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根据电影Enemy At the Gates改编的,有没有人看过呢?看的时候并不觉得很仙流,写着才发现情节只需撷取,几乎不用改动,已然是天然仙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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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待,静静地等待。抓把雪塞进嘴里。不能让他看到你的呼吸。”
他,是百步之外的一匹西伯利亚狼。一身光洁的毛皮闪射着凛凛的雪光。他转过了头,直直地望进猎枪的视野。
“你只有一次机会。瞄准,瞄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深湛得如同俯看着这片林海雪原的、北国的天宇。我所见过的最美的眼睛。他是乌拉尔山的王者,在自己的领地上机警地寻觅着猎物,却不知道前方草丛里的男孩,手中即将扣响的双管猎枪。如果他知道,那双蔚蓝的眸子,会有怎样的神情?
我们都是天生的猎手,而今天,你是我的猎物……

“醒醒,快起来!”
急切的人声搅乱了雪野的宁静。下意识地挥出一拳——“噢呜!”对方捂着鼻子吼道,“别睡了,已经到了!”
扑面而来的污秽闷塞的气息刹那间把梦中人带回了现实。
战争在六月里爆发。应征离开生长的山林,来到前沿战线上被围困的S市。
车门艰涩地拉开,刺眼的阳光泻入地窖般的车厢。推推搡搡到了车门口,眼前的景象是白昼的噩梦。火车站周围的房屋大多已夷为平地,寥寥几幢残缺不全的孤楼耸立如黑色的骷髅。呼啸的炸弹不时在街巷间落下,黄云白日在灰黑的狼烟中无力地漂浮着。

一杆杆步枪从车站门口的卡车上扔下,发枪的军官看了一眼磕磕碰碰象还没睡醒的纤细少年,把手里的步枪塞给了他身后的壮汉。
卡车上的人举着大喇叭高声嘶喊:“现在发起冲锋!步枪两人一只,拿枪的人射击,没枪的跟在后面,等拿枪的倒下了,就捡起枪来继续射击!”

这是他们的第一战。来自欧亚大陆腹地乡村城镇的千名新兵,挤在密不透风的闷罐车里颠簸了三天三夜后终于踏上他们所要保卫的城市的第一战。也是他们的最后一战。
当机关枪的火舌在黄昏时分渐次沉寂,冲锋的大街上已经看不见一个站立的人,找不到一寸裸露的石砖。

“轰!”轰炸机投下的炸弹掀翻了一辆军用吉普,受伤的军官钻出燃烧的车身茫然四顾,听到渐近的人声,急忙跳进街心花坛的尸体堆中藏好,从坛壁的小孔中向外张望——街对面轰塌了半扇墙壁的房子里走进了几个德国卫兵和一个穿将军服的矮胖子。警卫试了试淋浴间的莲蓬头,向胖子敬个礼,请他宽衣入浴。

花坛里的军官缓缓抓起身旁的一杆步枪,瞄准水龙头下肥胖的秃顶。警卫在五步之外,背对着淋浴点起烟。另外两人在门外屋檐下聊天,还有一个端着枪四处巡视。

有可能击毙一个将军,无论成功与否却逃不脱随之而来的死亡。是值得的吧?结论或许不难作出,说服自己却没有那么容易。握惯钢笔的手,在染血的枪拴上微微颤抖着。

“白痴。”耳边乍然响起两个字,吓得身子一歪,步枪差点脱了手。急急扭头,看到伏在旁边的人——“等炸弹。”
什么?军官瞪着眼前的人,分明是个少年士兵,满脸的泥尘血污却掩不住灿若寒星的眸子。
顾不上追究对方对上级的不敬,“你会打枪吗?”军官试探地问。少年没有答话,甚至没有点头,那双黑眸中如深潭如雪野的平静却让军官毫不犹豫地把枪交给了他,自己从另一个小孔中继续观望。

一枚炸弹在远处的楼群中落下。一秒钟的轰鸣声里,水龙头下的光头突然象西瓜一样爆裂,旋即消失在墙后,而四个卫兵都还无知无觉。
军官惊异地转头,少年正目不斜视地瞄准,连人带枪一动不动象一座散发着寒气的冰雕,难以置信那枪管里喷出的却是致命的火。
第二次爆炸,抽烟的警卫无声地消失了。
第三次爆炸,第三个人的血喷了对面人一脸。后者尖叫起来,手指着花坛。持枪巡逻的卫兵立刻拔出手榴弹,然而未及拉弦,前额正中已多了一个弹孔。仅剩的一人恐惧得转身飞奔入室,却在门外一尺的地方颓然倒下。

一切在转瞬间结束。军官愣愣地看着少年转过头来,左手比个V字,不动声色把步枪交还自己,这才喘过一口气:“你……干得不错。” 热情地伸手,“我是军部宣传参谋泽北荣志。”
少年没有与他相握,而是抬手行了个标准礼,“列兵。流川枫。”


随着第二天军报头版上的新闻特写,神枪手流川枫的名字一夜之间传遍了S市弹痕累累的大街小巷。陷入劣势的战局最需要激励人心的英雄形象,于是不出三天,全国军民都知道了这个八岁就在祖父的指导下猎获第一只野狼的大山的儿子。报纸上的黑发少年倚着堑壕,斜抱着宝贝似的狙击步枪,澄净清冷的眸子远远望向地平线上起伏的群山,仿佛他身后的断壁残垣原是风雪迷离的白桦林。冷冰冰的枪管贴着苍白的脸颊,给人的感觉竟是说不出的——相依为命。

少年猎人从步兵调任狙击手,而且成了军里的重点保护对象,只有遇到最难缠的敌人才会让他出手。比如现在:“有个德国人,躲在百货大楼上。我们已经损失了四个人。”
伏在桥洞下,顺着战友的指点瞄向街角上被轰塌了一半的大楼,“就在那里,四楼第二扇窗户。”
很隐蔽的位置,但还难不住流川。“砰——当啷”,穿了孔的钢盔随着枪声坠落在水泥路上。
挥挥手,两个战士跟着他爬上摇摇欲坠的楼梯。
在四楼的窗口,映入眼帘、匍匐于地的是一具穿着军装的塑胶模特。
“上当了!”来不及喊出声,走在最后的人已经倒下去。
推了一把身边的战友,就地一滚,子弹从头顶擦过。
“敌人在哪儿?我们怎么办?”
“嘘!”竖起食指,“呆着别动!”
但是第一次遇伏的小战士已经慌了神,惊恐地探头四望——
“砰!”
“该死!”流川恨不能捏碎了手里的枪。两个人死在眼前,而我竟然判断不出对手的方位!
四周是一片死寂,又或者,是自己的心跳充塞了耳膜。
不是恐惧。对危险早已习以为常,却是第一次清晰地感到,自己是踏入陷阱的无助的猎物,而对面那看不见的枪口后面,是从所未识的强大的猎手。
楼梯上响起纷沓的脚步声。是自己人。一通乱枪扫射过后,狼藉的楼层里早已空无一人。

“那不是一般的狙击手。”流川回想着早晨遇到的险境。
“不错,他是专门为你来的。”泽北把一份资料推给他,“我们刚刚得到消息,德国人调来了他们最负盛名的神枪手,他的名字是仙道彰。”
“仙道……”拾起桌上的材料,是一份附有照片的简历。影印效果很差,五官只看得出大概轮廓,眉梢眼角却分明有一层笑意,从纸上浮了起来,悠悠荡荡地直漫到眼前。
流川皱皱眉,把照片推到一边。是什么样的白痴,会在军校的毕业照上笑得这么嚣张的?
“……世袭贵族,少校军官,曾连年在全军射击比赛中夺冠。”泽北看着资料作着介绍,“在西线战场上,传说他的最高纪录是一天七十八人。如果能干掉这个人,那意义就不仅仅是……”
流川抬起头,“我会打败他的。”
“好!就要你这句话。我给你配上最有经验的助手。”
“我不要。”
再看一眼那帧模糊的像片,想象着那张面孔出现在自己的瞄准镜中。当死亡的十字对准微笑的眉心,那弯弯的眼睛里又会是怎样的神情?

流川没看到当天军报上的特写:“为了祖国母亲的荣誉”,流川枫挑战仙道彰,誓将恶贯满盈的纳粹侵略者毙于枪下;也不知道对方的宣传机器同样在倚仗这场王牌对决来鼓舞因久攻不下而沮丧疲软的士气。
流川只是猎人,战场是他的猎苑。每一片楼群有如一座莽林,每一条深巷都是一道野涧。他所渴求的不是荣誉,不是鲜血,只是追逐,那个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追逐并打败的人。然而仙道彰决不是那么容易打败的。他的枪法是在高级靶场设计精密的移动靶之间练成,多年的实战经验也不是惯与山猫野狼打交道的流川所能及的。几天交手下来,流川很知道自己多数时候还是疲于奔命的猎物。他并不着急,战争不会结束,他总有赢过仙道的一天。着急的是泽北。S市早已全民皆兵,如今已臻弹尽粮绝,他向堂本司令立了军令状,这场宣传战是非赢不可的。


流川倚着墙根擦着枪,眼前的夕阳被一个人影遮住了。他没有抬头,一下不停地继续擦着,“我会打败仙道。”
“不错,就在明天。”泽北如愿地看到流川抬起眼,“我们得到一条重要情报。”
泽北让开身,流川才看到他身后瘦瘦小小的男孩。
“流川前辈,我是一郎啊。”男孩黄瘦的脸上泛着红晕,亮晶晶的眼睛有些局促地望着近在眼前的偶像。
这才记起他是前街洗衣房水泽大娘的儿子,经常到狙击连来,粘着人问东问西的。
流川转向泽北:“重要情报?”
“是这位小兄弟的功劳。” 泽北朝一郎点点头,男孩舔舔嘴唇,腼腆地说:“我经常到德国人的营地去干些杂活,这两天仙道少校从外面回来都让我替他擦皮鞋。我发现,他的靴底上有一种黄色的粉末……”
泽北接过话头,“这种粉末只有一个地方有——从前的砖厂后门外,那里是一段水泥通道的入口。”
流川的眼睛点亮起来,象被残阳燃着了山林蔓草,星火燎原。
那段通道只有一个出口,在砖厂的主车间。
仙道,就在明天……

清晨绝早,流川爬过一段长长的通风管,隐身在车间墙壁的铁栅通风口背后。准星所指,正是大厅中央水泥通道的出口。一只出乎意料的保险箱阻挡了射程,唯一的机会是在仙道从管道中探头的刹那。
许久许久,管道开始传出悉窣的响动,已经困得东倒西歪的流川猛然警醒,食指勾紧了扳机。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和着血液冲击着大脑,犹如定时炸弹滴答的秒针,一波紧似一波,直到炸响的一刻。再过一秒钟,就要结束了吗,与仙道之间的一切?

一抹墨绿色在水泥管出口一闪。
“砰——啊!”一声惨叫伴随着枪响,狙击步枪甩了开去,落在三尺之外的杂物堆上。一个人体在保险箱另一侧颓然倒下,再无一点声息。

真的打中了吗?流川按住心房,期待激烈的脉搏缓缓平息。虽然只是疾如闪电的刹那,却几乎可以肯定,并没有见血。对方或许只是装死。
出去看看?仙道的枪已经丢了,即使他耍什么诡计,也应该还来得及开枪。可是……怎会这般迟疑不决?实在不象自己。只有这个仙道彰,让自己一次次乱了方寸,即使他现在可能已经是个死人。

等待。僵持。窗棂的投影象蜿蜒的水蛇,一寸寸爬上斑驳的铁箱。
“铮”地一声,万籁俱寂之中如银针落地,无迹可循。
再一声,仔细寻觅,才看到杂物堆里步枪的背带上一点闪闪的银亮,竟是一枚细小的鱼钩。
居然随身携带这种东西,早想到会有今天了吗?
手起枪响,几近透明的钓鱼线应声而断,仙道再没有机会取回他的枪了。
就是现在!

“嗤——”流川正待跃起,尖利的呼啸已由远而近地袭上耳膜。这是太熟悉的死亡之音。连忙埋下头,熬过落在厂房窗外的炸弹带来的地动山摇和震耳欲聋的巨响。再抬头时,满室都是震碎在地的窗玻璃,其中一块格外巨大的恰好落在保险箱对面,成了一面落地长镜,隐隐绰绰映出隐藏在铁箱背后的人影。

流川瞪大了眼。那个人——只在照片上见过,这些天来却日日夜夜纠缠在身边仿佛无处不在的人——他还在笑!懒洋洋的,若隐若现含嘲带讽的笑。好恨哪!如此绝境之下,他怎么还笑得出来?难道我还不能打败他吗?恨不能一枪击碎镜子里那张笑脸……

突然,仙道左手一动,流川只看到一道白光从他手中射出,窗外的太阳经过玻璃聚焦化作万丈强光,在眩人眼目的白炽光圈之中,矫捷的人影从铁箱背后一跃而起,抄起三尺外的步枪,在瞬息交睫之间瞄准、开火——“砰!”


“怎么会这样?”泽北气急败坏地走来走去,“得再想办法,一定得干掉这个仙道彰!”
流川一言不发地坐在窗口,轻抚着左手上的绷带。从通风管里出来,恍如在梦中游历了遍地魔镜的迷宫,只有手背上灼热的痛楚和阳光下如琥珀流彩的血痕证明那场梦境的真实。仙道彰,镜里镜外,如风如火,烈日光焰中的影子……怎么会射偏了呢?他应该,技不止此吧?

“一郎,”流川看向立在旁边的男孩,“仙道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咦,他也这么问起你来着。”
“什么?”流川只是微微凝眉,泽北却抢上前来,急急问道,“他说了些什么?”
“嗯,他平常都对我很客气,总是笑笑的,却很少说话。今天他心情特别好,”瞥了一眼泽北的脸色,吐吐舌头,对流川说,“我给他擦鞋的时候,他问了我好多话,问我认不认识你,你是什么样的人,爱不爱说话,念过书没有,还有,有没有女朋友……”
 “白痴!”男孩吓了一跳。
流川调转脸,手指扣紧了窗台。斜阳如水,缓缓晕染着脸颊上不觉泛起的红潮——那个大白痴……

泽北忽然感到一股无可排遣的郁闷,踱了两圈,心里一动,“明天仙道一定会改变埋伏地点。一郎,你要注意他是从哪个方向回来的,最好能旁敲侧击打探这方面的情报……”
“泽北!”流川腾地站起来,“他还是个孩子!”
第一次,泽北无法正视一个士兵的眼睛。他转向一边,沉声说:“这是非常时期,而且他是自愿的。”
“我是自愿的!”男孩的声音有点发抖,“我不害怕。”他渴望地仰看着流川,“我希望,你能赢。”


“这是怎么回事?!” 堂本司令把德国飞机撒下的传单摔在桌上,“你跟我拍胸脯说流川枫能干掉仙道彰,现在你说说怎么收场!”
泽北已经听不到司令的咒骂,只死死地盯着传单上的大号黑体字:“敌军王牌流川枫已被我方击毙!”旁边的照片是清清楚楚印着“流川枫”字样的身份牌。
他猛一抬头,咬牙切齿地说,“他没死!他们在说谎!”
堂本愣了一下,拍拍他的肩,“好,就这么着,你立刻登报辟谣:这是阶级敌人的诡计,流川枫活得好好的,他早饭吃了什么,今天干掉了多少敌人,要写得活灵活现以假乱真……”

泽北呆坐在桌前,半晌才发现司令早已走了。抓起笔,想照着命令写,脑子里却轰轰地响着,如林涛如海啸,反复撞击着的,只是一个名字。失神的目光从窗外,到墙壁,到门口。应和着心底的声音,竟然以为又看到了倚着门框的纤长身影——
“流川!”泽北揉了揉眼,才猛然站起,及时抓住桌角制止自己扑上前去,“你……你到哪儿去了?”
“我睡着了。”流川简单地答了一句,卸下肩上的步枪开始擦拭。
“睡着了?!”泽北觉得自己的头顶冒起了青烟,“在埋伏点上睡着,睡到被人当死人,摘了你的身份牌,你都不知道?”
“哦?”流川检查一下腰间,“真的啊。”
泽北已经不知说什么好,门砰地一声推开,一郎气喘吁吁地撞进来,大声喊着,“他没死!我知道他没死!”
泽北朝天翻个白眼,“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仙道……”一郎这才看到流川,红肿的眼睛一下子笑成水莲花,“你真的没死,他没有骗我!”
“仙道?” 泽北抢着问,“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

“你在哭?”
男孩死死咬着下唇,终于忍不住眼里的水珠,啪地落在眼前的靴面上。
温润的手轻轻抬起男孩的下颏,“你不该哭的。”
柔黄的灯光里的,永远微笑着的,侵略者。男孩已经完全忘了伪装,眼里是露骨的恨。
面前的人却松了手,“他并没有死啊。”
枕着双手,悠闲地向后靠上躺椅,“你知道为什么?”
幽蓝的眸光望进看呆了的眼睛,“——因为他只能死在我手上。”
再次欠身,修长的手指随意撩开男孩的鬓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哦。”
男孩迷惘的眼被催眠了似的追随着魅惑的低语,“明天一早我会到教堂的钟楼。他肯定会来的。因为——我在等他。”

我在等他……
夜色茫茫,夜风如诉。
流川咔地一声上好弹夹,拎着枪起身就走。
“流川!” 泽北脱口喊道,“你不用去了,那个宣传战,让它见鬼去吧!”
明澈如水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疑惑,泽北才恍然意识到流川从来不知道有什么宣传战。他的眼里有了那个人,整个战争,也不过是与那人的一场围猎罢。
泽北无力地挥挥手,“多加小心,别中了圈套。”
流川点点头,走过一郎面前,看着不知所措的男孩,揉了揉他的头顶,“回家去吧。你不会再看到仙道彰了。我保证。”


晨雾从教堂的尖顶上缓缓散去,闪闪的启明星光依稀隐入拂晓天边淡紫的薄云。
隐身在教堂背后,墓园之外的坑洞里,用折望镜仰望,看得到钟楼黑魆魆的窗牖,死寂如墓石上经年的苔衣。
好像那天清早,第一次与祖父在林中设伏,也是这样的沉寂——不,那时有鸟鸣,雪原上一丛丛枯草洼里过冬的松鸡琴鸟;也有雪兔和银狐;还有林梢的风。在我们乌拉尔山里,风的声音都是有生命的——然后,我看到了他,我的第一个猎物。还记得那一袭银灰的狼皮上闪动的天光雪色,和时时在梦中回望的蔚蓝的眼睛。每次已是近在眼前,却还想看得更清楚,总觉得那双眼睛在对我说着什么,而我却无法明白……

身后传来脚步声,流川迅即调转枪口。
来人连忙举起手,“别开枪,是我!”
泽北挤进坑洞里坐下,“看到他吗?”
流川摇摇头,继续从折望镜中观望。
“流川,上级已经决定放弃S市了。”
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他听到没有,泽北只得自顾自说下去,“刚刚下了命令,全体撤离,实行焦土政策,一座房子也不留给敌人。”
还是没反应,泽北下狠心说道,“仙道彰不会在那里的,即使他在,也不用你来杀他,一小时后这里就会被轰炸成白地了。”

什么?轰炸……仙道……不!
流川猛转头,“仙道是我的!”
只有我能杀他!
泽北不由得后仰了一下,眼前的炯炯眸光象两道利剑,压住了呼吸。
第一次见到的这双眼睛,是坚冰,是寒雪,却裹挟了看不见的暗流漩涡,将自己无可救药地吸噬进去。那时怎知这冷冽清绝的深泉中能燃起如芒如炬的烈焰,又是何等夺人心魄的美丽。而点燃这份绝世之美的,竟是那个未曾谋面的敌人。那究竟是仇恨,是竞争,还是……无论是什么,那已是自己今生无法触及的世界。

流川调转头,继续观察。起风了。几片初冬的残叶,在黑色的窗棂外缠绵飞舞。
我想看到什么?我在做什么呢?
他在那里。我知道。
就这样等下去吗,直到最后,到最后,都隔着那扇窗……
不该是这样的。他是我的,是我的猎物。我还没看清过他的脸……

“你说,我们能赢吗,这场战争?”
流川奇怪地转看泽北,后者却没有看他,而是仰头看着坑洞外的天宇。
这是什么白痴问题,流川决定不予理睬,继续观望。
“我坐在军部的办公室里,一份份的指令从我手上送出去。我看着整个营,整个团的人去送死。我对自己说我跟他们不一样,我生来是要做更有意义的事的。其实我知道,我整天所做的,对这场战争,这个世界,都是百无一用。”
这个白痴到底想说什么啊,流川不耐地皱着眉。
“今天,我要做一件有用的事——对你有用的事。我要给你,你最想要的。”
流川有些不安地转过头,泽北定定地看着他,微微一笑,“流川,我把仙道给你。”
“不!”流川突然明白过来,和身扑上阻拦,却已经晚了一步——
“砰!”泽北探出洞口的身体直直地向后仰倒,血从眉心的弹孔沁出,顺着流川扶持的双手,丝丝缕缕,渗入冻结的黑土地。


透过被枪声撕裂的晨霭,钟楼的侧门里闪出高挑的身影。悉心谨慎地,凭借着石碑的掩护,在墓园中迤逦穿行。如果看得到他的表情,会发现那张脸上已经失去平素的笑容,专注的眼睛里隐隐浮动着一线阴霾,是茫然,是懊恼,抑或是……
军靴踏在枯叶上的脚步声越来越快,几不可待,直至墓地将尽,在零落的石栅边缘,蓦然停住了。
两秒钟的迟疑。再是缓慢,却坚定不移地转身,平静地抬头面对,十步之外的枪口,和桦树下平端着步枪的黑发少年。

手中的枪早已瞄准对手的心脏,扳机扣下一半,却似有千钧阻力,再也推进不得。
看着那个人,看着他抬起左手,缓缓地,摘下军帽。
初升的第一抹阳光穿过疏枝残叶,在朝天的发丝上滟滟闪动。发际之下,是旷野的额头,远山的眉峰,然后,是他的眼睛,正是十年来在梦里时刻追寻着的湛蓝。而此刻,他再一次地微笑了。如水面风回,揉碎了涟漪,从眼梢荡漾开去,经脸颊,到唇角,慢启轻吟,语音是晨风中缭绕的天籁:“Bin ich froh, dass Du es bist.”

低低的,只说给自己,然而他听到了。
陌生的,敌人的语言,然而他听懂了。

就是这个时刻,仿佛在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点,用着另一种语言——或许是千百次的曾经与未来的时刻——凝视着那人的眼睛,听他说出那一句话。犹如开启了高峡的闸门,这一刻,指尖忽然没有了阻滞,轻柔得如同拂弄故园麦穗一般地,扣动扳机。
  
  
  
(Bin ich froh dass Du es bist. —— I’m glad it’s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