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暮春三月,草舞莺飞。

 

这个时候,湘北应该还不会太热吧。仙道彰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那两对竹制鸳鸯,终于决定还是去一趟湘北。

这次的湘北之行本不在仙道的计划之内。

事情得从十日前说起。

 

那日清晨,与三井喝了一夜的酒,仙道终于醉了。

“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携酒踏花行。”

看着靠在墙上,低喃着的仙道,也已经有九分醉意的三井,觉得非常得意。

摇摇晃晃的三井打开门,准备回隔壁自己的家。

虽然天刚蒙蒙亮,对面的小店已经开门,准备做生意了。

仙道彰两年前在陵南城内开了一间小小的店铺,只出售他亲手所制的竹编鸳鸯器皿。因他手工精美绝伦,且产量极低(每日仅出售10对),再加上仙道彰的文名满天下,所以他手制的竹制鸳鸯在那些名门淑嫒、文士学子中千金难求。

看样子,今天仙道和自己都不会开店了吧,三井暗想。这条街上的店铺,就自己和仙道这两家最任性,十天里倒有六天不开门。

“请问,现在开门了么?”

醉眼朦胧的三井看到面前站了一个身着白衫的文士。

“不,今天不开门,要买鸳鸯就明天来吧。”

“这家店已经连着五日没开门了,能否通融一下,我今晚就要离开陵南了。”白衫文士深施一礼。

对呀,十天前,仙道和自己上山去找酿酒的泉水,昨晚回来又喝得大醉,是有好久没做生意了。

“好吧,进来吧。一对鸳鸯是300两,最多只能买两对。”

“我要两对,这是600两的银票。”

三井在外间的架子上只找到一对鸳鸯,于是到里间的桌子上拿了一对鸳鸯,一并交给了那个白衫文士。

“公子请把姓名留下吧。”三井从架子上拿过名册。这是仙道的规矩,他一定要知道自己的作品都去了什么地方。

白衣文士略一沉吟,便在名册上写下了:湘北  藤真健司。

 

本来这不过是一件以前也发生过小事。只是,当晚仙道酒醒之后,发现一对尚未装上双眼的鸳鸯不见了。问过三井,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仙道实不愿一件未完成的作品流落在外,于是修书一封,连同一对鸳鸯托人带往湘北,以换回那对未完成品。

数日后,那位白衣文士带着一对没有装眼睛的竹鸳鸯来到店里,要求更换。

偏巧,仙道当时没在店里。记起这件事的三井,便为他更换了一对。

可是,两日后,仙道拜托到湘北送信的相田彦一回到了陵南,他也带回了一对没有装眼睛的竹鸳鸯。

这下事情变得非常奇怪。

仙道非常确定没有装眼睛的鸳鸯只有一对。因为他亲手磨制的黑玛瑙石眼睛现在只剩下一对。

三井也非常肯定那日来换鸳鸯的就是当初买鸳鸯的藤真健司。

而相田彦一一口咬定他亲手将信和东西交给了藤真健司,这对没有装眼睛的竹鸳鸯也是藤真健司亲手交给他的。而且就是在三井所说的那日下午。

虽然说湘北和陵南距离比较近,可是就算骑马也要一日,要在几个时辰内从陵南到湘北是不可能的。

再说,藤真健司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难道只是为了多得到一对黑玛瑙石。仙道实在想不通。

满心疑惑的仙道,终于决定去一趟湘北,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小的院落,花木扶疏,格局玲珑,布置得很是清雅。

这位藤真公子真是雅人。

仙道按照相田彦一画的地图,找到了湘北城外藤真健司的住处。

院门开着,房门也开着。站在屋外就可以看见有一个身材高挑的白衣男子临窗而立。

“藤真公子,陵南仙道彰特来拜访。”

那白衣男子转过身来,仙道只觉呼吸一窒。天下竟有这般人物。

那是一个约么十六、七岁的少年,俊秀无俦,一双眼睛黑若点漆,灿似寒星,眼波流转,凛若冷电,那眼神竟比利剑还要锋锐迫人;再加上他一身白衣,整个人就如冰雕雪塑一般。

怪不得彦一说藤真是湘北最红的名伶,捧他场的达官贵人数不胜数。

“藤真公子,陵南仙道彰有一事相询。”仙道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紧说明来意。

那少年走出屋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劲装的男子。

少年一言不发的听仙道说。待仙道说完之后,他伸出右手,张开手掌,掌心中赫然是一对磨工精致的黑玛瑙石。

光泽温润的黑玛瑙石映着白皙的手掌煞是好看。

仙道一愣。

这不是一只该属于红伶的手。修长有力的手指,拇指上的硬茧,这是一个武者的手,而且是一个剑术超群的武者的手。

仙道正要说话。这时,一道人影掠过他的身边,接着仙道就看到一个黑衣人跪在那白衣少年的面前,只听他说—

“殿下,有信来了。”

那劲装男子接过信,那黑衣人便迅速离开了。

劲装男子将信递给白衣少年,少年只看了一眼,就又递还给他。

 

在湘北能被称为殿下,剑术超群的武者,又有这样的容貌,那他一定是—

“流川枫。”仙道不禁脱口而出。

湘北王流川枫,神奈川王的三子,他的母亲是来自以剑道闻名的流川世家,极得神奈川王的宠爱,被称为第一美人的枫湖院。他一出生,枫湖院就去世了,但在临终前,枫湖院恳求神奈川王赐他随母姓,并且将他送回流川世家,十五岁前由流川世家抚育。两年前,他依约回到宫中,那酷似母亲的绝世美貌和所向披靡的剑术,立即震惊朝野。为了避免纷争,神奈川王封他湘北王并赐他湘北作为封邑。于是一年前,流川枫离开了皇宫,来到了自己的封邑。但是他为什么会在这呢?

“解元公。”流川枫也猜出了面前这个面带微笑的男人的来历。

他就是那个被称为传奇的仙道彰。三年前殿试时,他弃状元名位若敝履,长笑拂衣离去,这件事现在仍是宫中最常被谈论的往事。此后他游历天下,到处都流传着他的传奇故事,什么他的琴艺让号称琴艺无双的彩姬甘拜下风,他在海南同时与当时最著名的三位棋手下棋,两胜一和;等等。倾慕他的名门淑嫒更是数不胜数。流川在宫中时,经常听到宫女们谈论这个人。

“藤真健司已经死了。”流川注视着仍在微笑的仙道,说出了一句让仙道很吃惊的话。

仙道彰并不吃惊流川能认出自己,毕竟盛名累人,但是为什么身为湘北王的流川枫会关心一个红伶的死。

流川枫似乎读出了仙道眼中的疑惑。

“曈玉不见了。”这句话脱口而出。

为什么会这么信任这个人,流川枫自己也有些吃惊。

“曈玉?樱木花道将军的兵符。”

 “对,五日前,樱木将军府上的寿宴之后,就不见了。”那劲装男子答道。

流川枫没再说话,只是注视着微笑着的仙道。

怪不得他会在这里,兵符不见了可是一件大事。那曈玉本身不过是一块墨玉,但它可以调动翔阳、海南、丰玉这三处任何一处的兵马,这三处均距离京城甚近,地势险要,为了有效的防御外敌目前都屯有重兵,但一旦有什么问题,三日之内京城就会不保。因此曈玉一向掌握在湘北的镇远将军手中。目前的镇远将军正是流川枫的表哥樱木花道。

“那一定是翔阳的花形透、海南的牧绅一、丰玉的南烈这三人之一所为。”目前,为了神奈川王的立嗣问题,这三家争得不可开交。仙道虽有些惊讶流川竟把这么重要的事说了出来,但他也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三处目前可有异动?”仙道接着问。

“刚刚传来的消息,没有任何异动。”

“我想藤真健司寿宴当日在樱木府中唱戏,对么?但你们确定他与此事有关?” 

“有佣人看到,他在后院出现。”

“他与这三家哪家有来往?”

“没有查到他与这三家有任何往来。”

“他是怎么死的,身上有伤吗?”

“他是被毒死的,身上没有伤。”

“什么毒?”

“砒霜。”

这么普通的毒,看来是无法从这追查了。

“他什么时候死的?”

“四天前。”

“那么这对玛瑙石你们是在那里找到的?”

“他死时一直握在手里的。”

仙道虽然一直在和那劲装男子说话,但眼睛却一直看着一言不发的流川枫,流川枫也一直注视着的仙道。

“流川殿下是否有兴趣到陵南一行呢?”

“好。水户,告诉樱木我去一趟陵南。”

 

 

仙道、流川、高宫一行三人已经沿着官道策马疾驰了一个时辰了。

虽只是暮春时节,但在午后的阳光下疾驰了一个时辰,还是会觉得又热又累。

算一算傍晚前肯定能赶到湘南镇,仙道就提议休息一下。

骑马跑了一个时辰,还真是累。自己的身体虽然不错,但怎么也比不上身为武者的流川吧。仙道暗想。他这个人还真是不爱说话,一路上不管怎么逗他,他都没说几个字。

此时流川正站在山泉边喝水,泉水溅到他的脸上,数滴水滴落在他线条优美的唇角,暮春的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斑斑点点的洒在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似真似幻。

仙道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窒息般的惊艳感觉。

察觉到仙道的目光,流川略觉奇怪,微侧着头,疑问地看着仙道。

“我,我只想问你其他的那些随从呢?跑这么快,他们很难找的。”惊觉自己的失态,仙道略感尴尬。

水户离开后,就留下一个叫高宫的人跟着。而且好像水户和高宫都是樱木的手下。

“我没带。”

“为什么?”

“没必要。”

“为什么说没必要?你是湘北王,一旦有什么事情会很危险的。”

“没必要。”流川觉得仙道这个人有些奇怪,对自己的态度既不是恭敬也不是谄媚,又感觉不到敌意,那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是在对着多年的知交好友一般。流川不记得这十多年来,有谁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过话,就是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大白痴也不曾如此。想到樱木那个大白痴,流川就觉得生气,兵符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都能搞丢。

这时,远处官道来了一部马车,几匹老马,拖着一辆又老又旧又笨又重的车子,赶车的是两位年轻人,车上一包一包的麻袋,装着不知是什么的沉重的东西。

那青年一面赶着马,叱喝着,已经靠近三人了,仙道、高宫因路窄,而闪在一旁,还听见那青年向旁边的伙伴说笑着,其中一句是:“开始!”

这两字的声调忽然提高,流川一听,大吃一惊,一声厉喝,“保护仙道。”随即拔出腰中的软剑,向官道冲去。

但他距离官道最远。

这时车子已经靠近并排而立的仙道和高宫。 

就在这一刹,那车于突然一折,直向流川撞来!

流川冲天而起,可是车上青年一挥鞭,直抽流川!

另一伙伴,拔刀一挥,不是斫向流川,而是斫向车后的绳子上!

绳于一断,麻袋都打开了,二十多条大汉,都自麻袋里跃出,手执长刀,冲杀向三人!

流川应战,但他的视线,却被那车子所遮住了,他看不见仙道和高宫那边怎样了。 

看这些人的身手,流川自信能把他们解决掉。

问题是:解决掉这干人,也需要相当的时间。

他听见另一边的喊杀声,显然车子的那头,也打得十分激烈。

高宫的身手并非顶尖。

而从一开始流川就发现,仙道虽然高大,却是个从未练过武的书生。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惨呼。

是高宫。

流川一发急,攻势更加凌厉,十多名长刀大汉,只剩下四名。

也因为发急而分心,流川背门一凉,已被划中了一刀。

但是这一刀,并不算伤得很重,那大汉以为得手,反被流川的快剑刺穿了咽喉。

剩下的三个人,见势不妙,自三方逃逸。

流川也不追赶,跃过车顶,只见这边的战况,也十分激烈。

仙道背靠山石而立,高宫全身浴血,挡在他的身前。倒在地上的八九名长刀大汉,均已气绝,想必为高宫所杀。

现在只剩下两名长刀大汉,正与高宫的弯刀斗在一起。

高宫的动作已经非常迟缓,仅在勉强抵挡。

流川冲过去,软剑一展,剑芒闪动,只一个动作,两人便已毙命。

仙道扶住软倒的高宫,努力为他止血。

流川握住高宫的手,把本身功力源源送了过去,高宫勉强睁开双目,道:“流……流川……殿下……”忽然双目暴睁,望着流川后面,流川心中一寒,尚未回身,剑已刺出,一名长刀大汉应声而倒!

 流川猛回首,只见那逃去的三名大汉,竟又回来了,竟在背后偷袭!流川厉喝一声,一连攻出十八剑!

那名长刀大汉,只见剑影如山,哪里招架得来,胸膛一麻,便倒了下去!

最后一名大汉,又返身就跑,流川软剑脱手飞出,贯穿这人背门,那大汉惨呼一声,遽然倒下。

流川回过身来,只见仙道一脸悲愤,伸手一摸,高宫已经没有呼吸了。

流川接过高宫,将他放到自己的马上,捆好,解开马的缰绳,对着马低喝了一声“回湘北。”。那马就沿着官道,向湘北的方向跑去。

这时,流川突觉全身无力,便倒了下去。

仙道抢上前去,接住了流川。

握住流川的手腕,仙道一惊,他中毒了。

那些人的兵器上都喂了毒。流川身上伤口都已经变成了青黑色。

这毒并不难解,若有银针在手,只需九针即可解此毒。

仙道那从未后悔的心第一次感到了后悔。

为什么这次出门没把针灸用的长针带在身上呢?为什么当初不曾学武呢? 

这毒决不能耽误。

流川现在最需要的是药和热水。

仙道取出鞍袋中的披风,裹住流川,低声对他说:“你中毒了。我们必须尽快赶到湘南镇。我一定能治好你。”

流川那黑曜石般的双眸一直注视着仙道。此刻听他这么说,就点了点头。

仙道骑上马,将流川抱在身前,小心的整理好裹住流川的披风,然后拉动缰绳,策马向湘南镇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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