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敲门

 

雪,下大了。

就这样,把尸体埋掉,把这具渐渐冰冷的身体也,一并收走吧。

血还是雪?

没有人气的白色,贴着脸,还在下着,体温已经不够融化这些偷窃者,它们,在窃走生命,悄悄的,却不得不承认它们还是美丽。。。。

困了。。。。一切都静止,时间被冻住了吗?连自己的呼吸也感觉不到。。。。

视野萎缩,隐约中,有个雪白的身影走来。。。。雪地里卷起风,想起来儿时听过的传说,有关雪女冰冻闯入者的传说。。。。有收尸这一节吗?听那个故事的时候自己睡着了,真是遗憾。

近了。那么,死之前,至少能看清雪女的模样。。。。如传说。。美丽却冰冷的女人。。。

到眼前,她伸出了手。。。不寻常的苍白皮肤。。真的。。,可惜已经到极限了,眼里只剩黑暗。

感觉是最早丧失的东西,但是,脸上的知觉却在感受到触摸温度。。。

听见了。。。雪还在下。

沙~~~~沙~~

劈啪,火苗在跳跃。

醒来后看到的是一个虽在熊熊燃烧的火炉边却仍显得清冷的身影。

接着,被一双野兽的眼阻挡。

“野郎,过来这边。”她转过身,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冷冷的语调仿佛冰敲碎的声音。

闭上眼,清晰的在脑中映下了这样一幅画:

白色的人,白色的野兽,静静的呆在红色的炉火边。

衣袂摩擦,移动的脚步声。

“醒了,就喝药。”她到了身边。

复睁开眼,算是勉强能笑,实质只是扯了下嘴角,“谢谢。”从她的手中接过碗,确认在雪地所认识的温度。

“是忍者吗?”仙道问。

左手指尖在踏踏米上撑了一下,她站起身,“这身打扮只是为了方便。。。”

木的黄,火的红,使她整个人的颜色有所缓和,但。。。

“怎么?自己不能喝?”

神色与声音都是冷的。

“不,”笑,无奈的,很苦,药。

呜~~~~~~~

窗外传来似狼的吼声,窜进屋里,如幽灵般展转。

走到门前,她拉开门,“野郎,在叫你了。”

野兽没有声息的站起来,走出门去。

她始终挡着门外凌厉的风,仙道看见雪落到门边结堆成冰。

喀嚓,她关上了门,自然的声音也变小。

“明天早上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你也得走。”

转回屋里,她或许有抱歉的意思但仙道听不出来。

“好的。”还了碗,他笑道--足够他恢复体力了--一晚上的时间。

她紧抿着薄薄的嘴唇,坐在仙道身边,脸却对着跳跃的火焰。

是这样看起来比较有血色,安静的看着,仙道躺下。

等待明天。

清晨很快就到了。

雪在半夜的时候停止下,可山里已经积了足够埋葬人身体的分量。

“谢谢收留。”仙道微笑着。

“没什么。”

关上门,宫由回望一眼山的深处似乎在等谁,是狼吗?那头野兽。

“退后,”她伸手在仙道面前一挡使两人同时退后了几步。

看着她手扬起扔出火折,木屋很容易就燃烧起来。

不打算回来的样子,“你要去哪里呢?”纯属是好奇仙道很想知道。

“久良歧。”

宫由的脚步已踏上了初新的雪地,踩出一道印记。

背影也是雪白,她真的与雪女无异。

半途,野郎远远奔近,很快与她并行。

考虑了一会儿,仙道由后追上。

“我去的地方路过那里,一起走吧。”

不知道她是不是从没拒绝过别人的要求,虽然冷冷然不容接近,但只要向她提出,她都没有拒绝过。

至少,仙道知道的是这样。

行了有三天左右,这是最后一次需要夜宿在山洞里。

外面的天气仍是寒冷。

漆黑无星隐隐还掠过如刀的风。

仙道觉得面前的火堆如果有那屋子燃起来那么大就好了,会更温暖一点。

宫由坐在靠近洞口的地方,她似乎喜欢冰冷的风和与之酷似的黑夜。

野郎始终伏在她的脚边。

几天来都是一样,无论是在走着还是睡着,这只野兽一直都守在她的身边。

这令他想起那天在屋子里等天亮,结果自己还是先睡着了,而她是一直坐在身边,守着火焰。

有风进来!打了个寒战。

明天就要往不同的方向,仙道认为很可惜,他还是不了解这个救了自己的人,还是她真的是“雪女”?

忽然,火焰不安的跳动了几下。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一边。

“我的母亲是北条绿子。”

“啊?那不是。。。”

“天皇妻子中的一个。”

突然和他说这些,仙道有些茫然,绿子他不陌生,曾经受命保护过的人,但天皇不是已经驾。。。

“她削发为尼后一年就死了。”

宫由始终站着,仙道也没去特意看她的表情,从离开京都后发生的事他实在不愿详细知道。话说回来这几天来都是他主动说话,多数时候简直象在唱独角戏,今天的状况是什么,他还没搞明白。

“明天,他也和我一样。。。是诞生日。”

他?“谁?你的朋友?”

忍不住问了。

难得一见的,她目光里竟有了一丝温柔,“是兄弟。”

“这次是去找他?”

“不,只是想看看生长过的地方。。。。他的事是听母亲说的。”

被分开抚养,这种很都见,特别是。。。。想到这里,仙道无意识的露出一个苦笑。

等到他注意对方已经很久没有发出声音再抬头时,她正愣愣的看着他。

变成互视后,她也没有挪开的意思,似乎是在想那个兄弟会不会是仙道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样子一定和你一样。”仙道恢复微笑,比起安慰自己,他更愿意安慰别人。

仿佛刚刚才被点明白,她不自觉的伸手摸摸自己的脸。

“我,是什么样子?”

已经和野郎混得挺熟,这时它把下颚放在了仙道的膝盖上,“很美丽的样子。”他是说得很无意的,但是真心的无意识。

“他不需要美丽。”听着象是生气了,仙道连忙抬头,看到的是映在火光里的清白面孔,他明白自己不是说谎,但对一个从未谋面的男孩来说是失礼了点。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仙道终于问到了他的重点上。

她弯腰拍了拍野郎的头,转身准备回到她喜欢呆的地方,但在回答仙道的问题时她是正视着仙道的。

“因为你也是单独一个人。”

不避讳的眼睛把所有都看透了。

只是想多一个人知道自己的事,多一个人帮自己记住曾经活着的事。

无害的,因为大家都了解为什么。

“那是头狼啊。。。”成功引起她的注意,“哪一天或许会恢复野性呢。”他指着野郎,脸上是与问题不配套的笑。

宫由的目光回望得仙道有点后悔说这话:“它想的话就吃掉我,没有关系。”

一个人寂寞,就找伙伴来解除寂寞,即使不是同类也没有关系。

如果再回到寂寞的日子,不如就让对方毁掉自己,哪一方痛苦都好,只是绝对不再愿意一个人而已。

火~~~~~~

进入官道,景象令人瞠目。

沿路的房屋不见完整的,空气里弥漫着焦火的气味,风一起,碎片和尘埃就能迷了人的眼。

活的东西,视线所及,一个也没有。

到了分道口,仙道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先陪她走到久良歧。

然而最后都没说出口,总觉得她是不喜欢被保护的人。

“战火果然烧到这里了。”仙道所做的只有提醒。

“恩,”她好象就是为了这才来的。

站定,递过一个包袱,似是从她自己那个里分出来的。

“你要走的路比较远,不要再倒在雪地里了才好。”

“谢了。”他招牌式的笑。不过为什么,对于这种姐姐似的关心出自宫由的口,仙道接受得连自己都吃惊的自然。

她微微点了点头,转身。

“今天是你几岁的诞生日呢?”

把这当作告别很奇怪,仙道暗自嘲笑。

“14岁。”她倒是头也没回,答得干脆。

野郎在原地用绿色的眼注视了仙道几秒,吼叫一声算是告别。

说实话,还真是羡慕知道自己生辰的人。自己只有个年龄的大概而已。

等一下,14岁?北条绿子嫁入到天皇驾崩才不过10年。。。。她不是。。。

突然,仙道有种想看一看她和她的兄弟在一起的冲动,会不会有两张女人的脸,像母亲的脸。

应该问名字来的,说不定还能遇上。

远处升起一片火光。

身后突然传来嘈杂,身手敏捷的一跃躲开了一群散兵的冲撞。

方向是久良歧,跟过去看看。

一路状况破败惨烈。开始有死人出现。这是战场必然的景象没有可说的,但。。。。仙道不希望是这样,或许是担心。

她大概不会高兴再看到自己追上去,而且自己也有要立刻就办的事。。。。他们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呀。

犹豫着是否回头走自己的路。。。不远处倒在地上的身影引起了仙道的注意。。一条狼。

“等一下,”仙道堵住捂着一条流血不止的手臂欲走的人。

没想到迎面就从那人手中撒出一把粉状物。

凭直觉--是毒!

仙道闪过大半却没能保住眼睛,只觉得一痛,然后也没什么事发生,就当是药性失效。

人已逃走,只知道是个年轻的忍者,和自己也许年龄相仿。

立刻探下身去查看:果然是野郎,已经僵硬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战场里啊。”

“那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担心吗?那种神情真想看一看,稀有。

“遇到个厉害的忍者。”

“是南烈吧,那个人最擅长把对手的眼睛弄瞎。”

四周是奔跑和喊叫,“这里是战场,快离开。”

一只手有力的拉起,“我带你离开这里。”

太危险了,是叫你离开啊。

火燃烧在远远近近的地方,刀枪交叠发出金属的尖叫。

但是,阻止没有用。

她不会放他一个人。

行的路,并不长,平稳,有节奏的移动,中间只有几次小小的震动,但始终是牵连着。

跨进门槛的感觉,是到了哪里的房屋。

“毒会跑进血液,不过主要是对眼睛的伤害,其余只是使身体产生困倦,长时间动弹不了,对象是你的话,几个时辰就能恢复吧。”麻利的处理眼处的伤,她的话使气氛变得异常安稳。若不是硝烟的气味和隐约传来的嘶叫,这里真是不错的世界。

啪!

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那么轻微,不是靠近地面的姿势很难听得到。

还没问,温热的药敷在了眼的伤处。是贴身收藏的缘故吧,有温度的药剂。

接触到她的手掌,出人意料的冰冷。

“很冷吗?”

忍不住问了。

“我的体温原来就比一般人低。”

是哦,这怎么忘了。

啪!

又是这种声音。有点象水滴敲打地面。

“宫由,这里有水吗?”

“你。。。”莫名其妙的断了语句,然后若无其事的接上,“你想喝水?”

“不是,”觉得有疑问。

啪!这次不是跌在地面,半途象是被手掌之类的东西接住的,近在耳边。

“宫由。”

衣袂的声音,“啊?”回答也就在耳边。

无欲警的,伸手去触摸她。

估计立刻就能感觉到与人体接触的柔软,是的,可是,在这之前,先触到的是没有温度的木制品。

“这是什么?”

没敢继续触碰。手停在半途。宁愿这是毒液使手臂产生了错觉。

“箭。”

声音很平静。

“在哪里?”

“胸口。”

“。。。”

停住的手被另一只冰冷且有降温趋势的手握住。

“不疼吗?”

“很疼。”

她怎么可以这么镇静,中箭的人是她吧。。。

是在扶他进入屋子之前。

于是途中所有微小的震动都被当成中箭的确切时间。

那么,那些掉落的,不是水滴。

“你笑给我看吧。”这么要求。从没有见过呢,有怕见不到的感觉。

“你又看不见。”

“会看见的。”

空气里仿佛真的传递出一丝笑意,

“不要那么早就确定。”

被自己小的女孩照顾着,感觉上自己反倒是弟弟。

仙道惊觉到自从雪地的事件后,自己都找不回原来那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洒脱模样,且一直处与被照顾的角色。

他紧紧握住流川宫由似乎永远无法变暖的手,头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的样子。。。什么都看不见,毒液的渗透又让人几乎动不了,她的声音渐渐由急促的呼吸代替,真正需要照顾的人不是自己。。。可现在,是谁守着谁呢??

过了多久?外面的杀伐声已经听不见了。。。耳边传来轻轻的,如雪飘一般的声音~~

“枫。”

然后,她不说话了。

自己的心脏仿佛在那一刻完全停止跳动,被“雪”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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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了以后,这里的阵仗也算告一段落。被收集起来的尸体堆在一起,装进木栏里烧掉。

流川宫由的尸体是仙道放进去的。

火燃烧起来时,就好像漫天的雪都被融化似的。

随着风雪来的人,在火中变得透明,听得到,她融化的声音,就像雪一样在火焰里融化成水汽。。。。。

没有听完的故事,自己亲眼看到了结尾。。。。。。。。。。。。。。。。。。。。。。。

。。。。。。。。。

。。。。

。。

“喂!”流川猛一推。

仙道捂着被火烙疼的手向后躺倒在榻榻米上。

饶过火炉,流川枫弯下腰看着仙道:“火很烫啊,白痴!”

“我知道,”仙道说,“想一件事入迷了。”

“什么事?”迷惑却熟悉的脸。

笑着张开手臂。。。

屋子里只剩火劈啪响着。

“干吗?”被抱住的流川问了问题没有挣扎。

两个人叠躺在榻榻米上,闭起眼睛听彼此的心跳,听雪敲打屋檐与门。

最后,两人都放弃了语言。

同样是冰冷的皮肤,可仙道总是能感觉到温度。那一声轻轻的“枫~~”就象一片雪,经过很长的路程,终于停在心的终点,某个角落,在寂静无边的黑暗里,静静的。。发出微白却温暖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