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

 

 

黄昏时分,两人到了湘南镇。

仙道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流川。

一个时辰前,流川就靠在仙道身上睡着了。

总算到了。那些人会不会追到这来呢?

仙道心念一动,于是解开流川的头发,把披风的兜帽戴在了流川的头上。

这样都没醒,他可真能睡。仙道暗想。

 

仙道抱着熟睡的流川走进湘南客栈。

“店家,给我们一间上房。”一进店,仙道就递上了一锭银子。

“啊,公子贵姓?”

“相田。一会儿,得麻烦您派人替我去抓药,我娘子病了。”

“没问题。”店主递上一把钥匙,“二楼左手第三间。”

仙道安顿好流川,就写了三张药方,让店主派人去抓药。

 

白色的蒸汽袅袅的从刚煮好的汤药中飘出,缓缓的融入空气中。

仙道小心翼翼的把碗放在桌子上,接着将桌上三个纸包中剩余的药全倒入药锅,加入一碗水,放在炉子上继续煮。

片刻之后,水便滚了。仙道将锅里的药汁倒掉,然后打开房门,唤伙计把炉子和药锅收拾出去。

仙道关上门,走到床边。

流川仍在沉睡。

流川乌黑的发丝散落在枕头上,也有一些落在他的脸颊上,衬着他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和颜色略浅的嘴唇,让他显得有几分柔弱。很难从他这模样想象出他白天那种锋锐如剑的魄力和威严。

看样子,敷在伤口上的药已经见效了。他身上伤口的颜色已经正常了。

他可真能睡,就刚才敷药时睁开眼睛看了一下,然后就又睡着了。

仙道伸手试了一下药碗的温度。

嗯,得把他叫起来喝药了。

 

“…两个男…高大…受伤…”这时楼下传来了隐约的说话声。

仙道暗惊,伸手拿了一只空碗,伏在楼板上细听楼下谈话。

这时一直沉睡的流川也醒了,双眸清澈如水,满脸警戒,整个人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仙道伸手握住他的手示意他不必妄动。

 

“…只有一对夫妻,那小娘子病了。那位公子倒是挺高的。”店主的声音。

“请大夫了吗?”一个男人的声音问。

“没有,是那个男的写的药方,让伙计去抓的药。”又是店主的声音。

“药方呢?”那男人又问。

“在这。”

“这药方有问题吗?”又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没有,这一张是很平常的治风寒的药方,那两张都是治妇人家毛病的。”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刚才倒掉的药渣中有法半夏和鱼腥草这两味药。如果中了青墨,再用这两味药,人会死得痛苦不堪。”

 

仙道想起流川还没有喝药,抬头看了看流川。流川那黑曜石般的双眸也正注视着仙道。此刻,他的眼中有一丝疑问,似乎在问你要给我喝什么药?

仙道微微一笑,指指桌上的药碗,示意流川把药喝掉。

流川也没多话,端起碗,便把药喝了。

见他这么乖,仙道的笑容更深了。

 

这时楼下传来有人离开客栈的声音。

 

“你不怕我这庸医让你死的痛苦不堪?”仙道微笑地注视着流川。

“这是你布的局。”流川瞪了他一眼,“你把需要的药分在三张药方中,最后又把没有用到的药煮了一下和其他的混在一起骗人。”

对流川的话,仙道不置可否,只是暗暗惊叹,这少年可真是敏锐。

“你现在喝的药能帮你去除余毒,很快恢复体力,但要配合你自己的内功,你还是先起来练功吧。”

流川没再搭理仙道,径自盘膝坐在床上,闭目内视,催动内力,助药力行开。

流川枫所修习的内功是流川世家的独门心法——幻灵诀。他自幼开始休习,十五岁时便已大成。这种功法修成之后,在对敌之时,敌人的内息的流转和出招的意图就逃不过休习者的灵觉感应。流川枫在十六岁时就成为了所向无敌的剑客,就是靠幻灵诀和幻魔身法。

一柱香之后,流川睁开双眼,但觉内息流转,余毒尽除,伤已经好了大半。

仙道一见他起身,便过来为他把脉。

“你的伤已无大碍,但还得好好休息。”仙道略一沉吟,“你饿了吧,我去替你拿些东西来吃。”

看着走出房门的仙道,流川不觉陷入沉思。

流川觉得仙道彰就像一团谜。

关于他的传闻虽多,可从未听到过关于仙道彰医术的传闻,但从这次的事情来看,他医术极佳,青墨这种毒解起来很是麻烦,他却在一个时辰里,就用从药店抓来的药解了毒。

而且他这个人的心思甚是缜密,他早就预想到有人可能会到客栈查问,于是提前做了准备。——流川先前并没有睡着,只是为了防止毒药侵入内腑,身体机能都陷入一种昏睡的状态,但意识是清醒的,周围发生的事情他都是知道的。——刚才楼下的那些人里至少有四个高手,若真打起来,就算在平时应付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可是拜仙道那奇怪的准备所赐,没费什么事,很轻易的就过关了。

一般来说,心思缜密的人会比较沉稳,——嗯,就像樱木府中的那个水户,——可是,仙道总是一脸莫名其妙微笑,喜欢逗人,总爱瞪着自己发呆,还常常会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个家伙,对自己的态度也很奇怪,不管是共骑的时候,还是敷药的时候,一举一动都是小心翼翼,似乎生怕碰疼了流川。虽然说,宫中、府中的那些内侍一举一动也是小心翼翼的,尽管不知该怎么形容那种感受,但流川知道那与仙道是不同的。

流川只觉得每和仙道多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发现一些他与传闻的不同地方,而随着时间的延长,仙道已不再是一个遥远的传奇,而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忽然间,沉思中的流川察觉到一股杀意,很微弱,来自楼下,而且似乎并不是针对自己。

流川闭目敛息,催动内力,用灵觉去探查楼下的情形。

 

楼下有四个人,靠近楼梯的是个不会武功、身体状况不太好的中年人,想来应当是店主;与他在同一侧靠近窗户的是个不会武功、很健康的年轻人,想来应当是仙道彰;而靠近门的另外两个人,都是身负上乘武功,尤其是左边的那一个,更是与流川相抗衡的高手。

流川感觉到那两个人之间有些微的波动,显然他们是用内力把声音束成一线,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在交谈。流川将内力提升到极限,将灵觉集中到他们身上,仔细倾听他们谈话的内容。

“…樱木已经带人连夜离开了湘北。”

“我们也马上走,让他们把消息送到陵南去。”

“是,少主。”

“少主,那边的那个人好像是仙道彰。”

“不是。”

“可你看那头发!”

“我见过仙道彰。”

察觉到两人离开客栈,流川收回灵觉,暗暗皱眉,仙道卷入这件事的时机也太过巧合了,难道说……电光火石间,流川想通了整个情形,再一次意识到事情变得更棘手了。

 

仙道端着热粥走进房间,只见流川衣着整齐的坐在桌边,东西也都收拾好了。

“我们马上要离开吗?” 仙道微微皱眉。

“对。”

“无论如何,还是先吃些东西再走吧。”

 

两柱香之后,两人在店主诧异的目光中离开了客栈。

 

 

暮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冷,从半个时辰前就与流川枫一起站在官道边的仙道彰,感觉到一丝寒意。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流川殿下,我们在等谁呢?”自从发现流川的伤已无大碍之后,仙道又恢复了先前那种微带嘲讽的语气。

“樱木就要到了。”

流川的话音未落,就见远处官道影影绰绰的有一片黑影向这边快速靠近,及至近前,却是一队十余人的骑士,为首的是一个高大的红发青年,正是镇远将军樱木花道。

 

樱木跳下马,拍拍流川的肩膀道:“狐狸,你没事吧?”

“我没事。”

“我就说嘛。你这么狡猾的人怎么可能会受伤呢?水户那家伙,见了银月送回来的高宫,非让我连夜赶过来,说你受伤了,我就不信。对了,我把你的银月也带来了,我天才吧,……”

流川推开兀自喋喋不休的樱木,看着樱木身后的水户问道:“湘北那边怎么样?”

“流川殿下,”水户深施一礼,“如您所料,现在的湘北王府已经很干净了。”

“我们这回抓了一大堆人,你那些侍卫没有一个没毛病。”樱木也转了过来。

“那三家的情况怎样?”不耐烦的流川走到樱木前面,对着水户问。

“花形透和长谷川昨天已经离开了翔阳;牧绅一下午带人离开了海南,说是去打猎;南烈从昨天起就行踪不明。另外,据说百毒门的岸本加入了丰玉,如果是这样,那么,袭击你们的人很可能是丰玉的人。……”

“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有人柳树都被挖倒了,曈玉该不会藏在那吧?”不甘寂寞的樱木转到水户身后,又插起话来。

“柳树?”一直微笑着听他们谈话的仙道,这时也不禁诧异起来。

“对,就是湘北城外河边的柳树,一共有二、三十棵呢。”

“湘北城外河边,是不是离藤真健司的院子很近?”

“对,就正对着他的窗户。……”

“别罗嗦了,我们要尽快赶到陵南。”流川接过水户递过来的缰绳,跳上银月,率先向陵南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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