空欢喜了。


接下来的日子,两个人走得很近。

泽北经常带着流川出去,流川没有答应过,但是也没有拒绝,每次看着那双快乐的笑着的眼睛,欣慰传染一样浸过来,一波又一波的荡漾在心里,停泊在缓缓流动的血脉上,自己似乎也是快乐着的。

泽北很喜欢笑,那样的笑容清新、明亮,但并不温暖,所以,流川知道自己的心是冷的,血是凉的。

阳光很充足,但似乎总也关照不到他站立的地方,一味的让他在艳阳晴空下空虚的瑟瑟发抖。


不久以后的一个晚上,泽北从自动贩售机中取出啤酒塞到流川手里,蹲在他面前,很温柔很小心的说着:“我想,我们应该住的离彼此更近一些,明天,我搬到你那里去好么?”

流川坐在路边黑色的长椅上,仰头看着空中眨眼的星,灿烂的像那个人唇边的遮挡不住的笑意,“别急,我一定会过来看你。”
手中冰冷的啤酒温度分外的清晰。


翌日,流川、泽北在同一扇镂空雕花的大门里面进进出出。

-------------------------------------------------------

一年后的假期,天上飘散着似有还无的雨。

泽北在屋子里收拾行李。
“这次回日本,顺便去一下神奈川吧?”

流川没有答话,只觉得一双冰冷无形的手死死的卡住了喉咙,声音被压缩在狭小的空间里面找不到出路。


“上次回日本的时候遇到交通事故,双目失明,多亏了神奈川的一位角膜捐献者才能恢复视力。”

流川拿起水杯,手很稳,耳边徘徊着液体滑过喉管的声响,咕噜,咕噜……像溺死者生前最后的挣扎一样没有力气。

“我问过了,那是个很年轻的人,叫仙道 彰。”

…………
…………

仙道



……………………

流川看着划伤的手,血流出来,是鲜红色的温暖液体。地板上透亮的玻璃碎片映着他生硬的脸孔,嘲笑般的从各个方向照过来。


--------------------------------------------------------------

流川知道仙道很喜欢看着自己,即使什么都不做,就那样静静的守在一边,温和的眼睛里只容的下自己。

唇上的笑是淡淡的,眼中的情浓浓的。


那一天在下雨,躲在远离窗子的地方依然可以听到外面水粼粼的声音。

流川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仙道推门走进来换衣服,说是要去找同学商量论文的细节。
临出门前忽然说:“真是不想离开你。”

流川在床上翻过身挣开一只眼睛打量他,问道:“做什么?”

由镜子里看过去,仙道的神色暗下来,“没有,只不过想到以后……人,总有一天会离开的。”


“胡说什么,那很遥远。”

流川觉得这话题突兀的无聊,而且没有道理。
重新闭上眼睛准备睡过去,脸旁有温热的东西凑上来,暖洋洋的传递着温度,“若是死了……别急,我一定会过来看你。”

“白痴。”流川知道自己在笑,同样的笑容也一定挂在注视着自己的眼睛里。
然后,仙道笑着出门,临行时提醒流川“不要忘记吃晚餐。”


神志在朦胧阶段中,流川听到有人在楼下喊他的名字,模糊而且含混,象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另一间屋子里打开窗户,看到仙道站在下面叫他把车子钥匙仍下来。

雨点打在脸上硬的生冷。

流川把钥匙丢下去,对着满目的雨水喊着“早点儿回来。”
风很大,雨水落在有形的物体上噼哩啪啦的响。
流川的话象是被风吹散了,被雨打乱了,沉寂在一片朦胧里面。

仙道微笑着走了,在连绵的雨幕里面。


--------------------------

电话铃响的时候,流川只觉得那机械化的生硬铃声异常的空洞悲怆,打在耳膜里面似乎可以敲的出血。
躲藏防备似的不想去接听,最后终于提起话筒,对方是医院,语气紧张的告诉他,仙道除了车祸,情况危急,请他速来。

或许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流川一下子干涸的心竟然没有来得及痛苦,他锁好门,叫了车子赶到医院。

穿白衣的大夫对他很是抱歉的笑,说仙道彰已经进入弥留状态。

流川走到病房里看到满目的惨白,耳边有仪器嘀嘀嗒嗒跳动的声音,他握住仙道放在白色单子上面的手,想把温暖给他,却总是传不过去,中间隔了看不见踪影的墙壁,断绝了两人来往的权利。


流川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的问医生,“他痛苦吗?”

医生不知道怎样面对眼前沉寂的看不到光芒的眼睛,支吾着转移话题,“我们在他身上找到不久前的器官捐增的证书,他愿意把完好的器官捐出来,真是个好人。”


流川过滤掉所有,麻木的大脑跳出来,忽然意识到,仙道离开他了,没有说再见。

心忽然没有抵抗的难过,让痛苦鲸吞蚕食的侵蚀着。鼻子很酸,眼角很热,头脑一片空白,眼泪却远远的悬挂在别的地方,找不到,落不下来。


那夜的雨一直下,直到凌晨五时二十三分,流川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


---------------------------------

一个月之后,天空下着雨,神奈川的机场上有飞机缓缓飞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