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祭

XVI
神宗一郎不发一言,走到仙道身边,轻轻将他手里的碎片拿掉。
沉默到处游走着。

“您当然有伤心的权力,而且可以自由自在的伤心——我们来,只是想告诉您,流川先生已经自己组建舞蹈团了。”神一扬手,点点碎片在空中各自划着弧,落入了不知名的暗处。

仙道仰起脸,眼睛却合上,双眉紧锁,极力摆脱着,极力从一种桎梏中挣出。

三井和神对了一下眼色——

其实他们很清楚仙道与流川的失和对大家来说都是个损失,对当事人的感情来说,更是无比的重创,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那两个人啊,谁都无法言说呢,只有上帝才能审判他们。

“感谢你们来探视,而且我的确需要一个打断,从既往中的打断,所以你们真的是我的好朋友……”仙道忽然睁开双眼,目光中少了颓废凄迷,虽然几天没剔须的脸仍显憔悴,可精神上有了焕然一新。

不愧是仙道。

三井摇曳着一头墨蓝的发丝,“学弟创业,我得去帮他。”

神补充:“现在南烈为他创作曲目。那个人啊,也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呢。”

仙道嘴角歪了歪。“到现在你们还用跟我请示吗?”撑臂站起身,“那不过是我和卡耶德夫之间的龃龉,你们可以自由选择。给我几天时间,我会重新开始!”

微笑是绝不容忍别人的最后标记,是撇成弓状的嘴唇所射出的隐形的箭。

仿佛一瞬间,光华灿烂的仙道彰又回来了。

或者,那看似光华灿烂的仙道彰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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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枫!如果你是喜欢跟我斗的话,我也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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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过葡萄丛生的河流/来到你的岸边

——那很难,我感觉你在抵抗

——你说什么,我几乎听不见/我快变成我自己了

——平静的谈谈,现在我们更近了

——我爱你胜过爱自己/我的仇恨是简单的伪装/危险的悲哀将你我拉得更近/我的战斗将我们分开/你的笑声是太阳/他赶走了你投在我身上的阴影/我在寻找那晚的匕首/我设置了障碍

——我的笑声锁住了我/把我从你身边带走/你很漂亮

——你也是

——安静/我们不必把自己迷失在完美的组合中

——放出你的猎犬和狼群来咬我

——有什么用?/每次战斗都给你卫冕痛苦的光环

——别失去勇气

——别失去勇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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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枫在生活上和艺术上总是发射出美的光辉,他能把对方的情感提升到心醉神迷的程度——就像把琴弦调得越来越紧,紧到要扯断的程度,然而,琴弦却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崩断,而是发出悠扬的乐声,把人带进幸福的境界。”

记不清都有哪些大人物这样赞赏流川了。而他,我的丈夫,是个任人把他捧上天,还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人。

他不擅长抱怨。

当他烦恼时,那不作表情的表情会变得更加漠然,周身散发出一种无人能近的气息。以往,那气息还夹杂着另一个人的魅力,那种“独你可以破坏”的放纵;现在,那放纵已不再,魅力依旧,并没有被什么别的人所填充。

就是所谓的卓然吧……

我是他的妻子。仅仅是他的妻子而已。几乎,不具有功能——能够弥补他的,功能。

流川近在咫尺,倚在桌前翻看着近几日新团的开支帐目。而我所能做的只是端一杯茶给他。

我很清楚他在烦恼什么。人员的雇佣,教练的遴选,场地的租用,时间的安排,食宿的管理,道具的制作,人事关系的协调,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这些必须的琐事,似一张无形的巨网,牢牢缚住他,使他一天中只有很少的时间才能考虑他的舞蹈。

所以他郁闷。但这是他的选择,离开仙道无微不至的呵护。在巨大的生活的洪流面前,人间烟火也开始侵蚀曾经高高在上的舞蹈之神。

我,要为他分担吗?那的确应该是我的职责。

当初,流川的母亲,处境比我要艰难上一百倍。

可是我,真的没做好吃苦的准备,而且我还习惯于依赖家里的照顾。

我具备成为一个闺秀的一切素质,但也跟其他小姐一样并不很懂得亲历亲为的生活。

一直都是隔着一层纱窗在过日子。

很难受的是,要和流川一起承受着我的母亲的包裹着刻板礼貌的冷嘲热讽。她不喜欢流川,更认为我是头脑发热,尤其在现在流川艰难的创业初期,她除了吝于资助,还不时敲打我,仿佛要我承认自己错误的选择。

我还好说,母亲对女儿的不满毕竟只是半真半假,而对流川就不一样了。

我心疼流川。我不忍心看到他在餐桌上对我母亲的克制,像一只骄傲的鹰被人制于掌中。好在,算是他粗线条也好,涵养极高也好,他已经学会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舞蹈中,而对旁人的任何,都可以不闻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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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身体的所有重量都由一点来支撑时,那极力控制着不要失衡的感觉是奇妙无比的。

将一只腿搭在把杆上,两臂无限伸展着,好象自己是一朵盛开的玫瑰。

心却在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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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知道自己不能成为明星,但我还是按照流川的意思天天练功。在他安排的密密麻麻的时间表上,我也只不过是一项日程。但是,那难得的独处,在我是夫妻,在他是师生,都显得分外珍贵。

而我最高兴的,是他坚持要我看他排练《春之祭》。

至少,他让我在他身边。

就像现在,在简陋的租来的练功厅,流川面对着四十多个舞者,试图把自己的构思讲解给他们。

“我们神奈川的国度,乡下有……让年轻姑娘们表演有宗教意识的舞蹈的传统,人们做游戏娱乐,唱着自己的歌;那些姑娘们,设下隐晦的迷,还有梦,为故去的人们哭泣……”

“宗教仪式、歌曲、舞蹈、符咒,这一切使人们接近自然,使他们理解自然的夜语,模仿它的运动……”

“这一次的新作品,就是献祭的主题,把自己的一切献给全能伟大的——太阳神。”流川看看我,继续道:“为了迎接春天的到来,神的祭司,一位少女,要一直跳舞,最后,狂舞至死!”

XVII
我打了个寒战。那将怎样表现?狂舞至死?
“有一个主调动作,这样——”流川脱下紧身练功服外的毛衣扔给我,走到大厅正中,我去放好唱片,看他闭上眼睛进入情绪。

到音乐高潮处,他的原来挺直的身体突然抽成一团,随即送出右臂,又像把什么东西抱在胸前,紧紧不放手,看天,痛苦、惊喜、无奈、渴望却又带着对未知的恐惧……挥洒身上的汗滴,躲避,却又无畏地迎着飞奔——为神而死,是幸福,还是悔恨?

我看他一遍遍抽搐似地重复那一系列动作,每次都要精疲力竭了却突然重生般的大跳起来,简直让人担心他的身体。

“流川君!”

他全然不顾,沉浸在那可怕的万劫不复的动作中……但终于是,稳稳的定格停下来。

我赶紧拿毛巾给他擦拭汗水。

“请问,流川先生,这个动作要做多少次?”一个女演员怯怯地问。

“无数次,直到音乐结束,直到……死亡。”

那一刻,我的眼泪不争气地就夺眶而出。

我知道我知道!流川枫他,是想把自己献给仙道彰!什么全能的太阳神啊、少女献祭啊,都是托词!或者他根本无心掩饰,一切也都是符号,是象征,是他的内心最真实的表达!

你一直一直想着的,除了仙道彰还是仙道彰!

那么我,究竟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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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子……晴子?”流川轻轻唤着白被单里的赤木晴子。晴子似乎没有醒来的迹象。流川滞了一下,起身去晴子的梳妆台上翻拣着。

——这个就是嗅盐。

流川拿起凑在鼻下试了试,反身回到床前,在晴子的母亲赤木太太的怒视下,把嗅盐放到病人的鼻下。果然,晴子轻轻皱了皱眉头,缓缓睁眼看见自己的丈夫一贯凌厉的眼神里隐含着关切。

“我的女儿病倒了,看来你并没有好好地照顾她!”赤木太太跟流川太太有许多不同之处。

流川丝毫没有理会,“晴子,对不起……这些天您一定是操劳过度……”

“哼,你不用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严厉的母亲大人。

“是我不好,忽视了您。”流川咬了嘴唇,试探着去握晴子的小手,感到她一震。

有些虚弱的晴子,像久旱逢甘霖的禾苗,小嘴翘起一个弧度的同时,泪水也毫无预兆地滚下来。

——明明是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明明是我夺去了你的心爱!

“晴子亲爱的,跟妈妈回家吧,在他这个穷小子这里,你是不会好起来的!”

晴子仍是摇头。

流川家的门突然被打开——

“我想我们来,你不会不欢迎吧?”紧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三井寿和他的妹妹纯子小姐。

“噢,那么我想应该是我离开了?流川先生,我女儿嫁给你不是为了跟你吃苦的!”貂皮大氅消失在门厅。

三井耸了耸肩膀,“我不是有意的。”

晴子勉强起身,“您别介意,三井先生,我母亲是脾气不好了点。她只是说者无心罢了。”

“学长……”流川久不见三井,竟有些语塞。一时间,那曾经的人、曾经的事又涌上心头。莫非是……

幸亏有女仆送来茶点。

“要知道——”三井从随身带的扁酒壶里倒了点伏特加兑到红茶里,呷了一口,“我是把我的妹妹从仙道那里挖过来借给你!”

“流川先生,听说您在排练《春之祭》?”三井纯子露出跟他哥哥一样的微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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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穿得一本正经的小个子闯进仙道的办公室。

“看看,我终于替您搜罗到一个人才!”这个叫彦一的人兴冲冲地把一大摞资料放到仙道桌上。

仙道拿起一张用药水上了颜色的照片,“怎么,就是这么个——红头发的家伙吗?”

“是啊是啊,他的身材很好,爆发力相当出色,只是技巧性差点,而且,嘿嘿——”彦一控制不住地笑起来,“好象是没经过尘世洗礼的样子呢,很好塑造的。”

——没经过尘世洗礼……

仙道一边翻看着资料,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彦一的滔滔不绝。“叫做樱木花道吗?是和光舞蹈团的?看起来不像是能跳芭蕾的样子啊?——还有这么多的打架记录。”

——打架……

“是啊是啊,打架嘛不算什么,原来您的流川君不也在学院里调皮捣蛋么?”彦一没看到听者的脸色沉了下来,“就是一个小地方舞团的,我们才好不费吹灰之力把他挖来啊,您见到他一定不会后悔的!”

——我的流川君……

“彦一,你总是把话说得很满。”

“没错,这一次我敢跟您打赌!”彦一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你确信这个樱木先生可以与那人抗衡?”仙道此时的表情,像极了一个白肤尖下巴的人。

彦一放下仙道的咖啡,“仙道先生,您也不是不知道,没人可以和您的流川抗衡。”

仙道垂下头,连尖耸的发丝都不如以往精神。

“除非您亲自跳舞。”确凿地点着头。

“别开玩笑了,而且我说过,别再说什么‘我的流川’了。”仙道认真地看着彦一,“流川枫,是不属于任何人的。”换了个舒服的、便于回想的姿势问道:“不过——风闻他正在大张旗鼓编排《春之祭》?”

彦一实在搞不懂仙道的意图,一面要压制流川,说是不再有瓜葛,一面又偷偷地想知道有关对方的任何消息。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是的,据说是要表达一种祭献的情感。”

——祭献?

“而且啊,我还打听到了,流川君他亲自教演一个很高难的动作。”

“很高难吗?”反正他做什么高难的动作都很精彩。

“其实我看是心理上的高难,因为听说是要表现跳到死亡的那一瞬间呢。”

——是这样……是你在向我祭献吗?在把你献给我?为什么我轻易就知道了你的心思,从不会误解?你的情绪心态明明白白地在向我邀战,而我就乐此不疲地陪着你的心思……

——我们,究竟算什么?

——明明极爱着却又互相伤害?

——那个赤木晴子凭什么存在?

——当时,我是怎么舍得放你走的?

——……

“仙道先生?”

“啊?”仙道从沉思中抬头,“我在想,我允许三井把纯子小姐带走真是很大度的表现呢。”

“那我们的女角这方面会不会变弱?”

“彦一啊,”仙道露出久违的笑容,“你不应该对我的能力抱有不必要的悲观啊。”

XVIII
“嚯哈哈哈,怎么样啊,这么高的大跳,由我这天才来做也很轻松吧?”
仙道和彦一按照纸条上的地址寻到的和光舞蹈团的驻地,离怎么看也不像是剧院的房子还有好几码,就听到一个大嗓门在嚷嚷。

仙道皱了皱眉,而彦一吐了吐舌头。

彦一刚要敲门,被仙道制止。

“怎么,您打退堂鼓了?”

仙道摇头。用手指示意彦一不做声,一起透过微敞的门向内看去。

这房子像极了谁家的厨房,看不出有什么装饰。里面充斥着热闹的音乐,偶尔能听出些旋律。而笑闹声、叫骂声和人一多就不自觉地会发出的声都搅和在一起。只有二十来个人在观看,站得挤挤挨挨,而且都不像是有钱人的样子。

一个红头发的大个子活跃地满场乱蹦。一下子从这里弹到那里,笑嘻嘻地旋转着,嘴里不住地嚷嚷:“我厉害吧?我天才吧?”

还有三个高矮胖瘦不等的人也穿着所谓的戏服,有一搭没一搭地边做滑稽动作边插科打诨。

“樱木花道,来个后空翻!”

“哼,看着吧!”真的平地里翻起来,落地倒还稳稳的。

“给我们来个刺激的吧!”

“小事一件!”叫樱木的振臂向上一拔,穿紧身裤的长腿连续打击了五六下,并做了个挺学院化的亮相。

“好了,都看过了,该给钱就给钱!”那樱木没点正形地继续跳跃着,粗野的风格里间或有些相当专业的动作。

一个刚才一直倚墙的精明的小个子男人托着礼帽在人群里转着,给多给少都是一副笑脸。

彦一看仙道的表情越来越淡,知道这次又办事不力,赶紧问:“您要真不喜欢我们马上就走。”

“不,我要跟他的经济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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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的,花道若真得遇知音,也是我们大家的欣慰。他一直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呢。”水户洋平躬了躬身子,向仙道和彦一让一杯看不出什么颜色的茶。

“那是,如果真的被仙道先生的慧眼识中,樱木先生的事业就可以一飞冲天了。”彦一拿起托杯看了看,又放下了。

“其实,仙道先生应该能看出来……”水户装做没看见彦一的举动。

仙道接过话茬道:“他是有过名师指点的。”

“的确啊。”水户脸上是莫测高深的笑。

“愿闻其详。”

“几年前,安西光义先生路经此处时,见到花道才质好,忍不住教了他三个月。之前,他只不过是跟一些草台班子师傅学的。”

彦一插嘴:“是帝国首屈一指的监督安西先生吗?怪不得啊!这要记下来!”

“是这样。那——樱木先生愿不愿意继续接受安西先生的指点?而且,我们会把他培养成第二个……”

“流川枫吗?”樱木花道似乎是一直在外面偷听,到关键词处终于按捺不住冲进了水户的小室。“是他吧,他那种程度我早就能做到了!哈哈,舞蹈之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仙道跟彦一对了一下眼色,果真是个未经世事的人,口没遮拦。

而且,独一无二的流川枫,在仙道来讲更具有非凡意义的卡耶德夫,叫这么个莽汉一冲,怀念的秋风又刮过一层。

——难道樱木花道还真有保留吗?空中打击只做了五六个,在其他男舞者算是顶尖了,而流川……枫……卡耶德夫,可以做到12次!悬在半空里仿佛要飞走……那样子就像是上帝在世人面前展示他的神迹一样,而且,我们还共同给这个绝技起名叫“安特拉沙”……安特拉沙、卡耶德夫……

“那么,花道,你有机会跟这位先生继续开拓你的人生哦!”

看起来这个水户洋平跟樱木的关系像是比其他几人更近一层。

“是那样吗?我是天才嘛,这样的好事早就该轮到我身上了啊哈哈哈!”

仙道突然感到胸中憋闷,他站起来穿上大衣,“水户先生,如果你们考虑好了,明天就跟我的助手彦一签合同,有什么要求可以尽量提,没有我们做不到的。”

“我相信,我们会合作愉快,仙道先生。”水户的笑容使仙道疑惑怎么像他这样精干的人会甘愿被埋没在这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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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真的?”回来的路上,彦一坐在仙道的马车里惴惴地问。

“是真的!”

“看来……”

“没错,学院派走到流川那里就是登峰造极炉火纯青,不可能再有人超越他,百年内不会有,一千年内也未必。而且,流川他自身的完美又不局限于学院派的古板和拘谨,他无时无刻不  在超越自己。所以,我要另辟稀径,走一步险棋。”

“那您——干吗老揉着右手?”

仙道表情抽搐了一下,看看彦一,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跟樱木先生握手道别时被他迫切的热情吓到了。”

马车经过街灯,明晃晃的光线“簌”地钻进车里,照着仙道波澜不惊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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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女人年纪大了是不是都喜欢坐在镜子前,妄图追回昔日的盛容。我的手保养得还算好,仍然有了虬结的血管让人一目了然,当初,它们都还是十指纤纤,被优雅的男士握着、吻着,轻易不泄露自己的心情。

可现在,同样的手抚上同样的面颊——多么留恋年轻时的岁月啊。

可以爱人,可以被人爱……

我记得,流川君,我的丈夫,曾吻过我的面颊,那时我还不懂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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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就是这样!狂乱地跑,惊慌失措,因为做一个祭品是既幸福又恐怖的事。

“卧倒时要有牺牲的感觉,是真的牺牲,心里要充满了感激——无助的感激!明白?

“您,纯子小姐,当他们把您举起来时,您要觉得您自己也是神明,您也可以俯视众生……”

“学长!学长——”水泽一郎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排练厅。他是流川在帝国舞蹈学院时的学弟,毕业后义无返顾地跟随学长开创事业。

流川的排练被打断,有些不高兴地看着水泽。

“剧院老板说,您要是再交不上租金的话,他就要带人来把我们都撵出去,撵到大街上!”

XIX
四十多个演员都盘腿席地而坐,地板每天都被我们擦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四十多双眼睛都望着流川枫,等待他的主意。
如果这紧要关头由于资金问题被困的话,那我们都前功尽弃了。而谁都不想让这么伟大的里程碑意义的舞蹈中道夭折。

“还 有服装,藤真先生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了,他自己都搭进去很多钱,可离预付的数目还是差很多……帝都文艺部的大臣说,如果他们审查不合格的话,是不允许上演 的……还说您总喜欢标新立异……”水泽每说一个字,都要下好大决心。因为他知道他带来的没有一样是让人振奋的消息。虽说演员们敬业的先不要工资而且刻苦地 排练,但应付外界的资金和协调疏通各种关系才真是让流川头疼的问题。

“要不然减下一半人数好了,服装费就不会超支。”

“您倒是说说看减掉谁呢?不是已经很久大家都没拿到薪水吗?”

“或者我们在露天的地方排练,反正不怕围观。”

“啊,您说的好,又是跪又是突然卧倒的,您的膝盖受得了我还受不了呢!”

“这么超强度的练习,又没有足够的营养补充,我真的有些吃不消了。”

团员们七嘴八舌地发牢骚,流川盯着地面一言不发。我突然发现他消瘦了好多,紧身的练功服都显得有些松垮了。心里一疼。

我翻翻帐簿,“后天,应该有天野女伯爵的一笔资金入帐。”

“我以前的薪水呢?”流川问道。

“所 剩无几了。我们每日的开销都很大。”四十多人每天的吃穿用度以及伤病保险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清楚地知道,即使偶有资金入帐也不多,杯水车薪。从开始建 团到现在一直都动用的是仙道给他积攒的薪水。我原以为有很多,结果离我想象相距甚远。可见,仙道花掉了流川多少钱!而流川,根本从没想过自己应该有多少 钱。

捉襟见肘了。

平常欣赏流川的那些艺术家们,其实也都挺穷光蛋。有钱的流川又看不上人家。而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物,流川更厌恶接近他们,说他们根本是在亵渎艺术。

可是,我的丈夫啊,清高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流川突然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

“人 数,不能减,否则没有氛围;场地,还在这里,我会跟老板说;服装,要最好的,质量不能降低,预付款我会去筹。大家要做的,就是专心的跳舞,心无旁骛地练 习。”站起身,漂亮的黑眼睛巡视一圈,刚才还乱嚷嚷的每个人似乎都被他注入了生气。“舞者如果没有牺牲精神的话,是出不了好作品的。”

“明白!《春之祭》是您的处女作,我们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水泽大声喊着,显得很兴奋。

流川转身看看他,又扫过众人:“不是辜负我,而是不要辜负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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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流川翻出一个装潢精美的匣子,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双精制羊羔皮的舞蹈鞋,似乎才穿过一次,还很新的样子。

他将两只鞋竖在小几上,楞楞地长久地注视着……

“有的时候,往往觉得时间没有流逝,好象还在昨天,可一转身,就发现物是人非;

开始除脚上的鞋袜……

“有些事情,只有亲自做了,才发现并不像想象的容易,才知道,原来认为的理所当然都是自私;

舞鞋很软,服帖地裹着足,立起一个脚尖……

“但是想抓住的,却从来都没抓住,不知道该懊悔还是该痛恨;

泛着淡蓝色珠光的舞鞋,穿在流川的脚上,仿佛赫尔墨斯的飞翼靴,一步七里,腾云驾雾……

“晴子,我是不是很任性?”他突然问我。

“不。”

“很累……”

“是我不好……”我带着哭腔,哽着说。

“典掉的话,不会有多少钱,如果拍卖……”流川失神地看着脚上的鞋,抬起一条腿,似乎想象着两只鞋分开的样子。

“不——”我抱住他的腿。“不要卖掉它!”我知道,那是仙道彰送给他的礼物,他们见面一周年的纪念品,流川他一直宝贝得什么一样,走到哪都带在身边的。

“可……”

天啊,流川,我的夫君,您是不能有这种犹豫的口气的!

“我们可以卖掉它!”我举起了右手,小指上戴着祖母绿的戒指。那是我还小姑娘时母亲就送给我的。

流川高高地,垂下眼睛看我,仿佛有很多话要说。而我最受不得他这种眼神,一千一万个左右难为。

“谢谢,亲爱的。”他俯下身来,冰凉的嘴唇贴上我的面颊,而后,停留在我的颤抖的唇上。“我没有照顾好您,请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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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眼波一下子就接收到宝石光芒的刺激。那颗祖母绿好端端地留在戒指上,躺在它原来配的丝绒盒子里。

我前天明明把它典掉了啊!

我披上晨衣到流川的起居室,拉开案桌右手的抽屉——果真,连匣子带舞鞋都不见了。

他真的……

或许他想籍此忘掉仙道?

他还照顾着我的感觉?

他还是爱着我的?

正胡思乱想,女仆送来报纸。我边喝咖啡边翻阅着。一行醒目的标题突然抓住了我——

“舞蹈之神拍卖旧物,神秘女客天价收藏。”

终于是给拍卖了啊,是毫无保留的卖掉了啊……

神秘女客?我仔细看着内文。

原来——流川的舞鞋被众多拥趸看好,太太小姐们想买,钱却在丈夫或父亲的手里掌握着。当拍卖所出现一个陌生的女客,喊了个令人瞠目的价钱后,基本上就由她一锤定音了。

“那 位神秘女客始终蒙着面纱,拒绝接受任何记者的采访,她的缄言使这桩拍卖更加有趣味……舞蹈之神风华绝代,即使现在鲜少露面与公开演出,喜爱崇拜他的人,尤 其是女性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执着,今天一掷千金的女士是否也是当年狂热的爱慕者呢……流川枫自从与仙道彰舞蹈团脱离关系后,他一直兼任自己舞团的监督 和编导,这次和南烈合作《春之祭》,又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呢……”

报纸上的东西,真假参半又说的扑朔迷离。

不知为什么那天的报纸我保留到了现在,我以为可以证明什么,却什么都没证明,自己心里的执念好可怕,全不知道那所谓神秘女客不过是受人之雇,替人出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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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你对我的登门来访并不吃惊啊,我们有多久没……单独见面了呢?”泽北荣治脱下礼帽交给女仆,露出跟大师身份毫不相称的齐簇的短发来。

“因为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找我,大多都是讨债的。”流川没什么语调。

“你还是这样刻薄啊。”泽北看着流川,心想为什么无情的岁月独独会漏掉他?

“我以为您会说我变本加厉。”

“……”

“……”

“我想我来可以对你有所帮助。”泽北试探着说。

流川没有回答,只是挑了一下眉头。泽北觉得那眉毛真是分外的英挺修健。

“你现在是自由人了,我想继续以前我们合作的内容。”这应该是帮助你吧,我会付钱的。

流川眼睛一亮,但还是不发一言。

“请你做我的模特……人终究是要死的,但你可以通过我的作品永生下去,让后代瞻仰!”

“我自己就可以名垂青史,这点不用您费心。”流川并不示弱。奇怪的是,以前明明很欣赏这位大师,而现在却有点想挖苦他,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

“只是像上次那样,我绝不打扰你,我只要捕捉你的动态……”

“裸身吗?”

“当然!”

“我拒绝!”

XX
“为什么?你以前是多自在,发挥得多好?”泽北第一次被人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一时间接受不了。
“我结婚了,有家室。”

“这不是理由!”

“当然不是!”

泽北被流川噎了半天,眼光里的渴望逐渐黯淡下来。“明白了,我深表遗憾,可你知道我是多么想,让舞蹈和雕塑这两种极至的造型艺术能够结合!”

“这并不冲突,您知道我正在排练《春之祭》,您可以到我们的练功厅里做速写,同时,也可以算是记录下这出舞蹈的创作过程。怎么样?别忘了送两副您的手迹给剧院老板。”

“可是……”

“我们排练时,通常都穿得很少。”

“不是这个问题……”

“哦,您当然要付一定费用了,我的舞者都有很好的身体素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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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是很诡异的说不清什么颜色的颜色。而海边,小碎浪吞噬着岸边的细沙,一点点卷着。

什么时候,我和你去过海边呢?还没有,但一定有。

你就穿着最喜欢穿的黑色紧身的练功服,裹着一件手织开衫,像往常那样,用你的赤足戏水。你回头,那神情是在召唤我,是吧?

“为什么要走?”我想问,我只想问这句话。但是不能出声,真恐怖。

“是你让我走的。”你也没说话,但我听到了,心里听到了。

原来我们一直都是心有灵犀的啊。

“不是那样,我……”我嫉妒,头脑发昏,失去理智,都是我不好!我一向雄辩,可此时却语涩;我想大声告诉你,可仍跟个哑巴一样。

你笑了,是笑给我看的,清风一般转瞬即逝的微笑。很好看,看得我的心都要碎了。

“你想要我怎样呢?阿基连加?”阿基连加吗?你又叫我阿基连加了吗?是我害得你那么窘迫,是我把你逼得走投无路,我那么爱你,怎么会这么伤害你?我以为是你离不开我,其实是我根本没办法离开你!

“回来吧,我的卡耶德夫,小卡耶德夫,回到我身边……”

是你的身体!你的气息!抱着你的感觉,还清晰如昨——

上帝!!你怎么了?你的手怎么断了?你的脚!也折了!!!你怎么像个被拆烂的偶人,倒在我的怀里??!!

“来不及了……”你的眼睛还在看着我,我知道……

“不会来不及!没有我仙道彰做不到的!”

“你就是太自信。”

“为了你,我当然要自信!”

“很好……这样……”你倒在我的怀里,连头都歪在一边,不再有表情……

我使劲摇着你的残躯,“卡耶德夫!卡耶德夫?卡耶德夫——”〉

“啊!——”仙道猛地惊醒,脸上湿凉一片,伸手一触,全是眼泪,连枕巾都潮呼呼的。

“卡耶德夫……”仙道揪着心,搂紧了怀里的羊羔皮舞鞋,又沉到乱七八糟的睡乡。

“回来吧……”

喃喃的细声混杂在黑暗的空荡的睡房里,弥散到各个角落,惊不起一片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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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世纪的思潮或曰文化运动,破天荒是由舞蹈来引领的。从杂耍到宫廷艳舞到思想的传播工具人性尊严的证明,舞蹈经历了质的飞跃。而“流川枫”三个字镌刻在历史上,是绝不会黯淡的星座。

《春之祭》,顶着重重压力,借着高利贷,在多方的资金和人力的援助下,在批评家苛刻的眼光、同行挑剔的胃口、附庸风雅者的起哄还有真正喜爱的人的盛赞中,正式演出了。

在藤真健司设计的简洁又异常肃穆宛如密教的舞台布景中,贤明的长者与健美的青年围坐成圈,观看一个少女跳舞致死,把她当作牺牲祭献给神明。这就是流川脑中对神奈川乡村的点滴回忆,以他人无法比拟的方式再现出来。

春 是什么?只是一种原始的力,这股力量在冬天的覆盖下经过一番长眠突然迸发出来,在万物心中点燃新的生命。……人类的爱,究其实质,象征神创造宇宙的行为和 神由此得到的欣喜。当人类领会的界限逐渐瓦解,仅仅保留下人类的原动力时,就让这个芭蕾舞剥去一切形象技巧之饰,变成一曲歌颂人和人在肉体最深处的结合、 天堂和人间的结合的赞歌,一直赞美像春天一样永恒的生与死的舞蹈……

如果说《玫瑰精灵》的胜利是藤真健司,为的是惊世骇俗的服装设计;《牧神午后》的胜利是神宗一郎,为的是突破性的无主调式音乐构架;而《春之祭》的胜利是三井纯子,为的是她精湛的技艺和丰富的内心表达。

但如果把《玫瑰精灵》、《牧神午后》、《春之祭》放在一起,那就只是流川枫的胜利!从单纯的技巧性的舞者到纵横捭阖的编导,他无限地开拓出自己的潜能,无限地延展着神化的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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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基连加,虽然我早就知道,但现在更确定了: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的桂冠都是你编织的。你的爱护使我成为最纯粹的舞蹈之神,你的绝离使我发掘出自身的创造性,所以……

在你的天空下,我才能自由的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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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靠在落地窗旁望着黑沉沉的夜色,就差把自己整个儿藏在窗帘里。他的影子投在绚烂的窗帘上,越发的寂寞。

我发现,我还是喜欢远远地看着他,欣赏他,把他当作偶像,在跟别人攀谈时不无骄傲地小小炫耀一下,“外子今天精神不错呢”……

是不是,我误以为这就是爱情呢?

水泽穿着双排扣的礼服,大踏步地向我走来。“流川夫人!”

我颔首微笑,轻摇着香扇。

“仙道先生来了!”他压低声音说,但流川还是立即就回头看着我们。

水泽有点心虚,半对着他的学长半对着我说:“是我自作主张给他发的请柬。”

我明白,有些事情,是永远也躲不掉的。

仙道彰出席流川枫《春之祭》的宴庆,本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他的存在,就像是在嘴唇上抹蜜,在心头上撒盐一样,说不清道不明。

彩子姐正挽着宫城先生跟三井热烈地谈论什么,见到仙道和另一个人出现在门厅,突然笑起来:“呵呵,多可爱的红头发呀!”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攥紧了裙裾轻步移到流川身边,占据我所应该的位置。

仙道还是那么温文尔雅倜傥风度,对每一位宾客都奉送着微笑,潇洒地寒暄,仿佛是这里的主人。我想大家心里其实都跟我一样在琢磨他的一举一动——谁都知道他和他,掰了。

流川的眼睛一直盯着仙道,既不吃惊也不激动,全不是我所能想象得到的反应。

仙道和那个红头发的高个儿家伙一起来到我和流川面前。不知是很怕仙道的目光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我,倒是望着那红头发的人。我感到那人带来的一股压力。可是他看到我却害羞似的一脸红晕。

“我不请自来,相信您一定会对每一位专程来祝贺您的人一视同仁。”眼角弯弯的笑,合度温存。

没有称谓,大概没确定该叫“流川先生”还是“小枫”还是“卡耶德夫”吧?

水泽有些着急,“我叫人给您送过请柬的,仙道先生!”

“哦?没有接到,不过那也无所谓了。”继续笑,同时瞥一眼身边的人。

我挽上流川的臂,听我的丈夫说:“既然大驾光临,就请自便。”

“多谢!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樱木花道先生,我团的新任首席舞者。”

原来这人叫樱木花道,似乎比我的流川君还要高大,他会跳芭蕾吗?

樱木抓抓头发,向流川伸出手,眼睛里有一目了然的敌意,“流川枫吗?幸会!”

可我的夫君两手仍然揣在裤兜里——“白痴,不许那么无礼盯着内子。”

XXI
“哇哇哇!我哪有!穷拽什么狐狸人!”樱木花道额上暴起青筋,缩回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狐狸人!居然有人敢这么称呼流川!

我的夫君加深了目光中的不屑,却没有理会樱木的挑衅,“仙道先生,我看不出此人和芭蕾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完全的无视。

“不——……”仙道眼明手快挡下了樱木马上要挥到流川面前的拳头,继续把在手里,生怕脾气暴躁的人又有什么危险举动。“……不是的,您误解了。事实上,樱木先生有很好的资质。而我此番来,就是有个构想。”顿了顿,笑道:“有一出剧目,想请你们合作。”

我简直吃惊极了。

仙道主动要求复合?

仙道要流川和这位跟他一见面就不和谐的人同台表演?

这两个人,有着天渊之别吧?

一方是舞蹈之神,而另一方,怎么看都像个新丁。

这算什么态度?似乎是拉下面子,却丝毫没有卑躬屈膝,言语里也不见妥协,像是吃准了能有肯定的回应。

就这样想要流川答允,根本就不可能。

在我都怀疑一向精明的仙道彰怎么会脑子出问题时,流川只是轻声回道:“是么?”

没有拒绝。

我开始不安起来。

我才发现,即使单纯如我的丈夫流川者,也不是完全就叫人看透的。

他们都是不能用常理界定的人。

仙道似乎也是微微松了口气,“那么能和您详谈么?”

我看着流川,流川看着仙道,仙道当然与他对视,而,樱木先生似乎还在看我。

“事关复杂,可以单独谈谈么?”仙道坚定地继续。

流川瞥了一眼樱木,又看看我。

樱木满不在乎又“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表情,跟流川梗着脖子。

“就请流川夫人略尽尽女主人的义务,陪我们这位樱木先生谈谈最近的天气。”仙道转向看我,笑容让人难以拒绝。

我知道他很恨我。不过表面上的礼仪都做得尽善尽美。

“您——”我刚张嘴准备让我的丈夫拒绝这样荒谬的请求,不料,“那就委屈您了,晴子。”流川在我腮边轻轻吻了一下,点头示意我!

我看着流川微侧着头,引仙道到他的小客厅里,门被关上。

一直觉得所有的宾客都在注视刚才这里发生的一幕幕,可是似乎大家都在跟同伴三三两两的交谈,谁也没有真正注意到这里。

我的疑神疑鬼么?

“流……流川夫人?”

我回神,是樱木先生在叫我,搔搔头不知所措。我向他巧笑嫣然,然后拜托水泽给我们拿两杯香槟。

“樱木先生,您可以叫我晴子。”我倒不像流川那么反感他,而且觉得刚才流川对他的态度实在是目中无人,所以,有点小小的歉意。

“可……真的可以么?”樱木又突然害起羞来,让我觉得十分有趣。“您真是个好人呢!晴子小姐,不像那个狐狸人!”

果真是个没头脑的人,“抱歉,我不允许您在我面前这样说外子。”我假装板起面孔,快速地摇着小扇。

“啊啊!对不起……”对方很心虚。

我用扇子掩饰着情不自禁的笑意,果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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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讲。”流川做了手势,请仙道坐下,自己又是踱到窗边,撩开垂帘看着外面一片黑漆漆的夜色。

仙道十指交叉,既而支着头,抬眼望着流川背影。

——我的卡耶德夫啊,你瘦好多了……

——阿、阿基连加,阿基连加,你怎么……

——这样子怎么行呢……

——像天降大神一样,突然出现了……

——就这样不说话也好啊,我太想你了,连这种静谧都不忍心打破……

——心里被挤压得喘不过气来……

——……

——……

“我,准备排演交响芭蕾《斯巴达克司》。”仙道颤身为自己倒了杯葡萄酒,率先开口。

流川缓缓从窗旁回身,对上仙道的眼睛。

“故事情节你都是知道的,主要就是两位男角斯巴达克司和克拉苏,两位女角弗莉基娅和艾吉娜。”

流川仍是不语,却在认真地听着仙道。

“而且以男性为主导,是两个强者的争斗,突出健与美的结合。”

……

“我初步设想是……”

“要我跳斯巴达克司?”流川终于说话。

“不,是执政官克拉苏。”

流川有点诧异,随即心领神会。

仙 道要推出新人樱木花道,不惜让自己做他的陪衬,谁都知道斯巴达克司是第一主角,而克拉苏作为奴隶主统治者是反面角色;但是,刚才跟那个樱木匆匆打过照面, 发觉他身上流露出的粗莽的气质正有些暗合斯巴达克司;而且,克拉苏虽是反角,却是个集残暴脆弱又诡计多端于一身的复杂人物,需要绝对扎实的功力和全面的素 质来诠释,对自己,也可以说是个挑战。

已经不需要任何高大全的角色来增添冠顶的黄金了。

那么,就顺水推舟一次,不算拱手相让。

这世间已经没什么好让的了。

这是他的意愿。

“哈恰图良的音乐很完美,你会喜欢的。”仙道幽幽地说。

“你这么自信?”

“我有理由,当然要自信。”

流川看着面前的人。还是那头不同寻常的冲天直发,还是那双淡淡定定的眼睛,还是那种“只有我能带来你最想要的”的表情。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那心神的焦悴,无法抹去,尽览眼底。

仙道贪婪地享受着流川的注目,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

流川坐到仙道对面的沙发上,从仙道手中拿过杯子,添了些酒向仙道示意,“我接受合作。”脑袋后仰,以一种极美的姿态干掉了杯中之物。

绯红色的液体转瞬即逝,像是一个音符,在看似规矩的线谱上跳跃了一下。

流川感到有点窒息,就像酒精立即制控了神经。他起身走去门口。和仙道是不用装客套的,即使是他们目前这种状态。

“卡耶德夫……”仙道觉得嗓子里哽得难受,有点不受大脑控制地突然抓住流川的手。流川被拖住,心旌一荡。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

他看到仙道的眼睛里全是泪花!

XXII
“原谅我么?”轻吻着流川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探试。

“原谅你什么?”这么温柔的接触,久违了——

“一切……”全身心地想你,想得恨不能杀了自己。

“无从说起……”以为独立是种自由,却原来失去了最可宝贵的心……

“你怎么可以不怪我?”这双手已经有了操劳的痕迹,这是我的错!

“……”其实,并没有谁是谁非罢?

没有听到回答,仙道停止了亲吻,站到流川的面前。

“因为我已不再年轻,”流川一手交握着仙道的手,另一手拂上对方忧伤的眉头,“不再任性。”慢慢靠近,慢慢地,以几乎觉察不出的力量,轻啄着那些泪花。

生疏的动作,都不受控制地做了出来。

——自己是个小傻瓜啊,为什么一直不懂他的感情呢?

仙道享受着流川难得又主动的亲密,双臂环住流川,搂紧。“‘我们啊,都是单翼的天使,只有相互拥抱才能飞翔’。”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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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 实,外子一直都很疼我,他只是不擅长表达罢了。”我双眼迷离,香槟还是有后劲的。“他、他……”我虽然已经是他的人,可总也无法触摸他的内心。他是那么 的……耀眼,不是我辈所能接近的凡人……想要被爱的感觉呢,像潮水一般的,丰盈得能给我温暖的爱情,让我能有那么心驰神往受宠若惊的一次也好……“他 啊……”

“哎哎,您怎么哭了啊晴子小姐?”

“对不起……让您见笑了。”我抬起朦胧的泪眼。如果面前的这个单纯的大男孩恋爱的话,会是怎样的情状呢?

“晴子小姐,您不快乐吗?”樱木笨手笨脚地递过来一方手帕。那手帕原本是叠得的很整齐的,但是又被随手用了几次带有明显的皱痕。他似乎觉得自己有点冒失,想缩回手。我说:“谢谢您的关心。”很自然地就把手帕接过来,象征性地在鼻侧按了两下。

樱木把手揣在裤兜里,突然反应过来这样不礼貌,慌忙又抽出来。连他自己都感到动作幅度太大,尴尬地只得挠着火红的头发。

“我很快乐。”

“什么?”本来盯着桌脚的樱木没料到我现在才回答他的问话。

“我说,今晚,我很快乐。”我知道我脸上现出梨涡,这样子是很可爱的。“跟樱木先生您在一起,很快乐。”

樱木有点不知道怎么应付我的善意,越发咧开嘴挠头。

“因为晴子小姐您……很动人嘛!”他翻来覆去,说我纯情可爱,温柔娴静。

跟了流川也有了一段时间,他从来都没有赞美过我。以至于,我,非常怀疑自己的魅力。不过在他眼里,的确很难容人。那,为什么要娶我?让我误以为自己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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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木子爵小姐……”仙道被自己刚才的激情弄得有点疲惫,也不顾弄皱礼服,就一直靠门坐在地上。

“晴子,有点像我的母亲。”流川则枕在仙道腿上,怀里搂着一个大靠垫。

“她其实是个好姑娘,值得你爱。”轻拂起一绺乌黑的发丝,缠绕在手上。

“可我没能给她应有的幸福。”抱着靠垫的手像捏紧什么。

仙道弓下身子,“你先把自己的幸福给拒绝了呢。”习惯性的另一只手在对方脸上流连。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常常犯迷糊。”流川咬了咬嘴唇,终于说出来。

仙道心情有点明亮了起来。“你倒是第一次,在人面前承认自己会迷糊啊。那时赤木小姐对你的爱慕,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会看出来啊。”

流川没有理会仙道的笑噱,继续道:“我再怎么迟钝,也不可能真的对一个女孩子的目光没有感觉……她的执着,像我的母亲。”

仙道亲了亲流川的额头,轻笑一声,“我知道你很爱你的母亲。”又亲了一下,“你在我眼里,简直什么都好。”

“连我背叛了你?”流川眼睛亮亮的,盯着仙道问。他从仙道的眼里读出一丝伤痛,但只一瞬。

“那,不是你背叛我,是我没拉住你。”干脆把唇埋在柔软的细发里摩挲着。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纵容我。”纵容得宠溺得都想逃开。但是,如果一直没有了另一半的支撑,他流川也会独自亮丽,但也就只有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了。

—— 阿基连加,你绝对应该是上流社会的宠儿,是被当权者交口称赞的青年才俊。你的确是,但你不屑是。你敢于面对自己的欲望,顺从自己的心意,不浪费自己的才 华,不犹疑自己的唾弃。你才是完美的,才是我暗暗比照的神祗。我呢,就享受着你给我带来的一切舒心,就那样的,习以为常了。

“傻孩子!”仙道看着流川闪现过无数想法的眼睛,突然想揉揉爱人的头发,就胡乱地揉了一下。“你是我面对这个世界的勇气啊。”

——面对父亲,面对仙道家族,面对人情淡漠的上流社会,面对诡异多变的文艺界,面对萨皇本人!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相依为命罢。

……

……

“突然觉得,心口不再疼了。”

“我也是。”

“……困。”可爱无比的哈欠。

“有多久,我们没同榻而眠了?”

“你又胡说。”

“我知道,小卡耶德夫是有家室的人,不像我,浪荡惯了。”仙道把流川抱起,起身,大力地拥抱,整了整两个人的领口,“我会让一切都回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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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真端着一杯威士忌,踱到三井身边,“寿啊,你在沉思?”

三井回过神来,“啊,我在看舍妹。”

三井纯子和丈夫神宗一郎倒也相配,舞蹈和音乐的美妙结合。神宗一郎见妻子众多的追捧者,仿佛是自己的成就一般,由衷的幸福溢于言表。

“还是在想着他和他呢?”藤真抿了一口酒,微笑着问三井。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三井抱着两臂,悠然回问。

“我并没有说是谁和谁啊。”藤真笑得更加嚣张,俊美的面孔得意非常。

三井抓住走过来的侍者抢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谁都知道藤真先生有敏锐的观察力,但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显露嘛!”

“这个夜晚很有趣哦!”藤真向靠近他们的宫城良田和天野女伯爵举杯示意着。

“斯巴达克司。”三井见左右已经没有酒了,只得掏出酒壶,偷着喝了一口。

藤真回应着:“斯巴达克司。合作愉快!”

 

XXIII
大约是宿醉吧,我醒得很迟,而且浑身酸痛。没想到一点点香槟能让我晕成这样子。女佣端来早点时,我习惯性地问一句:“流川先生他起来了吗?”

“先生整晚都没回来。”

心里咯噔一声,脆得我把黄油都掉在被子上。

女佣训练有素地收拾着,我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这时,我听到了大门的响动。不一会儿,流川大步走了进来,神采奕奕地对我说:“晴子,我为您在阿基连加的《斯巴达克司》里争取了一个角色!”

“我还不够……”

“您是由我亲自指导的,已经够好的了,缺少的只是勇气。”流川很少见地主动凑到我的床前,握着我的右手坐在床沿上,“这是多么好的一次机会!”

“那么,我演谁呢?”

“艾吉娜。”

艾吉娜?那个克拉苏的情人最后又去勾引起义军的妖艳女人?

“可是演那个角色不适合我啊……”

“您要演。越是演跟您本性截然相反的角色,越能显示出您的能力。”

“您确信吗?”

“我确信。您是我妻子。”说这话的时候,流川脸上是他经典的表情。

您是我妻子——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咒语,我怎么能够拒绝他呢?再说,和流川共舞不是一直都是我的梦想吗?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

流川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要知道,昨晚我们一直都在探讨这出剧目。阿基连加、我,还有学长,本来那个……白痴也该参加的,但他不知跑哪里去了。”

他口里的那个白痴,就是樱木先生吧,昨晚就是樱木把我送回家的。

突然心里一虚。

“我跳克拉苏,我会随时指点你的。”流川没有注意到我脸上些微的变化,很笃定地说着。

他是克拉苏!我是艾吉娜!只要我们扮演一对儿,怎样的坏女人也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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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与樱木见面的时候,就是在仙道召集的《斯巴达克司》的预备会上。老实说,我还有点盼着见到那个人,他能让我保持很轻松的状态。

仙道念完了主要演员的分角名单。

很明显的,这次是要推出樱木花道这个新人,不但扮演第一主角斯巴达克司,而且竟是“萨皇明星”小泉驹子女士的接班人三井纯子给他配戏,出演斯巴达克司的妻子弗莉基娅。这种待遇,是连流川都没享受过的——樱木毕竟是个新丁啊!

我向那倍受瞩目的新人看去,发现他在躲避我的目光。刚才明明是看着我的!

我向他走过去,伸出手递给他,“恭喜您啊,樱木先生。”

樱木小心翼翼颤颤巍巍地在我手背上吻了一下,脸先红了一半,文绉绉地说“哪里哪里。我也很高兴能和晴子小姐您同台演出呢。”

他不至于羞涩到这个地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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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练的时候,我越发能体会到这次的选角是多么的尽善尽美。

三井纯子小姐自然不用说了。哦,早就应该称她为神夫人了,可神先生本人并不计较,他似乎更乐意看到自己妻子的光芒四射。无论是角色的内心刻画还是技巧功力,对纯子小姐来说都游刃有余。真不愧是三井先生的亲妹妹。

倒是第一主角樱木,在排练动作的时候还要时时补上基本功的课。他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深深地鄙夷着空转、吸腿转、阿拉斯冈转等等。

“给你们看看我的大跳啊,别老是让我做这些没劲的转圈圈儿!”他的大嗓门。

流川这时就走过去,先是看了他一眼,突然以平转两倍的速度向左转开,像是一团黑影。围着练功厅转了两圈后,看不清有什么具体动作就转换成大跳连旋……

照这个惯性,怕是一辈子都停不下来了。

我已经不想用任何语言来描述流川的舞蹈了,我只想静静地单纯地欣赏。

也许是四十个圈儿,也许是六十个圈儿,我根本数不过来,流川突然定在樱木左边,就在刚刚起转的位置,很完美的亮相。他的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着,抬起下巴瞥着张着大嘴的樱木花道。

我仿佛突然回到几年前,第一次推开安西监督练功厅的大门,那里有一个近在咫尺的心颤。

我 想樱木是被震惊了,他大概第一次看到这么纯粹的超高水平的基本转。他的那些爆发力极强的跳跃和打击虽然也可爱,但那只是粗朴的美,太不加修饰了,上升不到 艺术的高度。他肯定也在暗中将自己和流川比较,即便是嚷嚷着“马马乎乎吧”,但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种醍醐灌顶:天赋和庸常的距离,并不是努力就能抹平的。

“我听说,你在《玫瑰精灵》里有一个大跳,是从前台跳到后台的?”樱木不气馁地叉腰直面流川。“我不信,所以要亲眼看看!”

流川只是把亮相时抬高的手放下,走到三井身边,扔下一句:“我是艺术家,不是运动员。”

三井笑着对樱木说:“樱木,流川刚才给你示范的,你也可以照着做嘛。”

“我看有必要重新编排一套动作,来掩盖这个白痴技巧上的缺陷。”流川习惯性地托着下颌,偏着头说着。

接下来就是樱木一个人气急败坏地一旁大放厥词,而三井先生和流川真的开始探讨起斯巴达克司的整体动作风格来。

“斯巴达克司所有动作的复杂度都得降低。”

“但要保持那白痴的特色,比如……”

“突出他外在的魁梧健壮,张扬的直率的性格。”

“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反叛精神吧?”

“也对。用简单到极至的动作来表现他的坚毅吧。”

“就是那种突然爆发的不可理喻的跳跃可以多加一些。”

…… …… ……

我在一边弯腰下叉,藤真先生夹着厚厚一叠纸稿进来。

“小枫!这次我让你戴上金发!”

练功厅里的人都呼啦啦围住栗色头发的男子。我快步走去,藤真正拿起一张克拉苏的造型设计,扬给流川。

那是一副神气十足的古罗马将领的典型装扮,头盔、胸甲、战裙、胫甲、绊靴都华丽无比。浑身甲胄的克拉苏留着可爱的金色短发。与其说是暴君,不如说像阿喀琉斯。

啊,我都是妇人了,心脏还这么“碰碰”乱跳了一气。

金发的流川枫啊……

流川拿着那张图,周围一片啧舌声。他自己也好象很满意,眸子里流光异彩。

藤真大声对流川说:“金色象征着骄奢淫逸,红色象征着不羁反抗。我还是从樱木先生的发色上找到的灵感呢!”他翻了翻草稿, 抽出一张纸递给我,我一看,倒抽一口凉气。

那就是我的舞台装!

 

XXIV
几天后一早,我独自来到练功厅。流川先我到达。

只要一投入到心爱的舞蹈中,他会狂热得连最贪恋的睡眠都舍弃了。

他已经画好妆,像正式演出那样全副武装了起来。

对于我来说,他真的是不折不扣的天神。

曾经的平面变成今天的立体,绝不仅仅是“鲜活”二字所能概述的。

金发的流川枫。

藤真拿着粉饼在流川鼻尖上轻拍了一下,扭头说:“流川夫人,请您也快些换好服装,今天是要走台呢。”

换好服装?那个,一肩斜露,一看就是古罗马交际花的袍裙,欲盖弥彰的那种,要我穿?

我有些拘谨地看看流川,我的丈夫,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晴子,”他知道我的意思,走过来拿起我的演出服,展开,拉起我一支胳膊,“请您,穿这件裙子,您穿上它,会有我不敢设想的迷人。”

三分钟后,我已经在更衣间里系肩带上的搭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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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你来的正好。我们先排克拉苏和艾吉娜的双人舞。”三井也换上练功服,只是穿着皮鞋,看着仙道一脸灿烂地闯进大厅。“流川,还有你的夫人,你们应该是最快进入情境的哦。”拍拍手,“来吧,最狡诈暴烈的克拉苏,最冶艳勾人的艾吉娜!”

我搂了搂自己的双肩,倚着空空如也的柱子摆好造型,等待着音乐响起。

一阵小军鼓后,流川,迈着铿锵的步子,向我走来。不,那已经是克拉苏了。

他 的黑发都藏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制作得很精致的金色短发;他的脸上薄薄地施了层粉,加深了眼眶的颜色;他几乎总是高昂着头颅,那么的刚愎自用不可一世。他 要捉拿起义者的计策已经谋划好;他从亲随手中拿过权杖,仿佛挥舞一把宝剑;他神经质地发号施令,踌躇满志;他一步步走向我,他要我为他去瓦解起义军……

余光中,仙道的视线炙在我身上。而我,轻易就感到流川的心思早已飞走……

舞蹈的时候,是最真实的流川枫。

但也是最不真实的。

他和他所塑造的角色,完完全全就是两个极端。

他 用克拉苏的手扶起我的手臂,用克拉苏的目光在我身上勾连,用克垃苏的神经质的思维指挥着一列列兵士,傲慢阴险。那臂膀压下来仿佛有千钧之重,但握着我的手 腕又温柔得让人想堕泪……他托举起我的小小的身躯,像摘下一片花瓣,他把花瓣捧在手中,一眨不眨地,看着场外的,仙道彰。

我也几乎将自己全部释放出来。我没想到我扭动腰肢频抛媚眼竟也如此在行。

我承认我注意力不够集中,仙道的目光随时都像要把我切割。他并不阴沉着脸,相反却笑得让人不知所措。他一手支着头,倚在门边,好象极力让出更大的空间来给我和流川,或是说艾吉娜和克拉苏,来尽情地舞动。

音乐嘎然而止。我像一尊神像般挺立着,克拉苏卧倒在我脚边。

“啪、啪、啪……”仙道带头鼓掌,接着一片由衷的掌声。樱木张大了嘴,仿佛不认识我。

“太精彩了。”仙道说着,“无可挑剔!”他走过来,站在场中,上午的阳光从窗子里透过来,笼在他身上,使他整个人都灿烂了起来。

流川也站了起来,一瞬间,他就恢复了自己。

仙道一把拉住流川,眉花眼笑,“我就知道……”他突然扳过流川的脖子,狠狠地吻住流川!

那是个绝对霸道的吻。流川最初的挣扎不得不变成了平静地搂住仙道的腰背。

一个高大的现代绅士,一个修健的罗马统帅,紧紧地吻在一起,那诡异的情境在考验着时间。

我呆立在那里,越发像一尊雕像。

四周,也都没有了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仙道松开我的丈夫,向我鞠了个华丽无比的躬。

“别介意,那是对舞蹈之神的致敬!流川夫人!”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扔下一屋子的惊愕。

我已经完全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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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仙道彰什么东西!你怎么敢侮辱晴子小姐?!”樱木冲上去,对仙道当胸就是一拳。

仙道吃疼,歪了一下身子。他没有还手,只是冷冷地道:“樱木花道先生,别忘了,您现在是我的雇员。您不想看到您朋友水户先生失望的样子吧?”

“洋平?洋……你!……”樱木咯咯地咬着牙,气势汹汹地握紧拳头,他也在犹豫。突然他大喝一声,用头去撞仙道的脑门!

仙道没提防,被磕得趔趄了一下,藤真抢上前把他扶稳。

众人都呼啦啦围上来,想要阻止撄木可能继续的暴行。

“请让开!”流川冰质的嗓音突然响起。他拨开众人,看着额上青紫的仙道,轻叹了口气,伸手覆上后者的额头,然后不由分说把仙道制在墙边,仿佛是重复一种仪式似的,吻住仙道。

众多“喔——”的声音。

“这样就行了。”流川放下手臂,让自己离开仙道一段距离。

仙道就很受用的样子,无视大家的目光,点点头,揉着脑门走了。

“小枫,虽然我知道你们,但你也太……”藤真最先回神,开始数落流川。

“流川,我好象今天才认识你!”三井的话也很重。

有钝物倒地的声音,三井纯子抢过去,“流川夫人!流川夫人!”

众人正七手八脚要把晴子弄醒的时候,一个人突然扑倒流川。

“你呢!狐狸人!你也敢伤晴子小姐的心!我才不管你是不是什么舞蹈之神,先舔舔我的拳头再说!”

流川鼻子里“哼”了一声,一翻身掀开樱木,随即和第一主角扭打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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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你不能用心点吗?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位,你可别拖累我!”

“你少得意了!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出风头!”

流川恶着性子指导樱木的动作,不惜费口舌;樱木像耍小孩子脾气,处处跟流川顶嘴,但他知道:按着流川所说去做肯定没错。樱木自己都感到自己的技艺突飞猛进。

差不多是个像样的疾恶如仇的起义者领袖了,足以反抗一下执政官残暴的统治。

交恶的状态,一天都没有消弭过,藤真、三井、纯子、晴子,等等几乎所有人都习惯于这两个人的争吵,仿佛他们从一生下来就在打闹。

对待晴子,一直是个无可回避却又无论如何都不能碰触的境地。大家不知道流川怎样对她解释,也不知道晴子为何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排练。

仙道一如既往。经常邀请流川单独共进晚餐,而且去的都是著名的大饭店,丝毫不避人耳目。他同晴子的关系就仿佛系在一根头发丝上——不能说毫无瓜葛,但也尽此一点而已。

至于流川晚上的栖息地,也早就居无定所了。

众说纷纭不是没有,就像通常受人瞩目的人物都会遭遇的那样。

两个多月过去了,人们都忘却了时光的飞逝。舞剧初具雏形,一天能够排下两遍。仙道、流川、三井对这部《斯巴达克司》的挑剔达到近乎苛刻的程度。樱木的练习量也一天多于一天,还居然没有过分的抱怨,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可是毫无预警的,快要预演的时候,晴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晕倒。

XXV
木暮先生看起来不太像个经验丰富的大夫,可他给我们赤木家作家庭医生也有些历史了。

我的卧室里挤了不少人。樱木在,连仙道都在。

凭着女性的直觉,我已预感到什么,但,那不是我能控制的。突然,一种心悸抓住我,仿佛要置我于死地……我两手紧紧攥着被角。

木暮先生像通常的家庭医生那样,对我的丈夫流川枫说:“其实您应该有所准备了——尊夫人没有什么病,她是害喜了,您不该让她再做剧烈运动。”

流川楞楞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仙道,锥子样的眼光就戳向我,仿佛我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怀、怀孕了吗?”樱木结结巴巴地。

“啊哈,流川,要当父亲了!”三井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流川笑。

“这真是个重大的消息,舞蹈之神后继有人。”藤真浮出个莫测高深的表情,向我微微致意。

我心口堵的厉害,我知道,我清楚极了——我怀了孩子,但那孩子,不是我丈夫流川枫的!最近几个月我们都没有同床!

即使不照镜子,我也能感觉出来我的脸色白得吓人。

我怀孕了,孩子不是流川的!

可是,可是,我怎么说得出口?

流川的眼睛像黑洞般有着强大的毁灭力量,他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他再愚钝,也知道事情蹊跷。可他只是突然把头转向仙道,目光求助似地投向后者。

“恭喜,卡耶德夫。恭喜,流川夫人。”仙道却只是温开水一样平淡至极的语调,甚至像极了流川的惯常口气。

“可……”流川犹疑着,他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切是那么突兀,不容人喘息。

我的心绷得紧巴巴,仿佛被两个冰凉的铁熨斗一起挤压着。他再说几个字,我就承受不了这负荷,就要跟这世界告别了……

哗啦——!“对不起对不起!”樱木毛手毛脚地想把他碰倒的水瓶扶正,水瓶却掉到地上,很脆地摔碎了。

“你干嘛白痴!”流川愠怒地逮过樱木的一只手。他并不是因为这点小事而动容的人。

“都说了是不小心啊,这么小气我赔你好了!”樱木少见地没有动手,只是嘟嘟囔囔。

“这是夫人的卧室,你们好歹也收敛些。”三井不慌不忙地。

“您有必要好好休息,我让他们都出去。”流川走到我床边,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大家依次行礼,离开。我的卧室一下子空荡起来,竟大得让人无所适从。

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孩子——我接触的人有限,深交更少,这种只在小说里看到的情节怎么会发生到我身上?可它的的确确发生了。

走在最后的仙道正要消失在门口,我突然不可遏制地大哭起来——

“是仙道……是仙道先生!”

“您说什么?”

仙道转过身,一步步逼近我——

“赤木小姐,您连撒谎都不会!”

“不!是您的,就是您的!”我大脑已丝毫不受控制,“是您那天晚上……您说来找我的流川,我说他不在,您就到了我卧室里……我没有力量抵抗!我恨您!我恨您恨死了!——”我几乎在咆哮了,语无伦次,声嘶力竭。

流川被惊呆了,滞滞地睁大眼睛看仙道和我。

“您能再说一遍吗?赤木小姐!您并不是能做出这样事的人!”仙道的表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就好象一个一直自负的优秀猎手被兔子咬了一口。

我抽泣个不停,浑身跟散架一样,抱着被子嘤嘤哭着。

“晴子,是真的吗?”流川阴着脸,一扫刚才的疑虑,只是单纯地问道。

我哭得更厉害,拒绝说话。我本来该昏头昏脑,可偏偏清晰地知道他们细微的动作和表情。

仙道神情幽怨,“我不做解释,此处我也再不踏进第二回!”说罢真的走掉了,连一句“卡耶德夫”都没说。

我掀开被子,想冲到窗边一了百了,流川站在床边,伸出一只手臂,不由分说落到我的肩上,压住。

“不要做傻事。”平静无波。凛冽。冰凌的撞击。

无助、恐慌、绝望……凡此种种,次第袭来。我揪着丈夫的衬衣,生怕一松手他就消失了。

“您、您毕竟还有心爱的人……我呢?我呢?”

“我和阿基连加——不是您想的那样。”

“您厌弃我了吧?一定的!”

“不管孩子是谁的,他都得姓‘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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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像撩开名画上的垂幔般轻轻将流川汗湿的细发掖到耳后,手停留在爱人的颈窝处,食指摩挲着流川精致的耳轮。

“你的床,像大海。”流川微闭了双目,梦呓似的说道,“我像掉到一大堆蓝色里头。”

“呵……”这是,我们共有的感觉。这可是专门为了你营造的呢。

“去南美,是我第一次坐船,也是第一次见到海。”

“……”你的第一次,都是属于我的。

“阿基连加,如果你不是你,我不是我,你想过要做什么吗?”

“?”从何说起?

“你应该当船长,”流川侧过头,正对上仙道的面庞,他枕着仙道的手,继续道:“我当舵手。”

“舵手?”仙道脑海里拼命组接流川穿着水手服的形象,“恩,那一定很有趣。”你是喜欢大风大浪吗?

“我们一道,随心所欲地驶向任何地方……”流川的鼻尖贴上仙道的,嘴唇喃喃懒动,仿佛在念远古的咒语。

风雨无阻?同舟共济?仙道想笑,又怕破坏这么美好的气氛,只得在流川送上门来的鼻尖上轻啄了一下,“由你掌舵,去哪儿我都义无返顾。”

“……反正,也已经是这样了……”不知在说给谁听。

吞咽着彼此的呼吸。

顺着腰线游走的手在跳舞。

肌体薄薄地颤动。

……

……

“纵然这么舍不得你,可你得回到她身边,现在她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你。”仙道强迫自己起身,找来流川的衬衣和长裤。

流川趴在枕头上,含混不清地“恩”了一声。只是弓了弓腿,没有大动作。

仙道极力遏制自己又要勃起的欲望,使劲把睡王子扶了起来。流川半眯着眼睛,见仙道给自己穿衣,便顺势将头靠在爱人的肩上。

“晴子——”

“她怎么啦?”

“她坚持要参加公演。”

“她是舍不得跟你同台演出的机会,”仙道捋好袖子,拖过流川的胳膊往衬衫里送。“我若是个女孩子,爱你也不过如此。”

“那么就把公演的时间提前一些好了。”

“我已经这么考虑过了,应该没问题。”突然想起什么,“小卡耶德夫,你真的不想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不是你吗?”流川收拾利索,无懈可击,伸手将花边领口翻到大衣外面。“再亲一下。”俯下脸蛋。

仙道还赤着上身,微笑着夸张地在流川嘴角舔了一下。

流川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到门口,回头——

“阿基连加,我都没有为你做过什么。”

仙道笑着摇头,催促道:“快走吧,马车还在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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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只要你爱着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XXVI
《斯巴达克司》的公演理所当然的成功。因为没有多少形式和理念上的革新,而是以古典技巧占多数的交响芭蕾。

流 川枫与三井纯子的好也毋庸置疑。被媒体大肆渲染的是斯巴达克司与克拉苏的对阵舞,还有艾吉娜在起义军前的诱惑舞。报章上说那是舞蹈之神流川枫与新星樱木花 道的明争暗斗,还说我,赤木晴子这个贵族小姐作为舞蹈之神的妻子,在新人面前大跳特跳艳舞,内幕重重。民众喜欢小道消息,媒体也不遗余力地加以歪曲,他们 对把角色和舞者本身混淆乐此不疲。

不过的确,每次在樱木面前,我穿上艾吉娜的舞台装,忘情舞动的时候,总觉得心里不是一般的激动,而流川看着我的目光也异样。

我有了身孕,还没命地跳着,如果因此而失去孩子……

那是我期待还是惧怕的未来呢?

“晴子小姐,您这么拼命,不怕影响到孩子吗?”樱木的脸快要跟他的红发比美了。

我感念他总关心我,也不时报以最动人的微笑。至少我的微笑还是有人喜爱的。

说实话,我甚至经常盼望能见到樱木先生。

他是个好人。跟他在一起我无比放松,笑意盈盈。

多少年后,再回想起,那大概是我最幸福的时光了,虽然只短短一瞬,于我生命之河中溅起一朵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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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产期提前了。

我像一条鱼,等着宰割。

流川!流川!流川!……

在使尽了生平力气又跌入无尽虚脱后,清脆的婴儿啼哭唤醒了我的生命。

好大的嗓门啊,是个男孩吧?

“好大的嗓门呢,”护士小姐麻利地把婴儿洗净,裹上襁褓,抱过来给我瞧。“您看,是个可爱的红发千金。”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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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 是先生和夫人去赴《春之祭》的庆筵的那个晚上,有位樱木先生送夫人回来的。当时夫人好象喝醉了,走路都走不稳,嘴里不住地唠叨着。樱木先生和我把她扶到卧 室里,本来我要留下来照顾夫人,可夫人一直抓着樱木先生的袖子,恳求他留下来陪她。遇到这样的事儿我们底下人能怎样呢?我只得带上门退出去。”女仆两手叠 在围裙前,语速很快地说着,“下半夜我听到大门响,起来一看,果然是那个樱木先生走了。我想他还算是聪明,说不定是个中老手呢。”顿了顿,“先生也是一晚 上没回来。”

赤木太太白着脸,冷冷地说:“知道了,你下去吧。”

女仆快速行了屈膝礼,扭了下肩膀才离开。

客厅里静得可怕。

赤木太太竟然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流川枫,事已至此,你想怎么样?”

流川低着头,不予置评。半饷,“晴子还很虚弱,我不想刺激她。”

“哦?你倒是还挺体贴她,晚了!”

“孩子长大以后,头发就会变成栗色的,会跟她母亲一样。”流川站起身,往门外走。

“什么?”

“我是孩子的父亲,有权给她起名。”流川只是放慢脚步,没有回头。

“不可思议!”赤木太太近乎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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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裹着外衣站在风口,小酒馆里传来嘈杂鼎沸的声音。

跺了跺脚——那白痴,还不出来!

“嗨——是你吗狐狸人?”樱木花道的红头发在任何时候都很扎眼。他抛下正吆五喝六的酒友,打开窗子直接跳了出来。

“一起喝一杯吧?我请客,别那么小器嘛!”大大咧咧地拍着流川的肩。

流川没有像往常般躲开或是拍掉,开门见山道:

“我问你,你喜欢晴子吗?”

樱木没反应过来,等想清楚流川的问话,腾的一下就红了脸,仿佛喝了一箱伏特加。

“你……是什么意思?”懦懦地回问。

“就是这个意思。”不见情绪的声线。

“——喜欢,是喜欢。”

“爱她吗?”加深力度。

“啊?”樱木抓抓脑袋,我凭什么怕他啊?“爱!”随即——“晴子小姐是好人,嫁给你真是可惜了,如果你敢对她不好,我就——”

“你就怎样?”流川冷眼睨他。

樱木想起来,自己什么资格都没有,既没权利也没义务对流川怎样,如果对方对晴子不好的话。

“如果她不是你的妻子,如果我早些时候见到她,我就一定要把她追到手,好好疼她!”终于直起眼睛,正视那双黑潭。

对峙了不知多长时间,流川微抬起下巴,“你记住,晴子是我的妻子。”整整大衣,转身走了。

背后樱木大喊:“狐狸人,你什么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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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子——晴子?”

我睁开眼,浑身乏力地躺在床上,我的丈夫流川枫在呼唤我。

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微笑,我发觉那并不是很困难的事。

“晴子亲爱的,我已经给孩子想好名字了。”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叫‘明’,‘流川明’,怎么样?等她长大了,我就亲自教她跳舞,她一定跳得跟你一样好。”

我点点头,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

流――川――明。

那是为了纪念他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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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红头发的女儿流川明现在是蛮声海外的芭蕾之星了。她的经典剧目是《卡门》。

我们不常联系。但是互相挂记着。

她幼年时看到了樱木花道的表演,不以为然。她的偶像是她父亲,几乎没有在她记忆中出现过的父亲——流川枫。

回忆让我瑟瑟发抖,手里的相簿掉到地上,发出很大声响。

我费力地掀开裹在膝头的毛毯,蹒跚着走向窗子。

阳光明媚。我久已不见。空气中仿佛有舞蹈的微粒子。新鲜。雀跃。

慢慢张开两臂拥抱这一切。

——神啊,为什么把他和他都带走,只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

 

*流川明——AkiraRukaw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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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帝国历740年,流川枫28岁,患了家族病史上的精神病。被其妻晴子送进医院。晴子独自抚养女儿流川明。

帝国历743年,樱木花道成为耀眼的芭蕾舞者,被媒体捧成红人。开创粗犷一派舞蹈风格。

帝国历748年,流川枫病情恶化,医治无效,于神诞节前夕死亡,终年36岁。《神奈川时报》头版报道他的死讯——《上帝召回了他最宠爱的孩子》。在他长达8年的展转于各大医院的生活中,仙道彰须臾不离左右,悉心呵护,不理事业。

帝国历749年,流川枫死后一年,仙道彰抑郁身亡。终年38岁。

帝国历750年,12岁的流川明入选神奈川帝国舞蹈学院。师承三井寿。

帝国历769年,流川晴子整理流川枫日记出版,并撰写回忆录。

帝国历770年,雕塑大师泽北荣治以流川枫为原型,完成了最后一件作品《年轻的牧神》。

帝国历771年,著名芭蕾编导神政信(神宗一郎与三井纯子之子)成功将《天鹅湖》改成男鹅版以纪念流川枫,引起轰动。

 

 

 


Vaslav Nijinsky
Serge Diaghliev


赘述……

拖了这么久,居然也把《春》给写完了。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懒。

原本是想记念NIJINSKY,但写着写着,仙流的本来的面目就挣扎出来,现在想,还是那两个人原本就很仙流吧。

为了一己执念,害大家看我的破文。说实话,我是很想让他两个人不管不顾就胡作非为起来(笑),但是,终究还是没有。

也许年纪大了,怎么都会有点悲观吧。

这篇,我想还不算是悲剧吧,就像《前世》,那是有今生的。而《春》里面,相负相望,谁也不能再言说了。

就此搁笔。谢谢看文的诸君。

笑,NIJINSKY与小KAEDE的相似处:
单纯
嗜睡
俊美
吊梢眼
身材匀称
不善与人交
对专业或事业狂热喜爱
一旦爱一个人,就无比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