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 虏

 

I

藤真健司少校正梦见在自家花园里跟美貌娇小的夫人喝茶,左腿干骨上突然很吃了一下疼。睁开眼睛,果然,是樱木那颗红彤彤头发的脑袋在面前晃着。
睡在窝棚里身为战俘的事实一下子很清晰地又粉碎了刚才的绮梦。
“樱木中士,有事吗?”藤真很苦恼地揉揉腿。为什么湘北的士兵都这么粗鲁?
“有,你来,很混帐的事。”说着,被称为樱木中士的男子脸上浮起大片的红晕,然后很蛮横地给了藤真一个孤拐。“动作快点!”

藤真少校与樱木中士几乎并排走着,若不是军装不同,很难想象他们是敌对方,而且藤真还是俘虏。
这个小行星现在属于湘北的势力范围,很荒凉,气候恶劣。由于大气层的缘故,白天气温高达华氏100度,晚上又会下降到接近零度。植被稀少,土地大面积沙化。而且,远离首都,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只有当初天文学家命名的“小行星711号”。除了少量的随军家属外几乎没有什么固定人口。现在,这里被僻出来做俘虏营。专门收纳战争中被俘的同盟军官兵。
湘北—山王轴心国军,正和陵南—翔阳—海南同盟军作战。现在是战争初期,被新崛起的军国主义统治着的湘北锋头正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了同盟军国家相当数量的星域。

在一大片空场子上,是荷枪实弹的湘北士兵,中心的沙圈里,卧倒着赤着上身的两个人。
藤真疑惑地看看红头发的樱木。
“喂!混蛋!竟做下这种丑事!”一看到这样的情形,樱木似乎又有些把持不住地涨红脸,同时手里的鞭子也长了眼睛般落在蜷卧的两个人身上。那两个人的胸膛和脊背本就被戳上无数的刀口,在皮鞭的淫威下又再度开裂。
都没人敢出声,只是痛苦地忍受着一切。
藤真见不得,用力去夺樱木的皮鞭。“请不要打他们!”
结果,正在气头上的樱木连藤真也一并抽进去。“不许求情!”
藤真怕被打到眼睛,立刻蹲下身子停止抵抗。“他们究竟又犯了什么罪?”
倒在地上的其中一人呻吟了一声。
樱木指着那人,似乎很羞涩又不得不说道:“他,半夜里去跟、跟……”皮鞭一指另一个人,“你的士兵……哼哼哼!!”
没有说出来,但藤真明白了。就是所谓的军中的同性恋行为。
战争的酷烈、长期的单性群体生活、正常生理需要的不得满足,使很多平时生活中鲜少发生的事屡禁不止。

藤真斜睨了一眼樱木,走向“被害者”,“怎么回事?你叫什么名字?”
那是个很清秀的小伙子,脑袋剃的趣青,抽抽噎噎地说:“我叫伊藤,长官。我受伤了……金田军属来给我上药,开始我以为他是好人,很感激他……三天来都是……可昨天……他半夜里,他就……呜呜……”
“你还有脸活吗?”樱木很懊恼自己所处的境地。身为俘虏营的士官,除了营长流川枫上尉,说话最算术的就是他了。他最忌讳的事情偏偏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施行为者”是山王的军属,“受行为者”是翔阳的俘虏兵,偏偏还不好界定。所以下手比平时更狠了些。
那金田“嗷”的吼了一声,抢过身边一个士兵的刺刀,劈手就往自己肚子上扎。鲜血立刻透过腹带殷出来。
藤真大叫“不能啊!快制止他!”被樱木硬生生拦下来。
旁边的伊藤呜咽得更凶了。
“太残忍了,他会死的!!”藤真跟高大魁梧的樱木相比要矮量一些,拗不过樱木老虎钳一样的手。
“这不是你能管的!”樱木也吼着。
被湘北兵用枪抵着的一些俘虏都躁动起来,眼看就要发生更大的流血事件……

“怎么回事?”
一声清冷的声音像冰凌一样乍现。声音的主人穿着玄色的击剑服,带着低气压的劲势,在三、五个兵士的跟从下出现在空场上。
藤真像见了救星一样,“流川上尉,樱木中士要用私刑!”
流川上尉用目光审视着藤真,“这不关你的事——”吩咐士兵看住金田,“别让他自杀,把他先关起来!”然后他转向变的有点懦懦又恨恨的樱木,“白痴,我要去参加一个军事法庭,你负责这里!”
樱木立正敬礼,看着身材瘦削的流川上尉登上专用地上车离开。

“拽什么拽?臭狐狸,还不是因为他家是世家!上过军校,就当官早呗!我要是也有个大官儿当老子,早就当将军了。哼!”樱木在跟藤真发着牢骚。
很奇怪。虽然是敌对阵营,但由于藤真少校是唯一懂湘北语的俘虏军官,学过湘北的文化,所以经常跟湘北的官兵亲近。对看似暴戾的樱木中士,他一直认为那是湘北特色的粗暴作风。而樱木虽然总爱耍威风,倒也对藤真做别样相看。
在小行星711号上的俘虏营里,藤真少校有着连俘虏队长牧绅一中校都不能比拟的举足轻重的地位。
“你好象总对流川上尉心存不满?”藤真有点打趣地看着樱木的不服气。
“你!好象总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樱木撇撇嘴。
“我是翔阳的军人。”
“哼!你不是军人,你只不过是俘虏而已。在这里就要听我的。”
藤真半笑着点点头。“流川上尉,是个很有自尊的人哪。”他声音轻柔,即使说着发音生硬的湘北话,也很动听。
“臭狐狸!他以为他最完美,他以为他是最军人的男人!他以为!”樱木在敌对军人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长官的不敬。
“我虽然是他的敌方,但也很有点钦佩他,因为他总在规范着自己。这样的人,会活的很辛苦。”
“辛苦吗?哼!他总觉得把他放在这里当营长是屈了他。”
“是啊,我也奇怪像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没去前线。”
“他倒是非常想去,但他那个义姐彩子仗着自己老公宫城良田是调配部总长,硬是没让他去前线。”
“难怪啊,流川上尉会把一切精力都放在击剑上。”藤真若有所思。

 

II

“流川上尉,你来的正好,幸亏还有你这个懂同盟军语的人。”谷泽上校看到流川以标准的军人姿态走进来,点点头。流川敬了礼,回道“我会协助军事法庭做好审问工作。”

开庭了。站在被告席上的是一个陵南的少校。几簇直立的头发从军帽底下窜出来,然而帽沿下的眉毛却是很无辜地耷拉着。他有一双柔和深邃的眼睛。
“被告姓名、军衔、所在部队番号?”主审谷泽上校按部就班地用蹩脚的同盟军通用语审问起来。
“仙道彰、军衔少校、目前隶属陵南地面部队第7军团。”很好听很贵族化的同盟军语,被仙道加了很多漫不经心的语调。仿佛被审问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你真的叫仙道彰吗?你不会用了假名字?”
“陵南的军人是不会用假名字的。即使他被捕。”
“混帐!你承不承认你12月3号在延平行星搞的破坏活动?”
“那是我的任务,我又不是间谍。”
“你叙述一下经过。”
“我带领四人的别动小队去摧毁你们在延平的军事目标,结果被你们守军发现,我们交火,我的士兵都死了,只剩下我。”
“你的人烧毁了我们的民宅!”
“对此我深表歉意,如果允许的话,我想把战争中所有的损害都承担过来。”
谷泽气呼呼地瞪着仙道。他这是在讽刺自己吗?
“你认罪吗?”
“我不认为我有罪。”
“不!你有罪,你还敢狡辩?”
仙道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周,“你们没有按照战争公约给我找辩护律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这是私刑?”
谷泽暴跳如雷,“战争公约在这里不适用!你到底认不认罪?!”
仙道只是歪了歪嘴,挑衅的眼神搞的谷泽很恼火。
“我可以问他几个问题吗?”一直没发话的陪审流川突然出声了。谷泽气哼哼地点头答允。

这是怎样一个男人——俊朗安逸,似乎是懒洋洋又绝对有逼人的资质,有点凌乱的军装套在他身上更衬托出独特的魅力——这就是我心目中的完美军人。……想要了解这个人。
流川走下审判席,来到这个陵南的军官仙道面前,缓缓地用标准的同盟军语说:“‘是还是不是,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仙道眼睛一亮。这个长相清俊的敌方军官竟会使用陵南的成语——这是个可以交流的人!
仙道把脸转向流川,“……上尉?”
“我是流川上尉。你在11月之前在什么地方作战?”
“田冈将军的特别先遣部队。”
“这么说你在富丘行星作战过?”
“是的。后来我被借调来完成这次特别任务。”
“你在延平是一个人被俘的吗?”
“最后就剩下我一个。他们抓住我还鞭打我,所以我逃跑了。”仙道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向面前的这个人诉苦。
流川顿了顿,“你能证明你被施刑吗?”
仙道看看流川那冰质的黑眸,像在家里换晨衣一样慢慢地解开军装衬衫的纽扣,退下一肩,转过身子展露背脊上的鞭痕。数道暗紫色的伤疤在略微偏古铜色的肌肤上格外扎眼。
流川看着仙道的硕健的身形,莫名地有点心慌起来。
“快把衣服穿上!”有点恶狠狠地丢下这句话后,流川对谷泽上校说:“他是从田冈先遣部队转到第七军团的,近一年多时间一直跟我们交火,所以他应该是战俘而不是罪犯!”
谷泽揉揉太阳穴,“冥顽不灵。”拍了一下面前的卷宗说道:“先休庭!”

目送着一大干湘北的审判员、书记官等离开法庭,仙道在被告席上吐了口气。
翻译潮歧安慰仙道:“看来他们的意见有分歧了,那对你再好不过。”
不到十分钟的光景,门再次打开,谷泽上校僵硬地走进来对仙道说:“陵南少校仙道彰,你被判处死刑。明天执行!”

翌日清晨,两名湘北士兵到单身牢房里提仙道。
仙道看起来像是睡了个饱觉的样子,面对有些稚气未脱的湘北兵,他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进而摘下头上的军帽,右手像拿着沾了剃须膏的刷子似的在下巴上比画着。
“——长官,时间到了。
——好吧,你们的家人好吗,列兵?
——还行,我爸爸是工人,而他爸爸是个农场主。
——哦,我还想要点咖啡。
——给您,不过是代用品。
——哎,战争年代嘛,一切只有将就了。再来跟雪茄?
——长官,时间不多了……”
那两个湘北兵面面相觑,这人吓傻了还是怎的,一个人用他们听不懂的同盟军语自说自画,不但“刮”完了脸,“喝”完了“咖啡”,还慢悠悠地“抽”着“烟”,最后,将“烟头”丢在地上,用军靴捻了捻。
“时间到了,跟你们走吧。”

可怜的湘北兵如释重负地将仙道架到一间密室里,谷泽正叼着烟卷幸灾乐祸地打量着他。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哼哼。”不知怎的,谷泽围着仙道转圈儿的举止就是有点可笑。
仙道希望死前能见到那个看起来很骄傲自负却又很单纯的湘北上尉,流川上尉。单纯——这个念头连他自己都很奇怪。也许,那人有点像天使吧。
“我知道,上校。而,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你不过是想无论我怎样抵抗也拗不过你们暗箱操作的独断专行吧,仙道轻蔑地瞄着谷泽。
谷泽再次被激的恼羞成怒,“你混帐!拉出去枪决!”
于是仙道又被架走了。架到密室外边的一间大仓库里。8个人的行刑队已经准备就绪。

还不如死在战场上呢,竟然是这里,没有诗意的地方。仙道心说。
“再问你一次,你认罪吗?仙道少校?”谷泽没好气地问着。
“我说了我无罪,你问多少次也是一样!”仙道的语气不强硬,但却坚决。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在审问着审问他的人。
“哼!准备行刑!”谷泽咬牙切齿地一挥手。
一个兵士拿着黑布要给仙道蒙上眼睛,仙道头一偏,“我不需要这个。”
“给你蒙上是为了不让他们看到你的眼睛!”谷泽解释道。
仙道突然想笑,于是就放声笑了起来。
一个将死的人却让行刑的人感到可怕——这个人竟如此地无所畏惧!

“射击!”随着谷泽一声令下,8根枪管里喷出毒辣的火舌。
仙道中了几枪,但都没击中要害。从仓库里弥漫着灰白的硝烟中,他恍惚看到流川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真不赖……”嘟囔了一声,仙道终于昏了过去。

 

III

樱木花道中士在午睡,赤着上身仰面朝天,像个天真的婴儿。
藤真很谨慎地敲敲简陋的门框,樱木警觉地一骨碌爬起来。
“什么啊,怎么是你,我正梦到跟晴子小姐说话呢。”虽然藤真有着一双姑娘般的漂亮眼睛,但男人毕竟不能代替女人,何况藤真还是敌军的军官。
藤真身处劣势,却还是情不自禁地觉得樱木是个可爱的人。因为,还没交流过几次,樱木中士就把他怎么喜欢晴子而晴子却喜欢流川偏偏流川还不领情的往事向敌人兜个底儿掉。但今天藤真主动来找樱木不是为了听他絮叨私房事。
“樱木中士,我想请你保护这个孩子。”藤真身后是前几天那起“事件”作为受害者的翔阳士兵伊藤。
“怎么啦?”樱木不满地撇撇嘴。这些同盟军的俘虏就是事多。
“好多人都知道了那件事,这个孩子回去后,很害怕,怕再被侵犯。”
“怎么可能?难道你们同盟军都是同性恋吗?”樱木说着那个字眼,有点气恼自己脸又红得不自然了。
“当然不是。”藤真哭笑不得。
“你——你是同性恋吗?”樱木不客气地问伊藤。
“叫你呢,问你到底是不是同性恋?”藤真示意伊藤上前,把樱木的话用盟军语翻译给他听。
“不是!长官,我……”伊藤极力澄清着。
“好了,他说他不是。”藤真又将回话翻译给樱木。
樱木低下头,“嘿嘿”笑了两声,不知该怎么应付好。
“藤真少校,像你这么好的军人,为什么不自杀呢?我会更敬重你的。”突然抬头问。
藤真微微一笑,“我们翔阳不认为被俘是耻辱啊。生命是最重要的,同盟国都是如此。”
“樱木中士,来新俘虏了!”一个湘北兵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告。
“啊哈哈哈!又有同盟鬼来了吗?不知这回是翔阳的还是陵南的还是海南的呢,一起去看看吧!”
藤真无奈地跟在樱木后面,他知道樱木的嚣张是因为湘北或轴心国的嚣张。这场恼人的战争什么时候能够结束啊……

樱木跟押囚车的士官交接完毕,很奇怪地看着新来的俘虏。只有他一个人,身上有多处枪伤,竟然还一副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的样子。
“姓名?国籍?军阶?”
“仙道彰。陵南人。少校军衔。”
“嘿——是‘魔术师仙道’吗?”藤真在不远处问着。
仙道惊喜地找寻着声音的发出者,有个一看就很漂亮的军官在向他打招呼。“是我,你是……藤真少校?”没想到在这里竟碰见了旧人,他激动地朝藤真走去,却一下子倒在地上。
“装什么装!”樱木习惯性地踹了这新来的人几脚,刚要举起皮鞭,就听到自己最讨厌听到的声音响起来——“住手!”
流川枫一身规范的军装从地上车中下来,夺过樱木的皮鞭狠狠地在他身上抿了两下。樱木不敢当着众人的面顶撞上司,只得受着,肚子里暗暗地又记下了一笔帐。
“他受伤了,赶紧让军医给他治疗,一定要治好!”流川对着樱木也是对着在场所有人说道。
樱木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什么时候狐狸学会关心人了?还是个俘虏?

流川上尉在自己的营长室里踱来踱去,藤真少校却像个客人一样坐在椅子上。
藤真跟流川接触的也不少,两个人相处时,倒是流川说同盟国语而藤真说湘北话。虽然身为俘虏,但藤真并不恼恨流川,他觉得流川是个对自己国家的传统继承太多的人,是个坚守着一些在别人看来很空泛而在他是理想的人。他一直觉得流川和樱木虽然表面上不合,实际上还是彼此维护的。那是他们奇特的友谊。
如果不是战争,我也许会跟他们成为很好的朋友呢。藤真暗想着。

流川的脸上是一种从未流露过的神态,虽然也像以往般的冷俊,但微蹙的眉和微微翕动的鼻翼暴露了他的心情。
“藤真少校,你跟……‘那个人’认识?”
藤真有点奇怪一向直率的流川怎么今天变的隐晦起来。“仙道少校吗?不是很熟,打山王时我们曾协同作战过。”
“‘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流川踱到窗边,撩开窗帘向外看着。照耀着小行星711号的两颗日星都快沉到地平线上了,气温骤降,一切东西都镀了层锈色。
“仙道是个很出名的人,他啊,风趣、聪明、勇敢,是‘士兵中的士兵’,好象天生就有领导的能力。大家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魔术师仙道’,魔术师……就是,会奇迹般的使状况发生变化的人。哎,你知道,用湘北话并不能完全表达清楚。”
流川依旧望着窗外,沉默不语。

敲门声响起,推门进来的是一脸严肃的俘虏队长牧绅一中校,他在几十个俘虏军官中军阶最高。
“啊,你跟他们在一起比跟我们还多!”牧看到了藤真在座,酸溜溜地先来了一句。
流川转身跟牧互相敬了军礼。后者随即背着手,有点摆谱地开腔,“我来是想问伙食恶劣的情况怎么还不解决。”
“我们吃的都是一样的。现在到处补给都吃紧,这里不是前线,不能享受更多待遇。”流川见牧转身要走,铁着脸问:
“我要的武器专家的名单呢?”
“查过了,没有,我们中一个武器专家都没有!”
流川恨恨地看了牧一眼,让他走了。
“我想让仙道少校代替牧中校当俘虏队长。”
藤真知道流川并不是想要征求自己的意见,所以只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
“你去告诉他们让最好的军医给他治疗,我要让他快点好起来。”

藤真走出营长室,发现牧在等他。
“我知道现在战事对他们不利,他们撑不了多长时间了。”牧说,他有些对藤真不满,但又不得不倚重藤真。
藤真耸了耸肩膀。
“他就是撤了我,我也决不交出名单,我是有原则的。或者,随便凑几个名字给他?”
“我要是你就不这么做,他是很聪明的人,你这样会招来更多的麻烦。”藤真瞥了一眼牧。
“是吗?你总是很了解他们。”牧气哼哼地迈开大步走了。

藤真抱着铺盖来到仙道所在的营区里。
“藤真少校要跟我们住几天!”领他来的湘北兵喊了一声。趴在各自床铺上的俘虏兵们小小的欢呼了一下。藤真是个走到哪里都很有人缘的人。能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
“仙道少校在哪?”
“他命真大,那些伤换了别人早死掉了。”有人引他到仙道的床边,那是全屋最好的位置,专门留给伤号用的。仙道正睡着,全身的伤都已被包扎好。
藤真找了张空床躺上去。如果流川上尉想让我照顾仙道而又不好意思直说的话,我就先这样做吧,毕竟,仙道也是自己人啊。
夜晚,沉沉的睡去……

 

IV

樱木花道不清楚为什么大半夜的自己不睡觉,却偷偷地来找藤真,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藤真被樱木的照明灯晃醒,刚想埋怨两句,就被樱木抢先问着:“他在哪儿?”
藤真领樱木到仙道床边,樱木拿着照明灯想看个究竟,又把仙道给晃醒了。仙道依稀辨认出是白天那个粗暴的士官,神情戒备起来。
藤真凑近小声说:“没事,仙道少校,我是藤真,这个是樱木中士。他是……很善良的人,事实上他没伤害过任何人。”
仙道看了看樱木,闭起眼睛说:“很奇怪的脸,不过发色很可爱。”
樱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被藤真拉到一边。
“哎,你知道狐狸为什么要救他吗?”樱木私下里就叫流川上尉为狐狸。
藤真不解地望着樱木。
“我听说这家伙是被判了死刑的,倒让狐狸给弄到他这里了——我跟狐狸在一起好多年,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啊。”
“不知道,我也很奇怪,流川上尉好象很在乎他。”

“我还是想说,怎么你们同盟国的人都贪生怕死?”
“我知道‘自杀’在你们湘北是很神圣的,宁可死也不愿被俘;可我们也不是贪生怕死,也不是爱当俘虏,我们只不过觉得生命是高于一切的。”
“我随时都做好准备为国家捐躯!”樱木觉得最近老听藤真说话,弄的自己都迟钝了好多。而且,很多话都不理解。
藤真拍拍对方的肩膀,“我很理解,但我们先要活着,才能再跟你们战斗!”
门口的脚步声让交谈的藤真和樱木都噤了声。
流川带着几个兵士,远远地观望着,被派去探视的兵向流川报告说:“仙道少校睡的很好。”
流川垂下眼睛,有点放下心来。
“回去吧。”
一众人像来时一样轻轻地走了。
藤真跟樱木交换了一下眼神——果真,仙道这个俘虏对于流川上尉来说是特殊的。

又是晴朗的早晨,仙道正沉浸在恢复元气的睡眠中,却被一声凄厉的喊叫惊醒。
藤真已经洗漱完毕,来看仙道的情况。
“那是什么声音?”
“有的人想成为神。”
仙道很懵懂,“是流川上尉的声音吧?”仅仅在法庭上跟流川有过对话,那声音便似乎留在了心底的某处。
“是的,自从你来了,他就经常这么喊。”
仙道迟疑了一下,“是吗?我很纳闷流川上尉为什么要救我。”
藤真微笑着,没说什么。

在离俘虏营区很近的击剑馆中,流川正跟水泽一郎练习击剑。每一个动作都很精美,无懈可击。水泽变换了无数招式,都被流川一击瓦解。
水泽一郎,流川枫在军校时的学弟,即使现在晋升到中尉,也还是个唯以流川马首是瞻的人。
樱木出现在门口。在流川练习击剑时打扰他会惹他很不高兴。但惹狐狸恼火,倒是樱木的爱好。
“俘虏们反映说,你的喊声影响到病人了。”
流川很少见地放下举剑的手,示意水泽退下。
“我的声音影响到病人吗?——我会注意的。你也下去吧。”
站在门后的藤真暗笑了一下。只为一个人,就可以改变原来的态度呢。是影响别人的仙道厉害,还是接受改变的流川厉害?

藤真跟着流川来到击剑馆旁整个星球上唯一的花圃中,樱木与他们隔着一定距离。
流川先开了口:
“如果不是战争,这个时候我应该请你们到我母星上赏花的。”
藤真点点头,表示相信流川的真诚。
“‘那个人’,已经好了吧?”
“是的,恢复的很快。”
“很好,金田侵犯俘虏的事也该处理了,去通知全员到校场集合。”流川向樱木下命令,又转向藤真,“你去告诉‘那个人’,要他也去!”

湘北的士兵整齐地列在校场的左侧,而场中央是面前放着一把短刀的金田。
身体没大碍的俘虏官兵也都集合过来,牧向流川抗议着:“这是你们的事,我们没必要参加。”
流川冷冷的说,“你们必须参加,这是大事。不敢看的话可以向后转!”他往俘虏军官的队列里扫视了一眼,抓住藤真的衣领问:“仙道少校为什么没来?”
“他还没有好彻底。”
“是你不让他来的吧?”流川恨恨道。这些俘虏,惯的越来越不守纪律了。

樱木再次为自己的职责感到讨厌起来。但还是硬着头皮发号施令:
“金田,你自行了断吧!”
金田跪下,颤巍巍地拿起短刀,跳河一闭眼地重复前些日子自己的冲动之举。
“啊——”一声哀叫,金田倒在地上,整个身体痛苦地抽搐着。
要死却一时死不了。一旁的湘北兵用枪托砸着他,喝道“抬起头来!”
俘虏队列里的官兵看不得正在死亡边缘挣扎的金田,都纷纷捂着眼睛。
“太残忍了!”
“太不人道了!”
“你们怎么对自己人也这么残酷?”
“唔——”又一声惨叫,“事件”的另一个主角——翔阳的伊藤,跌在地上口吐鲜血。
“别让他把舌头咬断!!”俘虏队列中的几个经验丰富的军官急忙掰开伊藤的嘴——已经太晚了,伊藤受不了湘北式自杀的刺激,恐惧地咬掉舌头,死了。
“太不象话了!”牧也不能忍受这种血腥,示意俘虏们回营区。
流川拦住牧甩了一下鞭子,“这是给他应有的惩罚!——藤真少校,难道我不对吗?”
藤真摇摇头,“我怎样也不认为这是对的。”
原指望藤真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可没想到唯一应该理解他做法的人也反对他,流川忍着怒气说道:
“你们,都犯了懒病。从现在起48小时,禁食!”
“‘禁食’是什么意思?”牧大惑不解地问。但流川扔下所有人走掉了。
藤真叹了口气,抱着肩膀推推牧,“就是不给吃东西。”
“凭什么?凭什么说我们有懒病?”刚才是恶心,现在是气愤了。
“他说的是‘精神上’的懒病!这是他们湘北为了修炼到神的一种方式,我们照做的话,他们也会做!!!”藤真吼完,发现自己也歇斯底里得有点不可理喻。

 

V

“长谷川?”
“到!”
“高砂?”
“到!”
“植草?”
“我饿了。”植草答完,正点名的俘虏们都哄笑起来。
“再坚持十几个小时,你们就胜利了!”藤真也饿的受不了,但打起精神来安慰大家。
“宫益?”
“一份牛排,谢谢。”宫益的回答让大家笑得更大声。唱名的湘北兵士安田不得不提高了调门——“清田?”
“两份牛排加沙拉。”清田两个手掌贴在一起,做了个“饿瘪了”的动作,惹大家笑到捂着肚子。
“伊藤?”
没人回答。
“伊藤?”
“他死了。”众人一片唏嘘。
安田避开大家的目光,继续唱名。
“仙道?”
无人应。
“仙道彰?”
“他出去了,说马上回来。”越野赶紧补充说明。
“不行,他违反命令擅自离开,我要去报告。”安田很认真地在仙道名下划了“缺席”,刚要走,被藤真死死拦住。“请先别!他马上就回来的。”
安田较着劲,“不行!不能违反纪律!”
“我回来了!”仙道终于适时地出现在门口,挎着个大大的篮子。篮子里铺满了从流川花圃里弄来的红花。
“你干什么去了?”安田对仙道很忌惮。
“我去为伊藤的葬礼摘了点花。”仙道说着,走到藤真身边,“没办法,只找到红色的,能代替白花吧?”
安田对着仙道的篮子瞟了一眼,悻悻地带着手下走了。
“说点什么吧。”仙道对藤真使了眼色,然后挨个儿床铺走过去,一人发一朵红花,又变戏法似的从花堆下摸出面包分发给大家。“每人都有。”
可怜的俘虏们看到食物眼睛都直了。一边难以置信喃喃地说着“神啊”,一边狼吞虎咽把面包往嘴里塞。
藤真赶紧念着同盟国就餐前的感恩词,心里还有点忐忑。
“哼,不是要修炼成神吗?”牧走过来,看了藤真一眼。
“这是我们商量好的。”仙道觉得自己并不喜欢这个俘虏队长。

俘虏营的几个窝棚里都在为伊藤唱着丧歌。能够唱歌,在目前的情况下,就是最好的祭奠方式了。
守在门口的清田冲进来,“不好了,樱木中士他们来突袭!”
俘虏们一阵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剩下的面包。
“大家不要浪费食物,一切责任由我承担!”仙道说着,还很安闲镇定地斜靠在床铺上。
俘虏们只得依言将面包塞在枕头下。
樱木带着一个小队的兵士凶神恶煞地跑进窝棚里,用刺刀挨个儿床铺乱挑乱戳。
“啊!混帐!食物!”湘北的士兵本来就对自己要陪着俘虏一起挨饿而心存不满,这下看到俘虏们竟敢偷吃面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顺手就给没有招架之力的俘虏兵几下狠的。刚刚饱肚的俘虏们又哀叫起来。
“不要打人,是我干的!”仙道起身,来到樱木面前。
樱木奇怪这人的胆子怎么如此之大,从篮子里捞起一朵花问:“这是什么?”
仙道抢过花,看看樱木,施施然大嚼起花瓣来。“我想证明,花就是没有面包好吃。”
樱木简直气炸了。“把这人带走!”
几个湘北兵士连拖带踹架起仙道就走。
不知是谁带头,俘虏们唱起了灵歌——
“因你之名,得你之实,我愿皈依,我心永恒……”
“不许唱了!”樱木用枪托敲着窗户,回头问藤真,“他们在唱什么?”
“他们在练习我们神诞节的歌曲。”藤真有气没力地说。

突然,营长的专用地上车冲到门口。流川枫刚一脚踏在地上,就看到被架着胳膊的仙道握着一朵红花,样子狼狈地看着自己。
献花给我吗……流川的心跳钝了一下。
调整好情绪后,流川从牙缝儿里挤出话来:
“你究竟想干什么?”公然违抗我的命令吗?蔑视我的权威吗?“你以为你是谁?魔鬼吗?”为什么你能搅的人心惶惶?
仙道盯着流川冷俊的面庞,刚才还七上八下的心平静下来。
“但愿我不是湘北魔鬼。”
流川暗暗咬着下唇,没想到仙道会说出这么不可理喻的话来。他又看了看藤真,藤真的眼睛里有种安定的成分。
算了,“禁食”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仙道……
流川刚要走,一个湘北兵捧着信息接收器跑过来。
“长官!搜出了这个。”
俘虏没有知晓权,被禁止接收任何信息。
流川眼光一瞟,发觉藤真神色异常。
简直是给我上眼药!流川不得不下命令:“把仙道少校和藤真少校都关起来!”

当夜,水泽一郎摸到牢房,守卫的兵士立刻问:“什么人?”
“是我,我要看看犯人。”
守卫认得是水泽中尉,但还是尽忠职守,“不行,没有营长的命令。”
水泽无奈地说:“难道营长每天都来巡视吗?”突然毫无预警地将一把短刀插进守卫的腹部,守卫连哼一声都没来得及就倒下了。
水泽不敢延误,摸出靴筒里的匕首,搜出守卫的钥匙打开牢门,见仙道正沉睡着。他悄无声息地靠过去,一抬手向仙道刺下,不料仙道一骨碌翻身跳起,抢过水泽的匕首反手给了偷袭者一下,又卷起充当铺盖的毛毯,试了试水泽的鼻息,头也不回地逃出牢房……

“藤真少校——”仙道压低嗓门喊着,不久就听到藤真的呻吟声。仙道寻着声音找去,见藤真被吊在室外一个木架上,不过没人看守。仙道赶紧挑断绳索放下藤真,发现藤真的腿被打坏了。
“我希望他们不要再打我了……”藤真见来的是仙道,松了口气。
仙道双臂伸到藤真的腋窝和膝窝下,抱起就走。“流川上尉派人给我送来匕首和毛毯,我们逃走吧!”
“你疯了吗?我是逃不掉了。你自己走吧。”
“怎么可能?我哪能丢下你不管?”仙道说着将藤真靠到围墙的豁口上,想着怎么把他弄出去。
“就算离开这里也没用,你总不会认为流川上尉连太空梭都给你准备好了吧?”
“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仙道努力地想把藤真推出豁口,发现藤真在示意他回头看,便转过身来。
只见流川枫一身军装,正手握佩剑比着仙道。
“仙道少校,跟我一对一!”标准的同盟军语。

 

VI

“仙道少校,跟我一对一!”流川见仙道像是呆了一样的没反应,又重复了一遍。
仙道看看流川的佩剑而自己手中仅有一把可怜的匕首,摇了摇头。根本没胜算的可能嘛!
“我知道你是来要还毛毯的,给你就是了。”一边扶着藤真,一边将毛毯往流川那边扔过去。
流川冷着脸,蹙紧眉头说:“出招!”
仙道拉开架势,随即又站直了身体。“不,我不能跟你比。”我不在战斗的状态。
流川棱角分明的脸孔泛出怒色——“为什么?为什么不跟我比试?打败我,你就自由了!!”你不是无论如何也要试试的吗?

仙道还是没出手。他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这时,樱木带着夜巡的小队从流川身后赶到,见仙道和藤真都逃了出来,仙道竟还拿着匕首冲着流川,想都没想就要举枪。
流川突然转身,迈开腿挡在仙道身前,胸口抵住樱木的枪口。仙道一下子觉得浑身被一种莫名的东西给充满了,哽在嗓子里,使自己都无法呼吸。
慑于流川肃杀的眼神,樱木只得缓缓放下枪。他不明白狐狸怎么了,但他知道狐狸不愿意让自己介入到他和仙道中间。那现在这烂摊子怎么收拾?
水泽一郎此时正跌跌撞撞地赶来。
“学长!学长,请原谅我对死亡存有恐惧,没能完成任务……”
流川压低眉头,“难道你要杀了仙道少校?!”——你也违背我的命令!
水泽点点头,“学长,请你一定要杀了他,他是个魔鬼,他在影响着我们!”说着,以来不及阻止的迅速将藏在手里的短刀往喉部一抹,倒在地上……

已经是第二天了。藤真一瘸一拐地来到俘虏营边上的小神社里,那里供奉着湘北的神祗。流川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了,樱木中士正跪在神坛前,嘴里念念有词。
看到流川挺直地端坐着,藤真苦笑了一下,“如果我的腿没被打坏,我也能坐得像你一样直。”
流川没接他的话头,“樱木中士在给水泽超度——像他那种自杀的方式,是得不到政府的抚恤金的。”
藤真也学着流川的姿态坐下,毕竟同盟军的军官不能输给别人。“我对你们湘北式的种种‘自杀’早就厌倦了,不想再知道更多。”
流川仍是没有搭理藤真的样子继续道:“你的朋友樱木为你想了个好办法,这样你的妻子就会收到你们翔阳的抚恤金了。”没有语调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你在说什么?”藤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必须死!”这次流川对上了藤真的眼睛。
“为什么?毫无道理!”藤真实在无法完全理解湘北式的思维。
“‘信息接收器事件’必须要有人顶罪。”
“可那不是我!你知道!!”
“这种事不会有真犯的,我也没办法。但这样一来你的骨灰就会光荣地被送回翔阳。”
“你们难道宁可用无辜来掩盖事实也丝毫不顾虑良心的谴责么?”藤真有点绝望地大喊。
流川将视线转到做祷告的樱木身上,“就当为了我。”
“我为什么要为你死?我不要为你们任何人死!”藤真努力站起身,扑到神坛边的供桌上,拼命摔着桌上的神像和法器。“见鬼你们这些湘北的神!刽子手!嗜血狂!!”
樱木爬起来架住藤真,板着藤真的胳膊用自己的头去磕他的脑门。藤真经受不住樱木铁头的撞击,昏厥过去。

藤真醒来时发现神社里仍是只有流川和樱木。樱木在用纱布给自己包扎着刚才的撞伤。
哼,脑袋都要掉了,还包扎做什么?
“如果我是仙道,你是根本就不会惩罚我的吧?”
流川的身体抖了一下,但几乎让人相信那是错觉。
“这之前你不想见见老朋友么?”
藤真无力地垂下头。流川上尉,要怎样还不都是你一句话么?

藤真被半拖进一间极其简陋的牢房,那里甚至连一张床都没有,屋角上长满了糁人的低等植物。藤真忍着疼揉搓着膝盖,听到南边传来话音:
“是——藤真少校么?”
“是啊。仙道少校?”
“呵呵,看来我们总是有难同当啊。”
“他们要让我死。”
良久,藤真才听到仙道那边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哦”。
是的,有的时候,什么安慰的话都多余。
“明天就是我们的神诞节了啊!”

藤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睡着了。再睁开眼已是翌日清晨。
“仙道,我梦到一个女人。”
“呵,听起来很恐怖。”仙道隔着墙回答。
“……我们,是在战争中认识的。那时候我们翔阳的帜岛已经被半攻陷了,她就站在领事馆门口,她的气质一下子吸引了我。我过去跟她攀谈,聊得很投机。后来我们相约晚上再见。但那天晚上有轰炸,我没赴约……隔了好几天,我想她肯定不在了,我们……毕竟只是萍水相逢而已,战争时期还能要人怎样?可当我鬼使神差又到领事馆去时,发现她就站在那里,像是几天来根本没离开过的样子……后来,她成为我的妻子。”
“太浪漫了!”仙道鼓掌。
“你呢?我的过去只说给你一个人听,你也应该让我分享一下嘛。”
那边仙道似乎是笑了笑。“我嘛,没有什么罗曼史,参军前一直是个很成功的律师,30岁了还独身……”
仙道开始陷入回忆——这一生,可曾爱过什么人么?没有。即使有过也是逢场作戏,蜻蜓点水。因为想要最震撼心灵的爱情么?那简直是奢望呢……
流川上尉精致的面容突然在仙道的脑际中冒了出来——剑眉、凛冽的眼神、纯净的眸子、细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黑亮的柔发和那无时无刻不挺拔的身姿——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会得到纯粹的爱情吧?仙道觉得自己的胡思乱想很可笑,实在没有办法仇视那个人呢!
“藤真,你的名字叫什么?”
“健司。”
“健司,好名字……”

牢房的门打开,有人来送吃食。“牛奶!”其实是牛奶的代用品,但战争时能有代用品就不错了。
“今天是我们的神诞节了,我想要两人份的。”仙道改不了调侃的习惯。
过了一会儿,有橐橐的军靴声,来了一大帮子湘北的兵士。
“是带我走的。”藤真说。两个兵已经架起他出了牢门。
仙道也被押了出来。
“你啊,没一次说准的。”仙道觉得无论如何有个伴儿总是好的。

仙道和藤真没想到等着他们的是樱木中士。樱木一个人坐在流川的营长室里,面前的桌上摊了一大堆酒瓶子。
一看就是喝多了,樱木那还算英武的脸红得几乎可以跟他的发色媲美。
“今天是你们的神诞节吧?”拿着酒瓶直接对着嘴灌了一口。
仙道和藤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是有个……什么‘神诞节之父’吧?”
“对,‘神诞节之父’。”藤真被仙道搀扶着,应着樱木的话。
“我听说,‘神诞节之父’是送人礼物的,是吧?我也是‘神诞节之父’呢!哈哈哈哈!!”
藤真和仙道面面相觑。这个有时很白痴的樱木中士,到底想干什么?要杀要剐就痛快点。
这时牧绅一走进来,推推藤真,“你们俩,可以走了。”
藤真仙道没明白究竟是怎么样一回事。樱木开心地笑了起来,“我是‘神诞节之父’!我也要送给你们礼物,你们出来吧,没罪了。”
战争的确是最能发生奇迹的,明明要上鬼门关了,却有人告诉你“出来吧,没罪了。”
既然牧都来了,证明樱木是当真的。
不管怎么说,活着就好!!!
“谢谢你,樱木中士!”藤真对着樱木发自内心地微笑。
“神诞节快乐!藤真少校!神诞节快乐!”樱木不知从哪学来蹩脚的同盟军语,也像个赤子般笑了。
这种气氛真好。仙道心说。
“你也快乐!”藤真觉得精神一下子松弛下来,突然撑不住,昏倒在地……

 

VII

流川将俘虏军官都召集到他的营长室里,发现藤真少校竟然也在内。
“你怎么会在这里?”
藤真刚要开口,樱木就抢着说:“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是我放了他。”
“你这白痴怎么净干蠢事!”
樱木搔搔裤腿,“我调查过了,那个信息接收器是一个海南的俘虏带进来的。我已经把他处死了。”
“你倒挺胆大妄为!”流川阴着脸。
“我也释放了仙道少校!”樱木偷笑,狡鲒地看着流川。
流川盯了樱木一眼,然后走到牧绅一面前,沉着脸说:“你们有几千号人,里面总有武器专家吧?怎么到现在名单还不给我!?”
“不!没有!”牧挺了挺身子。
“不可能!你在欺骗我!”流川眯着眼睛,眸子里的寒光盯得牧从脚底往上冒凉气。
牧晃了晃身子,冒出一句“我听说你想撤了我让仙道少校当队长?”那样的话你就跟他较劲吧。
“闭嘴!长官。”藤真不客气地打断牧。
流川铁青着脸,一字一顿用同盟军通用语说:“叫所有的人5分钟内到校场集合!”
牧和藤真等人正要转身离开,听到流川在背后生硬地补充“我说的是‘所有人’!”
屋子里只剩下流川和樱木。
流川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烟盒,示意樱木来接。樱木一看上面有湘北皇家的徽纹,知道是御赐的,恭恭敬敬地接过来揣在怀里。
这个小气的狐狸,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是对我释放了仙道的奖励么?我做了你想做又不能做的事吧?哈哈,我真是天才!樱木正瞎猜,听见流川说:
“今天要派俘虏去修太空港,由你带队。”这也是个肥缺。

离流川的限定还有一分钟,俘虏们都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仙道背着手站在藤真的身旁,“健司,又有什么事了?”
“不过就是例行走过场吧?”藤真也不清楚这次大集合的目的。
流川的专用地上车呼啸着停到校场中央。阳光下的流川像战神亲临,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军人的气概。
仙道注视着流川,心突然结结实实地撞了好几下。
“真漂亮!”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藤真会心地笑了。他也承认,流川作为军人,实在是太夺目了。

流川用鞭子指着牧,“牧中校,出列!”
牧迈着同盟军中的老爷步来到流川面前。
“我再问一遍,你们的人中谁是武器专家?”
“没有!我说过了没有!”但是明显底气不足。
流川冷笑一声,“果真坚持吗?”
“没有就是没有!”牧想,你能拿我怎么办?
流川的目光搜寻着俘虏军官的队列,最后落在仙道身上。仙道也在望着他。他的心激荡了一下,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杀!”在这里,一切都要听命于我!

牧被五花大绑带到流川面前,俘虏队列开始躁动起来。
流川举起佩剑,突然发现仙道旁若无人地走出队列,一边整理着领口和袖子一边向自己走来。
流川停住动作。这个人,他要干什么?!
仙道径直走到流川跟前,流川觉得一种压迫感袭来——“退回去!你!”他用手推阻着仙道的胸膛,试图制止仙道莫名奇妙的举动。但仙道一下子伸开两臂搂住流川,搂得紧紧的,似乎想把流川揽进自己的身体里。流川慌了,拼命地挣扎,但是仙道箍的更紧了。他深深地看着流川的眼睛,然后将自己略微干裂的唇贴在流川的脸颊上轻轻吻着,左边,右边……
不论我们谁是魔鬼谁是天使,这一刻,我要拯救你!
流川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响,他仿佛看到他原来构建的世界在坍塌,他一直压抑的某种自己都不清楚的情感像洪水一样决堤。他的眼睛里盈满泪水,但极力忍住不让它掉下来。
仙道!你的存在真的很危险,危险到足以杀死我!
仙道放开流川后捂着胸口,自己的心也“突突”跳得厉害。他总算知道了这种慌乱意味着什么,原来这就是自己认为可遇而不可求的那种感情啊!
校场上几千号人,包括藤真、牧、樱木以及安田、越野等全都震惊了。但是,没有流川的命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极力镇定下来的流川艰难地举起佩剑,看着仙道,忽然虚脱般向后倒下……
一干以樱木为首的湘北兵气急败坏地扑向仙道,对他拳打脚踢。这个人,竟然敢当众侮辱他们的长官!
“住手!”流川拼着最后一点气力喊道……

新来的山王少校泽北荣治接替了流川枫的职位,他正监督几个士兵挖好一个大坑,将绑住手脚的仙道放下去。“‘魔术师’仙道吗?我可不像流川上尉那么脆弱!”他看着不作表情的仙道,有点幸灾乐祸。
仙道已被活埋在营区旁的沙坑里,只露出脑袋。原来还根根直立的头发现在被风吹得乱蓬蓬的。
樱木带队的俘虏们走过沙坑,每个人都向这位他们心目中的英雄致敬。
麻木已经束缚了人的自由。
藤真悲哀地看着仅露一个头的仙道——这个人,竟然能够如此……
牧来到藤真身边,硬邦邦地抛下一句“我认为你该自杀!”
藤真悲愤地喊:“我痛恨战争啊!为什么会这样!——”

没有出工的俘虏们都坐在营区外,坐在离仙道的沙坑不远的地方,唱着神诞节没有唱成的灵歌:
“因你之名,得你之实,我愿皈依,我心永恒……”

深夜,仙道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两下。
原来自己还没有死吗?不过一定是快了吧,否则为什么会出现幻觉——流川上尉的样子?我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流川枫真的来了。还是白天那身军装,他就要调离小行星711号,他要跟这里的一切做个告别。
两个守卫见流川上尉做了手势,知趣地退到很远的地方。
远处营房的灯光昏黄着。
流川在仙道的头前单膝跪下,他凝视着仙道经受了日晒和风冻后班驳的脸,眼泪不可遏止地溢了出来。他缓缓地俯下身子,捧着仙道的头吻上他的唇,良久。
唇的主人不复生命。
你已经把我杀死了,所以你也死吧!
流川从衣兜里摸出一把小刀,轻轻地割下仙道的一绺头发,藏到贴身的口袋里。然后站起身,立正,以标准的姿态敬了一个军礼,决绝地离开。

 

尾声:

湘北—山王的轴心势力与岭南—翔阳—海南的同盟势力之战历时5年终于结束了。率先发动战争的湘北和山王终因出师不义而败北。
某天夜里,樱木在小行星711号自己的单人牢房里接待了一位客人。
真是物是人非啊——
藤真已经是中校了,穿着新军装,他看到樱木仍然是气色很好的样子。一头红发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耀眼。
刚见面两个人居然还笑了笑,然后樱木以同盟军语说“请!”,示意藤真坐到牢房里唯一的床上,而自己则站着。
“你学会了同盟军语?”藤真有点惊喜。
“一点点吧。”樱木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一接到信就赶来了,是——明天早上吗?”
“是的。”樱木的死刑,被安排在翌日的早晨。
“有的时候胜利并不是一件好事啊。以前流川上尉和你认为自己是绝对正确,现在我们的头头也认为自己是绝对正确,可哪里有什么绝对啊!”藤真很伤感,他觉得自己又要失去一个朋友了。
“……”
“……”
“还记得那年你们的神诞节么?”樱木又挑了话头。
“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你喝醉了。”藤真的情绪好了一点。
“是的呀,我竟喝醉了!我还装扮成‘神诞节之父’呢!”
“可不是!”
“我要是能一直装扮下去就好了。对了,那礼物怎么样?”
“没有比那再好的了!”
当时的种种情形,似乎刚刚发生过。
“还记得——仙道少校吗?”藤真想换个话题。
“很奇怪,昨天夜里我还梦到他呢!”
“是嘛!流川晋升到少校后还曾托我把一束仙道的头发送回他母星的神社里。”
樱木神色有点黯然,“战后,狐狸早就被当作战犯处死了……”
藤真也低下头,“似乎,仙道的死,在每个人心里都播下了种子……”
“……”
“……”
沉闷的回忆令人窒息。
为什么我们的国家是敌对的,我就要去恨那站在敌对阵营里的单独的个体啊?!我们是永远也跨不过那巨大的鸿沟吧?!
“樱木……上士,我得走了,请你……”你曾经救过我,但我却救不了你……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请您多保重,藤真中校!”樱木不但使用了敬语,还深深地给藤真鞠了一躬。
“再见!”藤真沉浸在悲哀中,都没发觉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再见!”

藤真拉开铁门的时候,樱木突然在背后大喊:
“神诞节快乐!藤真中校!神诞节快乐!”
充满了藤真视野的,是樱木花道那张婴儿般羞涩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