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湿:流川篇》

十一月的秋天,东京开始下雨。在这个钢精水泥的城市,升腾的水气固执得不真实。
流川在路边站了很久,雨水从他苍白的脸上滑过,由尖瘦的下颌滴下去,落进微敞的衣领里,终于在锁骨处消失不见。
对面房子里的狗趴在窗玻璃上看他,时间几乎和他一样久。汪--呜--它敷衍地叫两声,闭了嘴,呆呆地继续巴望。欧巴桑走过来,把它抱走。
真是一只笨狗,流川想。
他穿过公寓外面低矮的灌木,绕到房子后面的窗户,咔哒一声挑开插销,略一用力就翻了进去。
摆手工花架的厨房,电视直接放在客厅木地板上,拐角处好笑的娃娃手摆……他一回头,时光水一样倒流。
楼梯上落了薄薄的灰尘,流川脱了鞋子,低着头走,一点一点,沾开自己的痕迹。
咔……卧室的门打开,所有的风进来,棉布窗帘飞一样的飘。
回到神奈川的时候夏天还没有完,湘南海岸线上的浪花和泡沫滋长。流川仔细地回忆了很久,终于知道他们真的从没联系,从那个四月以后,再没联系。
他曾经以为仙道就是那样的存在,坐标一样停留在生命里的记号,只要顺着自己的脉络去寻找就不会走失掉。
他错了。
他们的确是彼此生命里的记号,但仙道,从没想过,只成为他的一个,坐标。
他错了。流川把脸埋在蓝色的床单里时这样想。他错了,仙道的味道不是一片麦田,仙道的味道,是干燥,纯净到让心发狂的干燥。
风过来揉乱了流川满头的黑发,他转过脸来,雨水在檐角啪嗒掉落,没有一滴,停驻。

他开始打扫房间,掸掉灰尘,拨开蛛丝,空了的鱼缸里注满水。
他白天上课,下了课打球,打完球去拉面店吃饭,吃完饭回家看电视、发呆、睡觉。
他很安静,他进出都只由一扇窗户,他的门,还没有开。
其实快满18岁的流川还是个寂寞的孩子,他冷面冷言,不爱和人相处也讨厌女孩子的表白,因为他的心在某个无法细说的时节被距离冷藏。他无辜地被人打扰的时候会毫不掩饰地不耐烦地走掉,除非,打扰他的,是不会说话的寄件。
12月23日,门口台阶上,一些不会说话的寄件。
老式的折叠钓竿。
简单的身份证件。
半新不旧的衣物。
略微褶皱的照片。
他的,照片。
流川坐在沙发上一样一样看,时间的光斑从屋顶移到墙角。风从格子窗户吹进来,除了略微摇晃的娃娃手摆,一切静止。
最后一页纸张意外的单薄,光晕模糊着浅淡的字迹,怪异的英日文印刷体。事故失踪。只是,失踪。

东京的雨已经停了,天空里洋洋洒洒的,是雪花。
停机坪上雪被扫开的痕迹很明显,风吹得冷冽,银白色的机翼上流动一些旋目的线条。
“搭乘飞往美国……的……次航班的乘客请依次登机。”客乘小姐甜美的一笑,一群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飞快的跑过,几个男生又回过头对漂亮的小姐和流川深深一鞠躬,说着请原谅。
他们弯腰的时候,流川忽然注意到制服上金属的条形校徽上有“神奈川私立日本大学”的字样。他移开目光,快步登上旋梯。
气流平稳,窗外淡淡的流云似有若无,和每一次飞翔,没有不同。
“白痴。”流川说,回过头闭上了眼睛。一切,并没有不同。
“如果你留下的话,我就是在神奈川念日本大学也可以啊。”那一年的仙道,这样说。
如果留下的话。
如果。

其实不过如此的人生原来是真实着的,18岁的流川从来不曾奢求过生活,只是他所拥有的生活里,永远没有如果……

--《浸湿:流川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