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花开——《失温》

正午的丛林里静得像影剧场,稍一凝神似乎就听见汗水顺着皮肤的曲径游走的声音。仙道彰抬起头来,湿漉漉的发稍掉在眉梢晃啊晃的,他瞥了眼细碎尖端上的水珠,光怪陆离。
前面是列滋湖,太阳底下晶亮的一片,所有的风似乎都在上面停驻。仙道垂了下嘴角,生理上有了一点惯性的反映,然后,及时地想,果然漂亮。
他跟着年轻的土著向导在湖边坐下,习惯性的扶了扶头发,湿润的手心里一阵凉意。
"也许我们该八月雨季的时候再来。"向导说。
“是么。”仙道望着湖面发呆。身体里面无关脑细胞的末端回忆起似曾相识的片段,闪光的湖面。那总是闪光的,即使在暗夜里也不会黯淡的……他合了一下眼睛,睁开的时候转向一旁,说,“会再来的。”
“仙道先生真的会在这里呆一年么?”身边的年轻人身上有着当地土著特有的体味,曝晒在阳光下则异常浓烈。仙道想,他大概能明白人为什么活着,他大概,也能明白,人为什么要这样活着。
“是吧。至少等水坝的选址落实以后。”他一边说,一边走神,视线从新落到湖面上。恍惚中,他觉得有一滴汗水顺着他的脊线滑落,在快到腰际的时候,浸入了棉质T恤里,消失无形。
风吹过,湖面平静无波。

速度和速度交错往复,力量和力量层叠累积。急停,转身,从脚踝开始发力,跳,手心里火一样燃烧的球体嘶哑地飞出。唰!应声入网。
比赛终场。
流川抬起手腕擦汗。
人声鼎沸,四周的聚光灯白亮。
继续擦汗。
“流川!流川!”观众席排山倒海。
擦汗。心脏惊凉。心脏所在的那个位置,完全裸露一样的,凉。
流川低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空气一样存在着的身体部位。
好刺眼啊。那些没有温度的白灿灿的,灯光。
“流川先生,这一刻最想说什么呢。”
“流川先生,首次选秀就被职业球队看中你有什么感受?”
“流川先生,请问在日本……”
“流川先生……”
“……”
在日本。日本。
隔着玻璃看漆黑的夜,玻璃里面的那个是自己,还是,玻璃外面的这个,是自己。
他眼睛里的那个是自己,还是,呼吸着的这个,是自己。
仙道彰是自己,还是,流川枫,是自己。
仙道彰。Akira。A—ki——ra……
“白痴。”推开窗户,推开另一个自己,外面,水一样的黑色,蔓延。

“Akira!A--”仙道回过头来,大声呼唤他的孩子已经摔了个嘴啃泥。
“呀!”他走过去,小男孩已经自己爬了起来,满脸沙土。
“列滋,列滋--没有了……”没有了?没有了!
在丛林中奔跑的仙道,像极了惶恐的野兽,被风撕开血肉下面的伤口。
暴雨倾盆。
那样明亮的列滋,能够照亮他生命的列滋。
他只是,不想再失去。
那样平静的列滋,能够舒缓他呼吸的列滋。
他只是,不想再失去。
“Wo kadu !Ya suu!(非洲土著语:捍卫!牺牲!)”他知道他们终于只相信属于他们的世界。他知道他也只相信属于自己的世界。
“Wo kadu !Ya suu!”向导转过头,看着仙道惊讶的脸。
“他们说什么?”仙道问,雨水湿透了他的声音。
“他们说,他们不要水坝。宁愿没有列滋,也不要水坝。”向导望回去,被撬动的山石扑簌滚落。
“为什么?”为什么?脑海里瞬间出现幻象的重叠,风、浪、紧握的手指,望不到尽头的黑色双瞳。为什么。
“被禁锢的神灵不如死去。”
被禁锢,不如死去。
不如死去。
可是,那是,我的——我的,列滋。
“仙道先生,不要过去,仙道——”

如果每一声呼唤都能有回应,如果,每一声呼唤,都能有,回应……
为什么,我的呼唤,你听不到?
18岁的仙道彰,并不能,永远微笑。

“流川先生,你真的考虑好了么?”头发略微花白的老头面带遗憾。
“……”我考虑好了,一年四个月零七天,想念。
“如果改变主意,就跟我的助手练习。”礼貌的点头和离去。
他说过,世界上永远没有第一。十七岁的流川枫离开德州时,淡淡地笑。
机舱外浮云流动,光线像水纹一样跳跃。
天空的那一边,秋天的神奈川,秋天的,味道。
流川的手指扣上舱窗上自己的脸,轮廓清淡,刘海飘摇。
枕住椅背,闭眼。
为什么?飞这么慢。

——《失温》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