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匹狼,孤独的狼。

    不要奇怪,狼是群居动物,但我还是一匹孤独的狼。
    我曾经有一个巨大的部落,那是曾经了。
    我的父亲是那个部落的狼王,强壮、英俊、聪明、敏捷,他是最优秀的狼王。部落里的狼非常崇拜我的父亲,团结使我们的部落强大,几乎没有幼狼会被饿死。
    我的母亲是部落里最优秀的母狼,精灵、体贴、美丽、高贵,父亲有很多的妻子,母亲只是其中之一。虽然父亲只爱母亲,但是优胜劣汰是大自然的准则,父亲必须为部落留下更多强壮的后代。
    我是他们的儿子,虽然有着最棒的血脉,但我是一个怪胎!是的怪胎!
    我,是一匹白色的狼,全身的毛皮没有一丝杂色!
    我的出生给大家带来了很多的麻烦。没有了皮毛的掩护,我的行踪很容易被发现。我是应该被丢弃的,所有的狼都疏远我,但是父亲留下了我。
    时间在流转,父亲总会老的,他已经度过了生命力最旺盛的岁月,而母亲依然美丽。
    冬天到了,部落的生活越来越困难,父亲越来越疲惫。终于,一次父亲猎食归来,一匹正值壮年的公狼,向他发起挑战。我知道,他觊觎母亲的目光从未收敛!
    没有谁会阻止,狼王永远要生活在战斗中,只有胜者,才配当狼王!
    嚎叫、对视、试探、进攻……
    父亲的脚步还是慢了,虽然他把握的时机依旧准确!血,顺着颈部的伤口,淋淋而下!
    胜利者骄傲的仰天长嚎,宣布一个时代的更替;群狼跟着群嚎,宣誓着对新一代狼王的效忠。然后,他缓缓走向母亲。
    母亲没有同她的伙伴一起宣誓,她的目光没有离开过还倒在地上微喘的父亲。她漠视着新狼王的示好,走近父亲,努力的摩挲他,父亲费力的站起身,他们的颈缠绕着,父亲的血顺着母亲光滑的皮毛流下。
    他们就这样走了。挨挨挤挤着、搀扶着,走了。群狼注视着他们,没有象一般的惯例,扑上去将失败者撕碎!
    只有我远远的跟着他们,顺着白皑皑的雪地上红艳艳的血迹。他们在那个悬崖边齐鸣却听不出悲哀,然后纵身跳下……
    从此以后,我没有回过部落。
    应该去报仇吗?不想!那是父亲的宿命罢了。从成为狼王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这样的命运。不愿回部落去,那里已经没有与我的联系!
    从此,我成了一匹独狼!


    我游弋在群山雪线之上,那里即使在夏天也覆盖着白雪。雪地、寒冷增加了生活的困难,那里没有任何的狼群,却是最适合我的地方。除了必要的猎食外,我只有两样事做:睡觉和爬山。睡觉可以节省体力,避免不必要的消耗,而爬山是因为我想接近那透明的天空。我努力的往山的顶端前进,稀薄的空气总是阻住我的脚步。但一定会有一天,我会登上最高的顶峰!
    有时我也会跑到雪线以下,那里有甘甜的水源。我会穿过几个部落的领地,他们都默许了我的行动。父母的故事成了美丽的传说,他们敬佩着父母,虽然没有谁知道最后的结局。而我毕竟不会在他们的领地猎食,也不会带走任何一匹母狼。


    春天了。
    今天,我又去溪边喝水。
    "嗷--"谁在叫?周围没有其他狼的影子,除了一匹趴在树下的黑狼。
    懒的理,我低头喝着清凉的溪水。
    "嗷--"他又叫。还是不理,伸个懒腰,暖暖的太阳已经晒得我想睡了。
    他站起身向我走来,流畅矫健的体形,强健有力的四肢,黑色油亮的毛皮,最奇特的是在他的额前,有一撮金色的毛,在阳光下灿烂闪烁。他懒散走着,缓慢的步伐中,透漏着不可忽视的力量。
    模模糊糊的记起,他似乎是一匹天天都在溪边的草丛里趴着晒太阳的狼。不过那又怎样?
    他在我身边站定,不爽,为什么他的身形大我一圈?恶狠狠的瞪他一眼。
    他竟没有不良反应,露出愉快的表情,然后蹭蹭我。
    表示友好?大家都视我为怪物,他竟然向我表示友好?
    不过我最讨厌身体的碰触!
    我龇龇牙,告诉他我的不耐。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似在看赌气的小孩。
    我火了,低吼,发出挑战。
    他的头微昂,表示接受,可是眼里却是流露出丝丝的笑意。
    不要小看我!做为一匹独狼,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有更强的战斗力才能保证自己的生存,更何况我是生活在最为艰苦的雪线之上!
    我们瞪着对方,寻找着最佳的攻击时刻。只有一击中的才是最好的进攻。对方不是很好对付,他的防守滴水不露,是个好对手!
    突然他的眼睛眯了一下,是太阳!好机会!这一瞬,我出击。高高的跃起,扑向他。出乎我的意料,他似乎正等着我的这一跃,好整以暇的伸出爪子,轻触我的腹部。
    我输了。虽然我已经扑倒了他,张口就可以咬住他的脖子。
    可还是输了。如果真的在战斗,他刚刚就不会是轻触,利爪会让我肚破血流!
    低头,表示认输。然后抬头瞪着他,我绝不会就此罢休!我还会来找你!


    第二天,我又在同一时间去了小溪,他果然在。
    又打,又输!不甘心!
    以后的好多天,我天天都会去小溪边找他,然后打上一架!战斗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可是我始终没有赢过他。打完后,他会拖住我离去的脚步,蹭蹭我,让我同他一同晒太阳,或是引着我去在草丛里嬉戏。渐渐地,习惯了他的碰触,没由来的信任了他,也会懒懒的在他眯着眼晒太阳时,蜷在他身边睡上一觉。
    真是奇怪,他怎么总和我在一起?为什么不回他的部落?他这样的狼,应该是某个部落的王吧?不管了,好想睡!
    就这样春天过去了,紧接着夏天也过去了。我天天跑下雪线,与他呆在一起。从不愿意其他狼靠近的我,不知为何会接受他的存在。也见过他部落里的狼,他们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就像当年我们部落里的狼看着父亲的眼神,他果然是狼王!


    我的皮毛终于给我惹来了麻烦,人类盯上了我。不在雪地中,我就很容易暴露,何况现在是秋季,四处灿烂的金黄,想来在树木还郁郁葱葱的绿着时,我的行迹就已经泄漏了吧。
    最近我已多次避开了人类的兽夹和不怀好意的诱饵,都是在我常常走过的地方。我知道现在我最好不再跑下雪线,雪线以上没有人类的踪迹,而且皑皑的白雪会给我最好的掩护。可是我还没有赢过他,他温柔的磨蹭也令我想念。我还是不管不顾的继续去溪边。
    那天睁开眼发现自己睡过了,他一定等的不耐烦了吧?会不会已经离开了呢?
    匆匆忙忙的找了一条最近的路,飞速由山上冲向溪边,心里只急急的希望快快到达,全然忘记了平常的小心。突然,前腿一软,还不及反应,我掉落入深深的陷阱!
    一阵头晕目眩后,我努力定定神,让自己清醒的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是个人类的陷阱,明明几天前就识破了,怎么还会被陷住?
    陷阱很深,但是下面不但没有兽夹一类的凶器,还铺了一层厚厚的树叶。看来人类想要活捉我,陷阱只是用来困住我罢了!站起身,骨头没有断,但是左前肢传来钻心的痛,一定是扭到了;身上刮伤了几处,有红色的血渗出,不是什么大碍。
    我尝试着向上跃起,太高了。没有足够的助跑,我不可能跳出来。这一点,人类一定想到了吧!扶着壁,我让自己站起来,或许我可以爬出去!咬牙努力着,可是前肢传来的痛让我使不上一点力。试了几次,最后还是放弃了。 
    我是一只独狼,没有谁会发现我的失踪,也不会有谁会找我。我果真会被人类捉住吗?会禁锢在铁笼里?不,我宁可死去!
    我抬头,可以看到一小块蓝蓝的天和缓缓飘过的白云。
    
    他等不到我就会回到他部落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一生低沉的嚎叫响起。是他!是在找我吗?我不敢确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的叫声一次比一次急促,有些哑,还带有明显的焦急。他似乎在四处奔跑,叫声忽远忽近,忽前忽后,甚至从远远的山顶飘下来!他果然是在找我!那声音是那么遥远,一定是从雪线以上传来的。而那里,除了我没有别的狼出没!
    我尝试开口呼应他的叫声,身体的疼痛消耗了我大量的体力,几次徒劳的逃脱陷阱的努力也让我筋疲力尽,更何况我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水。我发现我的声音是如此的喑哑,也没有力量将声音送远,叫声听上去竟有些可怜!    算了吧,我不想让他见到我现在惨痛的模样,虽然我很想念他额间金色的毛发!
    天上开始飘落细雨,我蜷起身,闭上眼,开始等待死亡!
    
    我一生的记忆,除了父母,也就只有他了。他的气味很特别,不是一般的狼所有的血腥味,而是有一种太阳的味道,暖暖的。记得我跟他提起时,他笑说我身上有冰雪的味道,凉凉的。气他的从没正经,我们还打了一架。现在又闻到这种味道了呢,真是的,下着雨还是半夜,怎么会有太阳的味道?开始出现幻觉了吗?
    一阵低吼从头顶传来,是他的声音,幻听?
    我不愿睁开眼,一睁眼,这些都会消失!
    一个小小的泥块打在我身上,接着又一块,我抬起头、睁开眼想看看怎么回事。然后,我看到头顶,漆黑的夜色中,他闪亮的双眼!
    真的是他!原来刚刚不是幻觉。
    我贪婪的盯着他,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的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焦急,他低低的鸣叫,安抚我的情绪,又深深瞥了我一眼,离去。
    雨越下越大,秋天的雨是非常凉的,我感到越来越冷,那片纯净的天空,这次我终于可以接近你了吧?
    在我朦朦胧胧的时候,他的低吼又从头顶传来,接着又什么东西被丢下了陷阱----是一只兔子!还是温温的感觉,显然是才被逮到。我抬头看他,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和智慧,他示意我吃掉那兔子,以补充体力。
    我不吃!
    这是人类为我而设的陷阱,那么象我这样的异类被捉后,只有两种可能:被剥皮或是被关进笼中供人观赏。而种种迹象表明,我的命运会是后者。我无法想象自己被禁锢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当作宠物般喂养。我是自然之子,我渴望的是纯净无边的天空,我要奔跑在这广阔的雪野中。我的血管里流淌的是自由,失去了,我宁可选择死亡!
    我摇头,告诉他我的决定。我把兔子推到一边,我不吃!
    一瞬间,哀哀的悲鸣从他的胸口溢出,他的眼神也骤然一变。那是怎么样的一种眼神啊,里面包含了太多的东西。经年独行的我,分辨不出这种复杂。不过这好像,象那日父亲战败后,母亲凝视他的眼神。
    我再不想看到这种眼神!
    好吧,我妥协,只要那种目光不再出现在你的眼中。
    看到我开始进食,他很高兴,又急急忙忙得转身走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第三次回来。一路拖拖沓沓的声音,显示他带着什么东西。他出现了,嘴里叼着一根粗粗的藤蔓!站在陷阱口,他开始一点一点的将那条藤蔓丢下来。
    想救我吗?天已经亮了,人类随时会来。既然他们的想捉的是我,就不要再搭上他了吧!我示意他快走,他不肯。我们就这样瞪着对方。走吧,走吧,人类就要来了。他不理会我,还是站在那里,我闭上眼睛,表示我不再理他,可他还是锲而不舍。
    没办法,我打算威胁他,如果再不走,我就划破自己的肚腹!看到我如此表现,他更急了,作势就要跳下来。
    "嗷--"这不行,我焦急的制止他!
    算了,就这么耗着,不如试试逃生。希望这雨可以阻止人类进山的脚步。

    我张嘴咬住了藤条。
    藤条上传来上升的力量,我努力用没有受伤的腿攀住土壁向上使力。近了、近了,离阱口近了。突然我扭伤的前肢碰到一块凸出的树根,钻心的疼让我全身痉挛,不由自主的一松口,我又掉了下去!
    他的呼唤唤醒了我的神志。我费力的站起身,好,就让我们再试一次!
    …… …… ……
    …… …… ……
    我的前肢已经攀上了平地,我看到他死死的咬住藤条的另一端,全身的力量灌注在四肢,向后扯着。我用后肢奋力的蹬了一下阱沿,一跃而出。我终于又见到这一片广阔的天空。

    我昏了过去,清醒时已回到自己的洞中。他在身边陪着我。原来他一直知道我的家在哪里。不过这么远的距离,他是怎么把我带回来的?
    我的头很痛,什么都不能想,身上的伤也发作了。疲惫、伤痛再加上冷雨的肆虐,我病了。好冷,我蜷起身子,还是冷。就在我抖的心都缩成一团时,一个温暖而柔软的东西覆上了我。好舒服,我睡着了。
    习惯了独自的生活,时时要保持警觉,已经很久没睡这么香了。醒来时头已经不痛,身体也舒服了很多。张开眼,首先看到的居然是他微微起伏的肚腹。他竟然用自己最柔软温暖的肚腹为我取暖!我惊呆了。要知道肚腹是各种动物共同的弱点。柔软、缺少防护、一旦受伤就会致命,所以兽类即使是睡觉,也会选择趴卧,给肚腹最完美的保护。他如此的姿势对我,如果我想害他,现在只一下,就可以让他肚破血流。我的心底有一丝微微的动容。
    他发觉我的醒来,十分高兴。虽然浑身疲累,却掩不住眼底的笑意。他让我再休息一下,自己出去猎食了。
    他瘦了,毛色也不闪亮,一定是因为这几天照顾我;嘴角破了,一定是那天救我时弄的。

    以后的一个月,他都在照顾我。他不准我出洞,让我老老实实的养好前肢的伤。他每天带给我各种食物:肥肥的野兔、鲜嫩的幼羚……还都是活的。我知道带回这种活物很是麻烦,他却说新鲜的食物有利于我的康复。


    我终于又可以自由的奔跑了。他还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已是冬季,虽然这是一个难挨的季节,可对于常年在雪线以上生活的我来说,和其他季节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他有一个部落需要照顾,我提醒回去,他却总是不肯离去。长时间的共处,使我们的关系密切。他之于我是怎样一个存在,我还是时常迷惑,直到那一次。
    一个下午,我和他懒散的在闲走。突然发现前边的树林里有一些异常。我们快速的跑过去。是一匹刚刚成年的狼,是属于他的部落的。在猎食的过程中,竟然惊动了一只冬眠的熊。被打扰了睡眠的熊十分不悦,怒吼着朝小狼扑去。看到这种情况,他突然的朝熊扑去,抓到了熊的耳朵。
    他要救那只小狼!
    我的心一下子吊起来,与熊斗,无异于以卵击石。小狼已被吓呆了,动也不动。我迅速的跳过去,一口咬上小狼的尾巴,他才猛然惊醒,落荒而逃。
    我回头。
    不----!
    熊掌高高的扬起,就要向他打下。
    我决不能失去他。
    一瞬间,我的大脑成了空白,身体已经反射般跳起,张口咬住熊的小臂。熊吃痛,我被甩了出去。
    雪很厚,我没有摔伤,但还是疼。他已跑到我的身边。我们互一对视,立刻全力向山上跑去。不知跑了多久,远远的还有熊气恼的吼声传来,回头已不见熊的影子。
    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还在刚才的惊险中没有恢复。
    他突然用头撞倒我,疯狂的用舌添拭我的全身。我也用力的用身体蹭着他,就算摩擦使我觉的疼,我也不能停止。我们的肚腹紧紧的贴在一起,只有感觉到心脏有力的跳动,才能证明彼此都还活着。

    我明白,我的生命已经和他联系在一起!


    现在呢?现在我不再是一匹独狼。我有了自己的部落,这个世界上最小的狼的部落,我和他组成的部落。他不再是狼王,我们相依相伴,出没在雪地丛林。
    他时常问起我父母最后的下落,我从来没有回答过他。也许,待我们都年老体衰,我会和他一起攀上那个悬崖,他会知道父母最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