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的两天一夜



6

      流川眼看着他倒下去,心头一凛。
      有注意到他笑得虚虚的;有注意到他拼命地冒汗;有注意到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可只当了他在发窘,没往深处想,就见着他在自己面前倒下去了。

      心,跳得象球撞击着地板,好象整个人都在震动。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整个世界,就剩了仙道,躺在那。

      不知道应该干什么,真不知道;可身体却是不由自主地走向仙道。
      近了,在他身边跪下来,呆呆地看他的脸。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是咧,那眼怎么紧闭着的,平常连眼角都是不安分地动着的呢;怎么那眉毛都是耷拉着的,平常哪有拉得这么下的;脸更是拉得长了,平常只注意他的嘴,怎么少了那笑连脸都拉长了呢?心,跳得很痛。

      伸手摸他的脸,却摸到一手的水。怔怔地看着。脑袋开始慢慢地反应——啊,是汗水。仙道出汗出到一脸都是了。

      然后就是一激灵,铺天盖地的东西都跑进脑袋里来了!他脸色灰白!他呼吸急促!他怎么了?他难受吗?他痛吗?……

      镇静,镇静!流川深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呼吸。对了!他刚才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是不是摔坏了?即大睁着眼,伸手摸上他的头,前前后后摸了遍——哦,还好,没出血。稍稍舒了气;即而又皱紧眉,怎么额头这么烫?!难道是——发烧?

      想到是发烧,流川反而静下心来了。其他的病他是不懂,可这发烧他自己也发过,就是要用冷的东西敷在额头上降温……

      冷;冷水!流川不作二想,马上往林子深处跑去了。他一门心思是要找到冷水,想着是有了冷水,一切就好办了。

      流川是直线思维,他根本不会想到摔交还会有脑震荡什么的;好在仙道也是幸运,还真没摔成脑震荡。不过能令一米九多的大个子躺倒的,当然不是发烧这么简单。

      事实是,仙道中毒了。昏迷、发烧、出汗、呼吸急促等症状,是人体发散毒素、调节人体自身机能的表现。仙道所有症状都齐了,想必是中毒不轻了。

      仙道是怎么中毒的呢?那得怪他自己疏忽了。玫瑰有刺,夹竹有毒;深山老林里独自开着的一朵美丽清决的花,自然也得懂得怎样保护自己。红花还要绿叶扶持,美花会找毒草保护。花儿自己无刺无毒,可长在一堆毒草里,却也避过了一箩觊觎它的东西,开得闲然自得。

      偏偏仙道不解风情,远观不够还要近赏,一路大把大把地抓着花儿周围的草作支撑。护花的草儿不敢怠工,赶紧把大量大量的毒素通过仙道手上的毛细血管往他身体里送。只是这草是好心肠,从来只是把来侵的东西毒倒便是,不下杀心。

      不过,一米九的篮球运动员啊!仙道到底接收了多少的毒素才倒的,恐怕是不可胜数了。于是他现在不单是发烧,而且心跳比平常快了一倍。呼吸跟不上心跳,身体各部极度缺氧,器官受到严重压迫;他胸闷想吐,可又没办法动。

      发着烧,却觉得一下子冷到发抖一下子热到火燎;全身的感觉也跟着一下麻麻的没有知觉,一下针刺蚁噬般的痛。想说话,根本出不了声,就连张口的力气也没有。他的意识更是一时清醒一时迷糊。这种感受,怕是仙道长这么大最痛苦的经历了。

      流川那边只一个劲地往前跑,也不知跑了多久,到底还是给他找到了一条湍湍流水的小河;清澈见底,摸上去清清凉凉。他马上掬了一捧水在手心就往回赶。
     可是走一步晃一晃,走两步再晃晃,手心里的水就都奉献到泥土里去了。流川皱皱眉,望着地上湿湿的一片,发呆。

     忽然他挫身坐下,脱下脚上的鞋拿在手里,再往河边走。他打算用鞋子装水回去。可没走几步,又重新坐下,快快把鞋子穿上。不行!沙石抵得脚痛!
     坐着,发呆。

     不能呆太久,仙道还在那边苦着;拿不了水回去,干脆把他搬过来。

     一下站起身来——唔,周围的东西都在转,眼睛开始看不清了。可恶!又头昏!体力差的毛病都改不掉!
     流川弯下腰,缓解自己的头昏。

     汗,顺着脸颊滑下,感觉得到它的冷和湿。
     流川撩起他的T-SHIRT胡乱地抹了一把。

     跑得太多,连T-SHIRT都湿湿的了。
     蓝蓝的颜色,咸咸的味道;“呼”,流川深吸一口气;简直就象他的那片海了!

     站直身子,甩甩头发上的汗滴,流川觉得清醒一些了。
     忽然他两眼放光,双手一伸,头一缩,把T-SHIRT脱了下来,再跑回河边。
     把整件T-SHIRT浸进河里,一下子就变成湿答答软趴趴的一团。流川一手把它捞起来,顺着来时的路快跑回去。

     仙道即便是苦成这样,也还是能找着乐子。在他意识清醒的时间里,他就计算身体每一次变化间隔的时间,得出了从冷到热的要用10秒;从不痛到痛要用15秒的结论。
     然后就是不断地闪现以前的记忆。
     啊,怎么都是流川呢?都是一对一呢,还有……斜阳,清风,尘土,汗滴,体温,眼睛的光芒……
     仙道认为自己笑了一下(事实上他处于连笑都不可能的状态)。
     看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约是真的;他颇有点自嘲;可是,流川一直都是“特别”的啊,我一直都知道的。好象,有一点点的可惜呢……

     哦,有什么湿湿凉凉的东西搭在脸上了。咦?那东西动了。呃,动得笨笨的呢!好象……是布料子;在我的脸上;……到了脖子上了;……啊,贴在额头上了。……哎呀,痛又来了……
      仙道完全只能靠感觉;他看不到流川细心又有点笨拙地帮他把一脸一颈的汗水擦去,再认真地帮他凉额头。

      流川看到自己在仙道身上这么的折腾,仙道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心不由得抽了抽;可是还是听得到他的呼吸声,尽管很急促;又有点松了口气。
      继续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脸。

      仙道一痛,汗就拼命地冒出来。冒得空前绝后,害看着的人心慌。
      流川手忙脚乱地拿了他的T-SHIRT帮仙道擦汗,哪里有汗擦哪里。只是那汗冒个不断,忙得他释不了手。流川觉得从来,从来没这么累过。

      好歹仙道不冒汗了,流川整个释了下来。可是看仙道还是一动不动,火气不由自主就上来了。
    “仙道!”对着他的脸喊出来。真是白痴!莫名其妙就躺成这样,害我忙来忙去,自己却病得象模象样!
     
      可这个声音对于仙道来说无异于天籁之音。痛才刚过,就听到流川的声音了。真真实实的流川的声音!他的“哎”都出到嘴边了,可就是动不了声带和嘴唇。急中生智,往眼睛上下工夫;可眼睛上盖着的一层皮肤怎么的就变成了不锈钢山,全身的力量都使上了(他自己觉得,实际上他根本没劲可使),都动不了它一分一毫?

     “大白痴!”流川哼着骂。
       一瞬间心悸;听得出里面的焦急与痛心。有什么从心里释出来;漫过心底,涌上脑袋,涌上喉咙,涌上眼睛;竟是,有些酸涩。啊,为什么身体动不了!

       忽然听到跑开去的脚步声,仙道的手在意识上已经是拉上了流川的手了,可是事实上,流川越跑越远。
       ……!声音也还是不能动!……厄,痛又来了……。仙道这回硬是撑着,很坚决地撑着。他要听到流川回来的脚步声。

       流川只是觉着T-SHIRT的温度比自己的手的温度高了,跑回去换水。来回都用赛场上进攻的速度,不想浪费一分一秒。
       这样还真是让仙道撑到听到了他回来的脚步声。仙道心里一动,脑袋一激灵,顿时觉得痛都减轻了不少,感觉更是清醒多了。

       流川一回来就看到仙道又是一脸的汗了。他二话不说又投入到与仙道的汗的奋战中。
       仙道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安安静静地感受着流川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触动;全心全意地感受。
       他一直坚持撑着,不肯让自己的意识有半下的模糊。
    
       只是就苦了流川。他的汗一直出不停,流川就一直忙不停。最后流川连仙道的T-SHIRT都用上了;两件T-SHIRT一件用来擦汗,一件用来敷头。

       两个人都很努力,为另一个人很努力。

       夜色,早已不知不觉地覆盖了整个大地;只剩下星星点点的月辉,与流川一起在林中参差穿梭,影影卓卓。

       流川几乎是在闭着眼的状态下穿梭于河边和仙道身边,而在他最后一滴体力都用完了的同时,他的嗜睡功能也达到了最大极限;象平常一样,他一头栽在仙道的怀里,开始睡得不省人事。

       寂静,开始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漫山遍野、不留缝隙地,最后,连流川带仙道也一块拢了起来。
       沉寂肆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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