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的两天一夜



3

“仙道。”流川忽然停了脚,转过身来,直直地看向仙道。
“啊?”仙道张口答道。他也停下脚步,直直地看向流川。

两人之间隔着流川的步子五步,仙道的步子四步半的距离;但是两人的眼光却从来不知道距离是怎么一回事。就譬如说流川在球场上只是那么一瞥,就能在几万人的观众席里找得到他想找到的那个视线;又譬如说仙道在几千人的庙会上只是那么一回头,就知道他该对着哪个方向笑。
而且,两人的眼光,是以那种在地球上存在可又只存在于特殊时候的,就是那种被几千万人一致认可比光速还快却又没办法用到宇宙飞船上去的速度,在运动。
甚至,两人的眼光里传递的内容,是不怎么可能用语言来描绘的。
所以仙道知道流川很快乐。
所以流川知道仙道知道他很快乐。
然后仙道知道流川想对他说他很快乐可是又绝对不想说出口。他的玩心遂起。
流川知道仙道知道他想对他说他很快乐可是不想说出口仙道就起了玩心。他决定以静制动,以不玩制玩。
沉默。等待。仙道调动起他全部的耐性,微笑着,等着流川开口,说“我快乐”。
沉默。等待。流川用他最常用的方法,静静地站着,等着仙道开口,说“我知道了”。
这时候,才觉察出树林里的安静来。偌大的树林中,迷朦一片。空气有点湿,眼睛见得到弥漫在四周的雾气。许是绿叶太多的关系,雾气飘忽着淡淡的、幽幽的,近乎蓝又似乎绿的颜色。叶缝里透下来一束一束、一缕一缕的光带,闪亮的颗粒在里面上下浮游。朦胧与明丽交织着、揉和着,是水墨淡笔的渲染。

“仙道。”流川开口,叫回了出神的仙道。
“嗯,怎么?”仙道回望流川的眼睛,笑。
静。

空灵。好象看到了那一片薄纱似的蓝绿在轻缓地游移;听到了它游移时温柔地摩擦着衣服的声音。声音?仙道轻轻地合上眼——有,清晰的呼吸声。他呼,远远的有一声呼;他吸,远远的也跟着一声吸。好象二重奏;呼吸的二重奏。
“沙、沙”。有脚步声。呼,一步;吸,再一步。不紧,不慢。仙道的唇角不自觉地再弯上一点。“吱”。脚步声停在面前。仙道睁开眼,对上的是流川的一泓漆水。仙道的眼睛开始流光溢彩。
“仙道——。”流川的性子出来了,他下最后通牒。
“哦——”仙道放弃了即将输的坚持;他已经想到了另一个乐子。
流川站得很近;仙道更欺近身去.流川反射性地往后稍偏了偏背——却已被仙道揽了肩头,框在臂弯里。
流川正要出声,仙道却又放开他了。
白痴啊!玩什么!流川眼睛扫过去。
仙道一脸正经,继而抓起他的手紧握着,眼波一动,“流川,我们跑吧!”也不容分说,拉起他就往树林深处跑了。
这是仙道的第一个失算。树林可不是篮球场!且不用说那肥沃的褐黑土壤上长出的、有的能参天有的就比仙道矮那么一点有的也就到仙道的小腿高的、大小不一的植物,对跑惯光滑平坦的篮球场的仙道造成的困难,单是那些泥路的凹凸不平,也已让仙道跑得一脚高一脚低,吃力得很。他开始有点担心后面跟着的流川了;流川应该是第一次走,噢,跑这样的路没错。
正想着,忽觉牵着的手顿了顿。仙道即收住脚步,转过身去,“流川?”
流川纯粹是受害。突然不明不白地被拉着跑,也只顾得上抱稳他的宝贝球;本来就是跟不上仙道的步子,还得跑得一脚上一脚下,弄得不知如何着力震得脚麻;偏半途中还被藤蔓缠了右脚。前面仙道拉,后面藤蔓扯,流川几乎要绊倒了;无奈只好用力直接硬扯断藤蔓,一时竟是勒得脚痛。
刚好仙道就停下来了。流川抓紧时间调整自己的呼吸,也没顾得上答话。低头观察被自己拖着走了几步却还缠在脚上的藤蔓,却发现自己的手还在仙道的手里握着,登时怒起;用力甩开仙道的手,然后蹲下身,手脚麻利地把脚从藤蔓中脱出来。
仙道看情形知道理亏,也只剩看的份;然后他发现流川把他的脚从藤蔓里脱出来,是“脱”——他的脚怕是已经痛到不能去碰了。
流川眉眉眼眼没动分毫,随手把弄下来的藤蔓往旁边一丢就站起来。“仙道,我要回去。”他所有的好心情已被消磨殆尽。
仙道挑了唇角,朝流川眨眨眼,“我累了,想在这休息一下。”遂四下张望,找了个比较平坦的地方稳身坐下。背靠着树,缩着左腿,屈着右腿,右手搭在右膝上。他笃定地坐着,向流川扬手道:“流川,过来坐!很舒服!”^^
流川的眼睛直取仙道的眼睛。真是大白痴啊,我说要回去了没听到啊!
仙道沉沉地笑着;他的眼睛成了沽沽的深潭,流川的眼光过去一点就溶化一点,过去一滴就融合一滴。
直到流川把他剑一样的眼光用完。他转身就往回走了。
“流川。”
哼,叫什么,你叫我也要回去。
“流川。”
谁管你;是你自己不跟上来的。
“流川……枫……。”
流川促然转回身去。仙道摊开他宽宽的手掌,直直地伸向流川,“过来!”
流川听到自己的心在跳。可恶!不但叫我“枫”,还伸手!他疾步上前,“啪”一下打向仙道的手掌。“我要回去!”
话音刚落,仙道乎的伸手拉住他的手腕,稍用力往自己身上一扯。流川整个就往仙道身上倒。仙道顺势揽了流川入怀,满满地抱着,直笑。
流川万没料到仙道会这样,那里容得了被他抱满怀,当然不客气地挣扎。仙道却是更抱紧了他,任他越挣扎越是把他往自己胸前靠。
流川挣不脱,二话不说抬起手肘就往仙道背上一下,“咚”,硬着陆。
“噢!”仙道难得地皱了皱眉;真痛的。
流川倒是乖了下来,他“呼”、“呼”地直喘气,没再有动作了。
仙道还是抱着他不放。他把脸埋进流川胸前的衣服里,“呼”、“呼”,随着流川的身体动。
树林再度安静了下来;只剩了两人的呼吸声。

 

4

流川与仙道在一起是天然的哲学。两人之间做主宰的是“事物的主要矛盾”——即仙道总是极轻易地惹起流川的火、流川总是很容易地撩起仙道的痞。
不过如此矛盾重重最后又能相安无事,得益于以下两大原因:
一是矛盾的一方减弱或消亡了。换言之就是仙道由着流川火,流川随着仙道痞。
二是量变产生质变。也就是仙道流川之间你来我往的挑战抗争多了,就由竞争意识转化到了情趣意识。在别人眼里是争拗,在他们只是感情交流的一种方式,用个不是很新鲜的词这就叫情趣。
然而这一次,是两者兼之了。不但仙道由着流川流川随着仙道,情趣也已经升华到宠溺了。
宠溺,绝对是宠溺。仙道愿打愿挨只想要抱着流川,那是溺;流川任仙道抱到贴身,还由着他埋头进他怀里呼吸他的体香,那是宠。确实无疑的宠溺。
只是这种情况的发生机率很低,而且发生的时间也很短,非常短,短到足够让人遗憾。

流川接着就推开仙道了,仙道也听话地放手了。
然后流川去捡他掉在地上的球,仙道悠悠然地起身。

过去的一万年也好,一秒也好,就随着“过去”成为了历史,而且马上随着新一秒的产生而被尘封——如果没有人去发掘的话。
可是,如果发掘了,还可以创造。

仙道弯弯嘴角,对着流川的背影说,“流川,知道……我的生日吗?”
流川当下停在那儿。抱了一半的篮球又重新落在了地上,而且顺着稍微倾斜的坡地一跳一跳地向仙道那边滚过去,迅速从仙道身边掠过,继续往下去——
仙道随即转身,“我去捡球,你等一下。”便追着球去了。
流川还是在发愣。

流川永远只向前看;发掘的工作总是仙道在做。他瞻前顾后;在刚才有一瞬间,在他紧抱着流川时有一瞬间,他忽然有一种危机感——是不是会有那么一天,自己想要抱紧这个人的时候,他会毫不吝惜地推开自己?
想了就问了,但开了口却又不想问了,于是话出得口来,不单是拐着弯的,还离了圆心以半径100米绕圈。
流川就只能听懂一半,呆着愣。仙道问了,自己再怎样都会去想一下的;可是,干嘛莫名其妙地问什么生日啊?你有在乎过这些东西的吗?
他们一直在一起,就是因着一个字。那一个字在爱情故事片里用到烂了,可还是万用万灵;而且若是男主角没对女主角说那个字还很是让人替女主角不值。不过他们两个倒是没说过,就连跟那个字沾边的话也没说过。在仙道是因为他一半淡然一半随性,在流川是因为他一半不想一半不管。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日子也照样过得有滋有味。
世事总是很奇怪的。最重要的事情,要么你不管,要么你穷尽一生,也许也只能做到它的1/3而已。

仙道知道,所以他从不强求。他说是去捡球,实则给点时间让流川,还有自己,都透透气。被自己这么一搅和,两个人都浸在这样的想法里了,一点都不好玩嘛!呵呵,还是逗流川好玩一点!
仙道就是松弛神经比别人发达。他马上就挂起笑了。流川的球在前面蹦,仙道居然象在散步一样在后面走,走了半天也没赶上。跟了一段,球呼的一下就在眼前没了影,“呃……?”仙道奇怪了,他大步走上球消失的地方,一望,得,原来底下是坡底,球掉下坡底去了。净是看也知道不可能从他站的地方下去,得绕道了。
可是,流川还在原来的地方等着哪,这么一绕道,就不知会走到几时了;不过啊,流川的宝贝球哦,不给他带回去就会受他的黑脸了。嗯,还是不黑脸的流川可爱。于是仙道一转身,往另一条路走了。这回第二次失算了。

流川那边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仙道的问话,想不懂,先搁着,等以后有空再想。那个捡球的白痴到底跑哪里去了啊!
……。阳光很强啊,跟他的笑比起来……,白痴!捡个球要这么久?!
……,……。草丛,怎么跟他的头发……,大白痴!还不回来?!
等无可等。“仙道!”流川冲着仙道走去的方向叫了一声。
林子里寂静无声。
流川终于大步往仙道的方向走去了。

 

5

流川的做法是明智的,因为仙道在半路上被一株花吸引住了。仙道自己也没想到绕道会绕了两个山坡;正要过第三个时,山腰上的一株花引起了他极大的注意。
整个山腰就那么一株花;两片剑形的叶子直直地向上长着,油亮发光的墨绿色从叶底往尖端渗过去,乍看似积聚千年的深潭之水一瞬间奔泻而去所形成的脉流——若有水声萦绕。两片叶子间伸着一枝圆柱形的亮绿色花茎,也是直直地长着。或许是颜色的关系,总觉得叶子是坚韧不折的,而花茎就温和细致多了;虽形状有点偏瘦,却不失饱满润泽,倒也韵致动人。花茎上,小心翼翼地托着清丽的朵儿。五片瓣儿错落有序而又间隔得当地围成一圈,若柳枝一般向外垂下;瓣儿很薄,如润水的纸,似一触既破,叫人顿生怜惜之心。远望着,一层极淡的紫红若隐若现的晕在花瓣上,细看时成了揉白的淡蓝,再看竟似娇绿了。
仙道怎么看这花怎么象流川。看那叶子是流川的眉,看那花茎是流川的手,看那花瓣是流川身上的T-SHIRT淡淡地泛着阳光,看那整朵花是流川细致工整的脸;怎么看怎么好看。仙道越看越被吸引,不由自主就往那株花走过去了。
花在半腰上,他走到坡底仰着头看,还是觉得不够,干脆开始爬坡——他要上去看。第三次的失算!树林里的山坡,要么长满树,要么长满草。仙道爬的这个只长了草,还比一般的坡陡,要爬可不容易。
仙道只想着那花,也没管那么多,四肢着地,两手抓着长出来的草,两脚捡能踩的地方踩,手脚协力就上去了。只可怜了被他抓着的草儿了,190CM以上的重量啊,草儿们一面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一面紧抓着坡地,不时还可怜巴巴地往下掉一些泥土,仙道却只一个劲地乐颠颠。
经过几次险情,仙道终于安然无恙地爬到了。他看着那株花一直笑一直笑,笑得眼睛眯成月牙;还不满意,又转着头左瞧瞧右望望,趴近一点又离远一点,乐得不行。
终于,被他抓着的两把草承受不住他的乱动,“噗”一下从泥里脱出来,和他一起开始曲线落地的旅程了。“哧溜哧溜”,仙道连滑带滚地从半腰往坡底溜,“嗵”一下结结实实地躺在坡底松软的泥土上。
“唷——”,仙道定了定神,坐起来,摸着屁股,又抬头望着那花“嘿嘿”地咧嘴笑起来。
“白痴!”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流川啊……”仙道心情顶好。
流川站在仙道后面,眼睛居高临下的剜着他,脸色象冻硬的铁。仙道马上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在剧烈运动,游离的电子在原子核周围飞窜——硝烟弥漫。
“呃……”,仙道小心翼翼的开口,一时又找不着词。
流川周围五米的空气继续升温。

流川是真的生气了。一路找过来的时候还在担心那白痴是不是没注意陡坡掉下去了,好不容易找到他了,却见他自己在努力地爬陡坡!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却见他爬到半腰对着一株花左晃右晃地研究半天,也不知道是只抓着两把草,还当是在看电视一样的悠哉,大白痴!眼看着他摔下来,想也不想就奔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有事没有,居然那白痴还抬起头对着那株花傻笑!!
现在还在傻笑!
仙道只道是流川气他回去晚了,一边对着流川不断笑,一边想着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越笑流川越气;流川越气仙道只好再继续笑。
恶性循环。

可仙道渐渐觉得不对劲:自己大脑越来越空白,心跳越来越快,甚至连汗也越渗越多;并且开始四肢冰冷,手脚乏力;最后连笑容也撑不住了,眼前黑蒙蒙一片。“咦?……”想说奇怪没来得及,仙道就“咚”一声倒下了——失去了知觉。

 

仙:我好奇怪呢,诺大个林子,怎么的就没有鸟呢?
D:…………
仙:?
D:咳,鸟啊,鸟,鸟全都被我抓走了。就这样。(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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