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骏马 

 

 

(3)

 


部落的帐篷扎在神雨河边,经过了一段似乎没有方向的路途,我们便开始沿着神雨河望上游走。

他稳当的驱使着黑俊马,贴着河边走,所以我能高屋建瓴的品赏着条神圣的河。牧羊人在一旁述说神雨河的故事——

传说,神雨河是天神的眼泪。天神看见草原的断肠故事,躲在天空云朵中偷偷哭泣,天神为英雄肝胆英勇哭泣,天神为少女柔情痴心哭泣。眼泪顺着雨点落到人间,汇聚成这条圣洁的河,滋润草原的万物。

悠远的时空谱写的故事在牧羊人口中延续,也在我的心里面扎根,它长出来的花是紫色的莫忘我,如今开满了整个心灵世界。

神雨河属于那种清澈的上游河,河水直接来自雪山溶雪。河床内有各种各样的石头,圆头圆脑的。阳光投射到上面,会泛起一闪一闪的光点,就像投撒了一河的钻石一样,光彩夺目。幸运的时候,你会看到五彩的太阳光。

照片不能纪录当时的心情,那种怦然心动。

我和他一起坐在马背上,颠颠覆覆,他的发总是不听话的骚动我的鼻子,弄得我痒痒的,我轻轻的环住他的腰,聆听牧羊人一边赶羊一边唱的歌谣,粗犷的歌声烘托了草原的广漠,草原不再寂寥。我的笑容越来越深。想起,城市里面多少虚假的微笑,多少无奈的微笑,多少心疼的微笑,心湖不禁泛起苦涩的浪。

他始终静静的看着远方的山,我不知道他想什么,我却随他的眼光望过去,突然,我看见天空飞翔的苍鹰,呼啸的声音带来更多的马蹄声。他吹了一声口哨,那只苍鹰自天空俯冲,落到他的肩上,我的面前,天啊,我吓了一跳。

他回头看着我,说了一句话,虽然我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我忘不了那声音,就像高山上永远雪白的冰块一样冷,却没有杂质。低沉显示他那高人一等的尊贵。

其实,那时候,他只是告诉我——我们到了。

我在苍鹰还没有生气的时候,按动了照相机。还记得,苍鹰的眼睛和他的眼睛一样锐利,甚至比不上他的犀利。

来迎接我们的人很多,老老少少都来了,孩子们像一群好奇宝宝围着我,动动这,碰碰那,在我耳边噼哩吧啦的说,我只能用点头和微笑,因为我跟不知道这群孩子说什么,也不懂回答他们眼睛里的问题。

在热闹之间,我发现了他的身影,他没有其他的人热情。他只是牵着他的马儿,来到神雨河,让马儿在河边喝水,而他则脱下身上的衣服,走进河水里面。河不是很深,直到他的膝盖,他弯下身子,用手扬起一阵水花,然后落到他的头发和身体上。

我几乎痴呆的看着这一幕。如果不是孩子们的嘈闹声,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拼命的用我的照相机纪录下这场“梦”,我怕这场“梦”结束,然后消失,我真的很怕。

他没有发现我,所以照片里面的他那样的自然。

不一会儿,黑骏马也下河。他转身,把水都泼在黑骏马的身上。不知道是怎么一会事,如此高傲的黑骏马居然淘气起来,它用马尾巴甩水,水都溅在他身上,他用一只手臂挡住水花,用另一只手臂泼水。他和黑骏马在神雨河嬉闹起来,他在笑,如此的明艳的笑容,没有忧愁,没有烦恼,没有造作。

终于,他发现了我,他和黑骏马都停下,同时看着我,当时我目瞪口呆,他们没有恶意,没有责备,他们在等我视线的离开。那时候,我知道他和黑骏马的世界,没有人可以闯入,尽管后来,我是一个特例。

我识趣的转过身去,却又依依不舍,还是安耐不住那份好奇心,我就偷偷的转过身去。

天啊!

他和黑骏马都停下来,黑骏马和他额对额的站着,他的手捧住黑骏马的脸,嘴巴细微的闭合,我以为他在述说他心中的事情。湿漉漉的头发尚在滴水,水珠沿着冷俊的轮廓滑落,滴到河水中,溅起一朵朵水晶花。

我揉揉眼睛,天啊!那不是幻觉,一道彩虹围绕着他们,他们就像是传说中的圣洁!

我忘不了,当他跃上黑骏马,一声吆喝,黑骏马如箭飞逝以后,广大草原回荡音响。我知道,那是另一个传说的开始,属于我的传说。

我用手中的照相机,记载了他给黑骏马的吻,一个深情的吻,却不能记载那个吻的甜蜜。

(4)


傍晚的时候,部落的女人开始围在火堆旁煮热烫,她们有说有笑,还不是看着我,露出爽朗的微笑。大约是在谈论我,这个对他们来说完全不认识的人种。成为的女人的话题,我倒是很乐意。而成年的男人们则在一旁烤羊肉。彩子告诉我,这里的规矩,烹饪肉类是结了婚的成年男人的事情,女人和少年都不允许接触。

他和黑骏马在日落的时候回来了,他送了一束淡蓝色的鲜花给彩子,彩子很开心。

我有了一种被冷漠的感觉,好像完全被隔离在外边,这个地方与我实在陌生了。

在人们忙碌的时候,他走过来,坐在我身边,用不太纯熟的日语和我说话,我很惊讶,便也和他交谈起来。是彩子叫他过来的,他是这里唯一懂日语的人,他的日语是彩子教他的。彩子是怕我寂寞,所以就叫他陪我。

他的话不多,但对初相识的朋友来说,已经足够了。我知道,他的部落姓流川,他的名字是枫。他的黑骏马叫誉风,在他们的语言中,誉风的意思就是比风还要快。

晚饭,我终于尝到草原地道的烤羊肉,固然和彩子烤的不一样,外面烤的焦黄,里面是浓浓的肉香,很原始的方法烤出了草原特有的风味,配上他们的酒,就更加美味。他在我旁边教我怎么用刀子撕开贴近骨头的肉,有时候,他还会帮我。

他很少笑,也沉默不多话,但每一次我测脸看他被火堆映红的脸的时候,我总觉得他的冰封融化了许多,至少那份冷漠少了许多。

我对自己笑笑,不知不觉中,眼光总是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连一颗悠闲的心,从来不曾追逐陌生人的心,居然也开始在意一个异国他乡的男孩子,在意他的注视,在意他的每一句话,在意他和自己的每一次接触。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情不自禁?

总觉得自己不是如此重视感觉的人,所以一向没有被任何情感牵绊,潇洒的面对人生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可是翩翩在这个陌生的天空下面,失去理智的控制,任凭石块在心湖跳动,涟漪荡漾。

我是怎么了?

大概是我注视他太久了,他望着我,没有说话,眼睛却已经提出他的疑问。我对他微微一笑,我很想告诉他——如果你再这样看着我,我就会发疯的。可是我没有,我怕吓跑了他,毕竟这句话连我自己都被吓着了。我不想他离开我的身边,他的冷能让我感觉舒服。

晚上,部落的开始他们的娱乐,他们邀请我参加他们的舞蹈。盛情难却,我只好硬着头皮上,还好我把他也拉了上去。我握住他的手,拉他的起来,他懂得跳舞,只是他不喜欢跳舞。他向他的长老说了一句话,长老答应他,他就拉着我离开火堆。

他对我说,要带我去洗澡。

他细心的教我骑马的要领,我们便骑着穿过一片旷野,马跑的不快,我想他是在迁就我,但我非常享受草原的恬静和星空的优雅。

我想起了一首朦胧诗,大概是这样念的——
我看着你,
你看着星,
我看你的时候觉得很远,
你看我的时候觉得很近。

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我们已经有多接近,那种距离的感觉那是那样清晰,就在我看你的时候,我总觉得和你隔了一个天空。

是啊!距离是一种残酷的美丽。人与人之间,总会因为距离感,所以被吸引,然后慢慢靠近,培养感情,或许友情,或许爱情,或许介乎爱情和友情。那么,我对你是怎样一种感情呢?如果是友情,未免太过于热烈了;如果是爱情,未免太过于离奇了吧。

这个问题并没有缠绕太久,很快我就有答案了。那也是一天以后的事情了。

沿着小路上山,我们便来到一个洞穴的入口。他从马背上的背包里面,掏出一盏油灯,他跳下马,拍了拍黑骏马的屁股,黑骏马就到一边吃草。他走过来,要我拿着灯,他便牵着马镳走往前走。

他说里面很黑,马不熟路,由他来领着。我制止了他,我不习惯这样,享受舒服的待遇,而看着别人受累,更何况是他,我可不舍得这样。于是,我要求和他一起走,他不肯,我就编了个理由,说是骑马累了,想走走。最后,他还是答应了。

山洞里面,又黑又湿,路是在不好走。我和他并肩走,油灯照亮前面很小的一块地方,但在这样的山洞里里面,这一点灯光,却胜过城市里面的霓虹灯,至少没有太多的人工修饰,夸张的颜色,纯粹的淡黄色的光辉,尽本分的照亮我们前面的路。前面的路是清清楚楚的,可,我那颗心就越来越迷糊了。

因为我一直牵着他冰凉的手。

(5)


黑暗终于过去了,豁然开朗,前面出现了点点星光,还有静谧的夜色。

原来洞穴尽头是一个湖,山顶湖,叫天湖。湖水很清澈,这里没有风,所以湖面平静的像一面镜子,点点星光全部被倒影了,就连不那么闪烁的小星星也没有落空。

我早已分不清那里是天,那里是湖;我站的地方是天还是湖边。

这里的美,不是一个美字可以形容的。

他把油灯挂在湖面上的垂藤上,我才看清楚,原来湖边的大树斜生,聪明的放牧人就在垂藤上挂上一个大秋千,他从书藤上落到秋千上,坐在秋千上,遥阿遥,荡啊荡。他的脚丫伸在水里面,随着荡漾的节奏,划出一道道水痕,然后扰乱了湖面应该有的安静。

“洗吧,这里的水很干净,也很安全。”

听起来,他的声音似乎也在荡漾。是的,他在湖水中荡漾,就在我的心湖荡漾。

我脱下身上的衣物,走进水中,刚刚不适应,觉得水很凉,哆嗦了一下。慢慢适应了那温度,不一般的感觉也随之而来,说不上那种感觉是怎么样的。

突然我想起了,古时候少女的净身仪式。

我在水不深的地方躺下,让水浸住身体,而我也能看星星。不远处,他靠在秋千的绳索闭目养神,一只手从腰间滑落。当秋千到了最低的位子,他的手指就会接触水面,来来回回,在他身下就荡起了一圈圈水晕,荡开了,又消失了,再荡开,再消失。

或许那是油灯的幻觉,我看见他背后的翅膀,雪白无暇的羽毛;或许那是星星的幻觉,我看见他身上的光环,纯纯的蓝色光彩。我居然想他是天空的儿子,可以在天空自由飞翔。

那时我还年轻,有着与众不同的梦,有别开生面的情怀,尽管生活让我世故,让我深沉,可是当我在他身边的时候,我会情不自禁的放任自己,回到那个简单的世界。这里没有妒忌,没有争斗,没有欺骗;这里只有奔驰,策马奔驰!

如今,我仍然向往那个世界,因为那个世界轻松又真实,更因为那个是他营造的世界。

大概是这样缘故,我的意识回到的儿童时,我封存很久的恶作剧的心态从记忆宝盒里面跑出来。

在水中露出阴险的微笑,悄悄的游到秋千下面,一把抓住他的手,然后使劲一扯,来个出其不意。他惊醒,看见我,却已经来不及说什么,他重心不稳,扎实的落到水中,溅起的水花弄湿了秋千,和灯罩上的玻璃片,也弄是了我的心扉。

他浮出水面,怒视我,我却不给生气的机会,沉到水里。他也沉入水中追我,我和他像雨儿一样,在漆黑的海水中寻找对方,借助那微薄的星光,和那盏油灯的光芒。

太美丽了,我忘了那个晚上是怎么结束。

只是,我能想起,那天结束之前,我曾经听到了这个世界最动听的笑声,还有那天晚上的月亮特别圆。

秋千还在荡漾,水珠儿还在滴落。时间架上,我们的感情沙漏开始运转;月老的书架上,我们的故事在天湖开始;我生命中,那段如梦似幻的记忆上演了。

然而现在,我只能用一张很特别的天湖夜色的照片记载所有一切,那时候,天空下着流星雨,湖水里面有天神的泪,也有我的泪;湖水埋葬了我的梦,也埋葬了那一场断肠。

即使,月亮依旧是圆的,但已经不是特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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