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XV　祭酒～

天是蓝的，我从未见过的湛蓝，碧宇澄空，风卷云舒。心情没来由的好，看着这样的天色，就像见到了——二郎。

我有了神庙，正殿里供奉着自己三头六臂的法身。受人香火，替人消灾，神仙课业，我亦无从免俗。

就在我心情好的这天，堂下的蒲团上跪着一个少年，头磕在冰冷的泥地上，咚咚作响，全然不顾鲜血迸流。

近日闲来无事，便对他的虔诚产生了深究的兴趣。

那少年口中念念有词，我看到他眉宇上是积年的仇恨与忧虑。原来少年来求我体内的莲心，以解救被狠心舅父封在山里的母亲。

又是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孩子么？他让我再次想起杨戬来。如此惊人的相似，是历史的轮回么？成全他，能否了却我心中替二郎报仇的宿愿呢？

我只知道那少年千恩万谢小心异常地捧着我施与的“莲心”——我重生后一直用内力真气滋养的莲子——旋出殿堂，我只知道他会如愿以偿，我只知道这并不是为我自己赚得的功德。

不确定那天与这天相隔多长的时光，当杨戬的啸天犬撕拽我的衣襟将我拖到灌江口时，一直窃喜的心突然有了莫名的恐惧。

梅山六兄弟在前庭无措的交首谈论，见了我，皆面露绝望之色。

“三太子，请——”

凉亭里，竹塌上，是我熟悉的身影，不熟悉的，是那身躯失却了往日的力量与洋溢周身的光彩。红色的血，像是被顽童倾倒的颜料般沾染了全身。面如金纸。额眼禁闭。

脚步踯躅，五指冰凉，内心慌乱，头脑空白……战抖着探手去试他的鼻息……

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究竟是什么人能给你如此致命的重创？你……不是很强壮的么？你……为什么不叫上我，与你并肩迎敌？

一息尚存。

既不惊慌也不悲痛，是懊恼——为什么不叫我和你在一起？

绝不原谅你！！

你这样子，我绝不原谅！！！

“哪吒啊……真好……”垂危的人刚有知觉，辨认出我，嘴边就先溢出笑纹。

视线模糊了……“大白痴，你是怎么弄的？”

“我都要死了，你也不怜悯一下么？”声音的嘶哑艰涩和表情的怡然闲随大不协调。

看他吃力地抬起手臂，我俯下身子，让他够到我的脸颊。他的手已经濡湿。

我承认我的心无比的难受，像是压着千斤重石一般，又像是让人揉搓了再捏碎。

“你胡说！神仙是不死的！”仍然不原谅地瞪着他。

“谁……谁说神仙是不死的了？神仙只是比凡人多活很长时间罢了。万事万物都有它消亡的一天呢。”

“胡说！我知道你是很强的，怎么会让人……是谁？谁弄的？！”怒火烧干了眼水。

“呃……我有个要求，你答应我，我再告诉你……”

“你说，我答应你！”

“哪吒啊，带我去珏山，就我们……现在……”这算是什么，弥留的执念么？

“以后有的是机会去！”我本想说的是这一句，可是，杨戬的散淡目光化为无形的力量，驱使我伸臂将他抱起。

呼啦啦围上来数十人，“真君！真君！”乱叫不停。

用眼风扫视一圈，慑于我的煞气，他们都乖乖退下。

“真君！还是让小的报之玉帝吧？”梅山中的一人急道。杨戬突然目露凶光，逼得那人慌忙噤声。

我抱着杨戬二郎，众人纷纷让路，像巡海夜叉分开了潮水。而此时，我知道自己的心里有波涛在翻腾。

我是神，二郎也是神，神的体重可以缩减至虚无，所以，无论是谁抱拥着谁，谁背负着谁，都不会感觉到重量。可是，我希望此时被我两臂牢牢制控的人，有能令我安心的重量……

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需要想，让一切都回到初始的状态。

珏山，莲花峰，流川。

用脚步丈量着，用心灵感慰着。珏山，就是“绝山”——诀别的山，是，命中注定。

除去昏厥的时候，二郎的目光都在轻抚我。

如果，就这样走下去，走一辈子，走像他刚才说的神仙能够活到的那么长的时间，好不好？

不！我要你光光鲜鲜的，要你精精神神的，要你开心的笑而不要皱眉！更不是像现在这样，像现在这样——你无谓，而我发抖。

枫树，一株，两株，三株……渐至数不清，在秋阳下，萧瑟着，摇曳着。二郎，你说谎，枫叶其实根本就不会红透，它会苍绿，会金黄，会浓橙，就是不会像鲜血一样的红透，像你的血一样红透。

因为，这里的枫树不是特例，而是真真实实的斑斓着，任由树叶飘零在流川潭上，随水涡旋转。

将二郎轻轻放置在一株老树下，让他的头枕着我的肩膀。我曾经依靠的厚实的大山，现在需要我的支撑。

“二郎，到流川了。”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也会柔和，像他的声音。

手背轻掠过他额上的眼睛。

一滞。

“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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