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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再上一点发胶,固定30秒。趁这个时间给自己来个年度超温暖笑脸!He——ll——o!这 样才对嘛,你每天每天都对那么多相干的不相干的人笑那么多,倒总是不记得要跟自己笑笑。可是,等一下,再来一次让我看一看——怎么看上去那么滑稽?真的很 滑稽哎!眉毛眼睛一起向下弯,各自强调以不同的弧度同时表现优雅和爽朗的气质;嘴角上滑,自以为极具亲和力的线条?真的,很——滑稽。算了,我不想再和你 计较是什么时候开始笑成这样的,又要迟到了。
走路的时候习惯思考,并不代表我遇到熟人就不能灿烂的微笑。被别人说亲切,被别人说有礼貌,被别人 说:“呀!仙道君可真闲啦,快要迟到咯。”亲切——对不起,我不记得你叫什么名字了;礼貌——对不起,对猫对狗我也是一个样子;至于“闲”——那么你们希 望我为什么忙得魂不守舍呢?说到迟到,不好意思,这是隐私。因为你们看到的仙道彰,是绝对不会让你们联想到一个惧怕黑暗,夜不能寐,每天只能贪恋黎明到来 的那一、两个钟头休憩时间的胆小鬼。呵呵,这可真的是不可告人的隐私哦。
“仙道,你有点做队长的觉悟好不好?又是迟到!”从上次夏季IH大赛以 后,越野奉田冈教练的“圣旨”,督察我每天在学校8小时的学习、训练,原因很简单,下一次,我要作为陵南的队长带领大家称霸全国。训练自然是变本加厉的严 格,连学习也被时时监控,作为一个打篮球的高中生,这也是基础,基础啊。所以,他现在的位置是我的隔壁——隔壁呀,老天,我一定会减寿的。
“越野啊,现在世界人口老龄化问题严重,你可不可以有点身为一个年轻人的自觉?”留下一个“万事OK”的笑脸,侧过头,对着窗外。我想补眠,只是补眠。神啊,成全我吧。
“仙道,又想睡?不可以,数学是重点科目,你怎可以睡觉?考试挂掉怎么办?”有的时候,不得不说尽忠职守的人很让人受不了,“我们不能没有你,你是我们队的支柱,是精神领袖,或许还不止这些,你应该都明白,对吧。你是仙道啊。”
我 是仙道啊,我是仙道啊,但很抱歉,我并不是你们所需要的仙道,我也从来就不想成为你们所需要的仙道。不想转过头去看越野的脸,一点都不想。每夜每夜,我只 做一件事,企求第二天早上如果还活着,可以不要看见这些脸——教练的脸:“仙道!你认真一点,进军全国啊!”进军全国关我什么事啊?队友的脸:“我们有仙 道啊。是仙道的话,一定可以做到的!”我是祈愿树吗?什么愿望都往我身上挂?女生的脸:“仙道君,我、我很仰慕你,请、请跟我交往,好吗?”如果有一万零 一个仙道彰,我一定会分派一万个去和你们谈恋爱,可是我只有我自己,怎么办?还有,流川的脸:“一对一。我一定会打败你!”对不起,流川,我不讨厌你,一 点都不,可是,为什么,你从来都只找我一对一,为什么,你从来只想打败我?对不起,流川,我不想做谁的里程碑,至少,我不想只做你的里程碑,那种注定只是 一个被遗弃的过往而已。
“喂——仙道!”只管碎碎念的人终于发现被念的人还是自顾自睡去了,“算了,就再放你任性一次吧,真是长不大呢。”
说 到喜欢,不错,我喜欢篮球。放低重心,快速启动,运球过人,假动作转身,然后……跳射、上篮或者大力入樽,一千种可能,我有一千零一种把球放进筐里的方 法。感受手掌和篮球之间被汗水粘连,瞬间脱手时那种充满质感的分离时刻,真是妙不可言。流川,你知道吗?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曾想要它成为承载飞翔的翅膀。但 是,一旦翅膀被加上镣铐,那也不过是另一种负担。而现在的我,再也不奢望靠它来逃亡。
“喂!”熟悉的平淡,“你不用练习吗?”
笑。如果每天忍受完田冈的魔鬼训练之后还要接受你的一对一挑战,我不适当取舍真的很难活命到成人礼完毕那一天哦。
白痴。每次见我就知道笑。
“你不是来找我一对一吗?我宁愿背负‘通敌叛国’的罪名舍命相陪哦。”人果然是贱,哪怕私底下千回百转的揣摩过无数次拒绝魔鬼的借口,面对魔鬼本人的时候,还是会即刻臣服并附赠一个八成功力的大笑脸,好象自己心甘情愿甚至求之不得。
“今天不要!”流川一脸冰川,看不出什么端倪,瞄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苍天有眼。”但是不能不让人怀疑,“那你跑那么远到学校等我?”
“哼。”发出一个有力的鼻音,拽拽地回头看我,“本来是要的,但看到有人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怕被传染。”
难 得流川对我抛出一个中间有停顿符号的长句,还用了“欲求不满”这样惊天动地、超级生动的形容词,我居然除了讪讪一笑之外就无言以对。的确,除了早上一堂数 学课,我小睡了一会儿之后,就一直被越野严加看管到刚才溜号为止。看来我自以为维持得还算好的形象在他面前又无所遁形了。他看我要动不动要说不说的样子心 里一定又骂了十个白痴,犹豫了一下,还是推起脚踏车准备走人了。
秋天的落阳红彤彤的渲染了一个并不特殊的黄昏,但我还是禁不住为这样的天气触动了 情绪。我上前,拉住了脚踏车的后坐:“去海边吧,可以的话。”等待拒绝的时候我依然没有看流川,低着头,观察自己的影子,仿佛即将听到的冰冷的回答是对它 而不是对我,所以,我想自己的眼里说不定会有一点点怜悯的意味。
“那……我载你。”依然没有什么温度的声音,但是却有一丝可以被理解作温柔的回转。
“啊?”我惊讶的挠了挠头,瞥了一眼地上的影子,转运了吗?
“你说的不是现在?”
“不是。”
“哦。”
“我的意思是,就是现在。”
流 川回转身,若有所思地打量我的脸。这样的表情,好象在观察什么动物。我不过是想去海边,而且在有两个人的时候并不想一个人去。以前跟他说这样的话的时候, 他总是怀疑我是想借机翘掉一对一,所以总是以仙道彰热情的邀请开始,以流川枫冷淡的拒绝结束。因而现在我脸上如果流露出所谓不可置信甚至受宠若惊的神情也 并不需要奇怪吧。但是我还是笑笑,笑一笑,免去说那些我认为坦率他或许觉得无聊的话。
“走吧。”我说。走吧,流川,就用你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陪我一会儿吧。
秋 天的海是寂寞的,即使有着神奈川这样美丽的海岸线依然难以掩饰这样单调着的寂寞。我不知道自己和这样的海在一起的时候,谁更怜惜谁,或者谁更有理由慰藉 谁。我只是喜欢这样,静静的,看着它,听着它:哗——哗——似乎接近,似乎遥远,似乎,随时都可以从眼前消失,似乎,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相对于我 的庸懒,流川是不太愿意在人前流露自己放松心情的一面的。认识这么久,他算我了解得多的人。所以,当他紧挨着我坐下时,我有一点诧异,回过头去看他。他的 眼睛清亮着,一种不修饰的纯真倾泄而出,让人不敢逼视。我有点仓促的转开眼睛,却听到他轻轻地说:“你可以,靠着我睡一会儿。”冰凉的手指犹疑着触了触我 的发丝,然后小心地贴上了我的头皮,用很温柔的力度让我自然地靠上了他的肩。有一点瘦削,但是很舒服,至少,让我觉得非常、舒服。
慢慢闭上眼睛,把那句因为哽咽而无声的“谢谢”合在我心里。我真的,很想睡一会儿。

2

小时候有个习惯,总是把最喜欢的留到最后,比如,吃水果拼盘的话,一定最后吃黄桃,如果是 甜点,那留下的一定是冰激凌派。用最悠闲的心情享受最喜欢的东西,充分的体会乱红飞过、众里寻它的那份笃定,的确是很神往的心情呢。不过那真的是很小的时 候的事了,现在的我,面对喜欢的东西大概只会做两件事——毫无余地的完全占有,或者,不再喜欢。哪一种更令人释怀?第二种吧。这世上,哪有什么真能让一个 人完全占有的东西呢?
不能确定自己喜不喜欢流川。如果喜欢的话,我对他不会是这样若即若离的态度,要么告白,要么绝交,哪一种都比现在的关系更加 简洁明了。只是远远的看一眼就能幸福一天,那是小女生才会做的事。但是很显然,只要见他一面,我就能安心很久。那种了然的安心,直到因为知道会再见而变得 不安。因为见面而舒畅,因为要见而烦心,这样幼稚的忐忑,却成为苍白生活中唯一挂怀的事。
就好象经过了昨天那样的事,他可以很自然的离开,说一句:“下次加倍。”当然是一对一时间的加倍。淡漠的不着一丝痕迹,却留下我一个人疯了一样的想,他的温柔,是一时新鲜还是早有预谋,又或者,仅仅,是无谓的好心?流川的温柔,硌在我心里,却像一块坚冰,无法消融。
早 晨乘上电车的时候,自己并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应该称作旷课。直到站在湘北安静的校园,听到教室里老师若有似无的讲着课,才知道自己无心庸懒的笑容在这样的空 旷里是怎样的突兀。抬起头环视一圈教学楼,那么多扇同样的窗户,开着的,关着的,都是一样的表情。哪一扇后面有他,原来是我解不开的谜题。扬起一个夸张的 笑,打个招呼吧:Hello!既然要道别,还是先表达一下,我已经来过了。
非常知好歹的准时参加训练,至少越野不会因为逃课的事而纠缠个没完没 了。但是30圈的跑圈是躲不过了,昨天的缺席让田冈很火大。跑吧,跑吧。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愿意不愿意。对于身体而言,时间的流逝其实都是一样的,如果 把心也只看作身体的一个器官,它也就不会说什么“Yes,I do!”这样的话吧。
发现流川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因为他没有 翻着白眼骂“白痴”,只是显得很不耐烦。我继续跑,伸出两根手指,告诉他还有两圈。田冈脸色不善,大概在想流川一定又是来拖人的。每次流川来找我,我总是 立即跟他走人,很听话的样子,所以队里有人也开些小玩笑。因为知道没什么才开玩笑,人就是这样,拿自己不相信的事情寻开心,才会真正开心。
跑完30圈,我晃晃悠悠地走到田冈面前:“很累哟。”笑一笑,再指指门口,“明天继续吧。”收拾一下衣物,拿起包。
“仙道彰!……”如果让田冈发炮的话,一定伤亡惨重,所以再听到后面的话之前就先跑掉,很安全。
开始因为用跑的,所以流川跟在我后面。真正出了校门,我却慢慢走,其实不用想也知道他会说去小球场,但是我不会走在前面,好象我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一样。
他 没骑车,书包搭在肩上,一贯的面无表情。一般来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如果我不说话,那就是一出完美的哑剧。我想我并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习惯而已,在 不是一个人呆着又没有声音的时候,用声音填补空白是最省力的事。但是,在我和流川之间,是不是也全然只是空白,我正在思考着。
“你,今天来过学校。”他淡淡的发出声音。
“恩。”看到了?不会吧,他那个时候应该正趴在课桌上睡觉才对。
他再次沉默,我也无言。关于我去干什么,他也许并不想知道,或者,就像我不会问他怎么知道的,是因为,那不重要。
“去我家,今天。”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
“呀,你家有球场吗?”我只能这样猜测。
“……”吊起眼睛看着我,一副“你讨打”的神情,“你一个人住吗?”
“恩……啊,这个,有问题吗?”跟流川说话,智商并不起决定性作用。
“那就去你家。”转开了眼睛,好象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那个,流川,你有什么……”停顿一下,我决定一句话把问题解决掉,“为什么?”
“你找我是有话要说吧?那就找个适合说话的地方。”他很快地瞟了我一眼。
“……”他知道我是去找他?这个自大的家伙!我有点恼火的皱眉,“如果我说,我没有什么要说的,或者,在哪里说都是一样的呢?”
“少废话。走吧。”不理别人讲什么,也是他的一大特长。看我不置可否的站在原地,他放在肩带上的食指在带子上敲了两下,“至少,我确定。”
确定什么?确定我有话要讲,还是确定自己有话要讲,还是确定要去我家?他歪着脑袋看我的时候,眼睛里又是一如既往的清澈明亮。好吧,至少你是笃定的。那么,就走吧。
阳 光平静的在脚下荡漾,他走在我身旁,很安静。我眼角的余光可以看见他被风牵动的刘海在悠悠的飞舞,目光似乎望着前面,却没有焦点。有那么一刻,我察觉到他 的彷徨,青涩的,让人心动的彷徨。我的左手动了动,我想要牵一牵他的手,无关任何暧昧的想法,只是,想感觉一下他的存在,有温度的那种存在。不过我打住 了,只是笑一笑,风有一点凉,他的手指,也应该就是这样的温度吧。

3

我住的公寓结构很简单,一层只有宽敞的客厅和大到可以打羽毛球的厨房,兼带了饭厅的部分;二层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浴室。一个人住有的时候觉得空,比如阳光充沛的清晨;有的时候觉得挤,比如黑暗浸润的深夜,偏偏从来没有觉得正合适的。我觉得自己很挑,应该是的。
在玄关的时候我想,虽然说是来“说话”的,但真正面对面,又能说什么呢?流川很自然地在沙发上坐下,一只手支着下巴,好象立刻就要会周公的模样。
“看电视吗?”我没有做主人的经验,我从来不带外人来家里。
“不。”冷淡有力。好,至少还没睡着。
“那么……”我拿出一张CD,“听这个吧。”
流川抬起眼睛看我,大概在想仙道这样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音乐吧。我在心里轻轻的笑:流川啊,我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呢。不过挂出来在脸上,就是大大咧咧的傻笑:“很特别哦。”
“哼!”一个白眼。
“听嘛,猜猜是什么鸟。”大海的声音,倾泄而出。哗——哗——,因风而掀起的悸动,似乎也能分辨出潮汐的律动呢,开篇的应该是海鸥的倾诉吧。我放开流川眼里略微停顿的惊讶,转身进了厨房。
对着冰箱里满满的柠檬水和纯牛奶发呆,“你要来点柠檬水还是牛奶?”这样的问题实在是太奇怪了。但是没有咖啡没有茶,对于失眠成习惯的我而言,这些东西更像是禁忌。犹豫了一会儿,我决定把牛奶热过再给流川喝,我不想让那些冷冰冰的东西进到他的胃里。
“我喝柠檬水。”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流川的声音这样响起,一点也不觉得岔。只是伸出去的手很无奈的绕过牛奶盒子,这个小子,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怎么不在客厅等我?”看他低下头去,可能是以为我在说他没礼貌。我想跟他解释一下,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以为我是那个意思。
“你, 总是一个人听这样的东西,不会觉得寂寞吗?”他瞄了我一眼,侧过头去说话,睫毛在光的剪影里微微的颤动。一定是不好意思吧。原来,也许,流川也是个很寂寞 的人呢。不过我并不打算坦白告诉他,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喜欢无止境的放大自己的情绪——如果寂寞,就让自己陷入更加辽阔的寂寞,那么,真正的寂寞,就不觉 得那么不可忍受了。
“那么,”把玻璃杯子递到他手里,刻意的不去触碰他苍白的手指,“我陪你,一起听吧。”
光斑落在空空的地板上,好看的象牙色,接近流川的肤色。他靠着扶手坐,似乎并没有打算要说话。
“听到什么?”我坐在茶几上。这样可以不费劲就看到他的脸。
“天空,没有边际。”他的视线慢慢上移,越过窗子,放了出去。不过我住在市区,能看到的天空都狭小而凌乱。
“这是海的声音,你却依然只听到天空呢。”我笑着,果然是一心只想飞翔的家伙,“如果是只鸟,你一定会永无止尽的飞下去吧?”柠檬水真的很凉,握在手中,麻木了我的虚无。
“才不会。”认真的声音让听上去有些微的急促,“我不会。”
“哦?”我还是笑着,看着他的眼睛在越来越暗的房间里变得越来越亮。
“飞到最高,然后停下,再也不飞第二次。”他侧着脸,但我依然看到他的眉心有一丝纠结,很快散开,声音也回复一贯的平淡。
“那么,怎样才是‘最高’?”是比别人都高吗?还是“日本第一”?
“不想飞的那天停在的地方,就是最高。”意外自我的答案,让我霎时的恍惚。
不想飞的那天么?我淡淡的品着手里的柠檬水,觉得酸酸甜甜的清香在嘴里一圈一圈化开。缓缓垂下眼睛,大海的声音在耳边摇荡,夹杂着一声一声明亮的鸟鸣。曾经听人说,鸟叫出的声音都是爱语。如果讲给流川听,他一定会说“白痴”。想着想着,不自觉低声的笑开。
“你笑什么?”流川警觉的回头看我。
“为什么是我,流川?”抬起头,望着他。为什么总是和我一对一?我不向往天堂,所以飞得高或低,于我没有任何意义。
大 概是没想过我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有些疑惑的迎着我的目光。还说自己“确定”?我在心里叹气,忽然觉得很乏味。曾经被人家讲:你也许什么都做不到,但至少可 以管住自己不去涉足别人的生活。我想那个人说的对,我的问题,也许也就只是我的问题,拿去问流川,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答案,这样,不是无端的在寻求交集吗? 像我这样的人,应该早就不再关心这样的事了。
“……”流川站起来,站到我面前,低着头,目光却没有落在我的眼里。在我的衣襟,或者裤脚,总之是一个很难理解的地方,“因为,”他的右手手指动了动,“很温暖。”顿了顿,他抬起眼睛,望定我,“和你在一起,很温暖。”
海 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激越,却在我的脑海里,荡出一片无际的麦田,在辽远的天空下放肆的弥漫着沉沉的麦香。真的就像听到的那个词,温暖,干燥的温暖包裹了我 的心脏,让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目光落到他微微颤动的右手上,情不自禁的握住了他的指间,清凉的触感蔓延,混进我全身绵密着的暖流。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紧 紧停在我的脸上,身体一动不动。我抬起脸,把他的手指在面颊上贴了贴。放弃了笑容的脸,更能体会那样的轻触。
他看着我的眼睛,手指动了动,慢慢的,把整个手掌插进我的手里来,再,轻轻的握住:“你知不知道,人在温暖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寂寞。”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我们就这样,保持着两只手交握的姿势,任沉默回转,耳边,仍然只有海的声音。
“出汗了。”他说着,却没有动。
“恩。” 我应承着站起来,手指轻轻滑开。如果有一个人要放手,那也应该是我。就在他的手即将落开的一瞬间,被再度握紧,我将他拉进怀中。一下下,一下下就好,让我 尝试,将你禁锢在我的双臂里,即使下一秒就被推开也没关系。然而我能感到他的手轻柔地抚上了我的背,有一点笨拙,试探的,最后变成任性的——流川的拥抱, 真的还有那么一点笨拙呢。
“晚了,我回去了。”
直到他离去之后,我才发现,夜色原来已经这么浓了。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只有两个玻璃杯在闪 烁着陆离的光华。我端起流川还有少少的三分之一柠檬水的杯子,缓缓的喝下去,一直凉到胃里。但是,我轻笑着体会在心里那仍然充斥着的满满的温暖。闭上眼睛 躺倒在沙发上,我仿佛看着自己的心,在金色的麦田里一路奔跑。那没有边际的麦田啊,香香的。
在我不知道的某个时间,睡眠悄悄来临。在我奔跑着的心里,我以为,时间并没有过去。流川啊,你又让我陷入新的疯狂里。

4

记不清是几岁时的事了,是全家人一起的旅行。南太平洋的孤单小岛,美丽到失真的世界。我一 个人在海岸游荡到深夜,被潮汐深情而寂寞的吟唱而吸引。对海的迷恋,应该是那时候开始的吧。好笑的是,在海边睡着的我忘记了时间,第二天早晨担心的跑回旅 店,全家人早已踪影全无。我不记得自己当时有哭,但是我很肯定自己当时茫然四顾的情绪,我不知道,我只是和家人失散而已,还是我本来就一直只是一个人。虽 然事件不过是有惊无险,但那种孑然一身的感受却沉积在我的心里,成为一种习惯,思维的习惯,或者说,感觉的习惯。
清晨醒来的时候就是深深沦陷在这 同样的情绪里。奇怪自己并没有为一夜无梦的睡眠而欣喜,也没有为已经指向“9”的时针而无奈,只是保持着不变的姿势,回想昨天发生过的每一个小小细节。其 实,我已经想不起流川的表情和他说过的话,我只是想从自己的指尖,回味他的指尖,曾经有过的相似的温度。
电车经过的路线,可以很清楚的看见湘南的海岸线。我轻轻的笑,等了一整天等到放学、等到练习结束、等到一个适当的时间去到那个陌生的校园,只为了验证一个并不确定的发生在昨天的温度,我还真是一个无聊的家伙啊。
“喂!……仙道君。”正在考虑是问女生还是问男生怎么去到体育馆的时候,居然听到浑厚的声音叫我的名字。
“呀!是赤木前辈啊。”已经退役的主将,让我想起鱼住。看我的眼神果然也很复杂,毕竟是曾经的对手吧,也许会留下一些回忆也说不定。
“你来这里干什么?”迟疑半天,还是问的不怎么客气啊。
“我……恩,来找流川。”我无奈的笑,不会像樱木一样认为我会做“刺探军情”这么幼稚的事吧?
“哼。理由虽然可疑,不过……”赤木是个很率直的人,会让他感到为难的事,一定有会牵动到自己心情的理由吧,“你最近找不到他。回去吧。”
“哦?”我淡淡的答到。怎么好象是自己已经知道结果一样?也许找到,找不到,分别也不大吧?昨天那样的事,也只是发生了而已。我转身,“那么,谢谢了。我先回去了。”依然是笑笑的。
“喂!他们,可是受山王工业的邀请,去进行为期一周的访问比赛。”好象下了很大的决心,果然是赤木啊,虽然已经没有关系了的东西,也不能完全释怀啊,“你们陵南,可不要松懈啊。”
我并没有停步或转身,只是挥了挥手。赤木一定在想:这个骄傲的家伙!
山 王啊?他昨天,并没有跟我提起呢。抬起头看看天,风轻云淡。我还记得彦一提过的那个微笑,面对着……泽北的微笑。虽然没有看到,但是,我能感到那是一个丢 弃了所有负累的笑。泽北。流川现在应该迫不及待的想要和他一对一吧。说到温暖,那种能够让流川不再寂寞的感觉,我应该并不是唯一的。泽北。国中时代唯一赢 不了的对手,眼里也总是燃烧着欲望的火焰,也是,一个把生命托付给梦想的人。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对手,一个能和流川一起飞翔的人。
哗——哗——。连海的声音,都已经变得萧瑟了。十月了吗?离我的成人礼,已经不远了呢。
说起来,田冈知道湘北被山王邀请的事也不过比我晚一天而已。虽然嘴上说着“不过是全国冠军的队伍在展示自己的风度而已”的话,但是压力还是明显的暴突在他额头的细纹里。
“我们也不会示弱的。”越野还是那么情绪化,“仙道,你会努力带领我们的,对不对?”
“啊?”这个,又不是我要大家不示弱啊。
“对!仙道啊,和翔阳的练习赛你知道了吧,要全力以赴。士气上,我们是不会让湘北那些小子出风头的!”四十岁的人了,怎么还那么看不开啊?看田冈一脸慷慨的神情,我只能好心的点头。翔阳,美人后卫和巨人中锋,就这样吧。
“放心,仙道学长这几天会加油练习吧?”彦一居然会问这样的话,难道是想我被田冈骂?“流川同学不是已经去了山王吗?”
呵呵,一个笑脸。是啊,流川不是已经去了山王吗?我连比较合理可以翘掉练习的一对一借口也没有了呢。连,借口也没有了。
依 然是黑暗侵袭的夜晚,依然是不能成眠的时间,想念一种温度,直到想念都慢慢冷却。想念到,已经无法想念。所谓忘记,是不是也是同样的过程?忘记已经发生 的,因为,那不过是发生过,而已。默默捻着手指,等待天空泛白。天空,黑着的时候也不能觉得靠近。眨眨眼,也许,曾经靠近。
流川离开的第四天,和翔阳的练习赛,不输就可以了吧?

5

意外的没有迟到,让田冈都忍不住对我露出好脸来。其实,我只是,连黎明的那点时间也放弃了 而已。有的时候,我也怀疑,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生来就被魔咒附了身,不面不休却仍然能作到不露疲惫。不过,真的是疲惫吗,我自己也不清楚,或者,我只不过 是比别人卸掉了更多的负担,那些关于生活、关于未来、关于梦想的负担。
“全力以赴啊!”田冈难得的言简意赅。
美人后卫对我似乎颇有好感,笑笑的打着招呼。戴眼镜的中锋就是明显的不喜欢我了,看我的神气和赤木有几分神似呢。
其 实,对于整个比赛,我没有任何对于细节的偏好。对手不弱,甚至可以说比全国大赛预赛期的他们更加强大了。花形的稳重明显起到了凝聚全队的作用,不过藤真的 进步更明显,他的聪慧,真的很值得褒奖呢。这样一个美人,面对自己的时候仍然那么清醒。更加细腻的技术,更加敏锐的判断。你们,都是这样的渴望着胜利吗? 感觉到自己像一只风筝,高高的,高高的飘荡在空中,俯视着他们的渴望,不过,我很清楚,这样的姿态,绝对不是飞翔。我是一只风筝,不小心,就飘荡在一个被 人仰视的位置。
40分钟未分胜负,加时赛陵南3分胜出。虽然是在别人的地盘上,田冈似乎也没有打算掩饰自己的得意呢。毕竟,失去了鱼住的他还能在 翔阳身上取得胜利,实在是让他释怀的事。和对手告别的时间似乎被高兴着的大叔拖得特别长,和名不副实的监督唠叨完了又和藤真说了许久,现在又握着花形的手 说些虚无缥缈的鼓励话。
“仙道君!”美人主动跟我搭讪呢,“握个手吧。”
“当然。”我握了握那只白皙的手,想起流川的手指,更加的白,因为不光肤色的原因,还因为没有血色。淡淡的放开,笑着,“藤真前辈又进步了。”
“可是你还是一个人就打败了我们。”大眼睛里含着笑,说不清是因为什么而朦胧着。
“说笑了。”一个人?
“你的队友……”藤真走近了一步,踮着脚尖,几乎贴着我的耳朵,“可别让我相信他们真的称职。”
我退开一步,笑着摇了摇头:“我可不那么想哦。”田冈看过来,似乎决定要走了。
“那么,”他也退开一步,依旧笑得甜美,“仙道君平时都喜欢做什么呢?”
“他呀,钓鱼,钓鱼啊!”田冈插进来,他的确有够高兴的,“像个年老的智者吧?哈哈。”
这个老头,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那么,明天,我可以和仙道同学一起去钓鱼吗?”藤真虽然看着田冈,眼神却并不完全是那样,“想不到在这方面,我也可以向仙道同学讨教一二呢。”
“那个,哈哈,仙道,作为答谢,你明天就陪藤真同学去钓鱼吧。”得意忘形就是这个样子吗?早知道最后就不要投那么多3分。
“没问题。”我笑笑。钓鱼?和藤真?奇怪的组合。
海 并没有什么变化,海风似有似无。如果仔细观察,其实海面泛起的光纹是很细致的,只微微一闪就消失在第二个光华里,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和藤真在一起并没有 那种因为陌生而引发的别扭,他总是笑着,但和我不同,他之所以笑是希望看他笑的人能和他一起笑。从他到陵南找到我的那一刻起,他就试图让我有着和他一样的 心情,他笑着,我也笑着。如果流川看到了,会丢两个白眼,说一句“白痴”吧。
藤真有一搭没一搭的扯些闲话,连我自己也奇怪,自己居然可以和一个陌 生人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话题。几乎无须更多的思考,他说的话,在我的脑海里总有相应的下一句;他做一个表情,在我的脸上一定有配对的回应。藤真,其实也是 一个单纯的孩子啊,执着着自己所信赖的东西,因为执着而更加相信。呵呵。
“怎么做到?”在一段舒适的沉默之后,藤真收起了钓竿,“怎么做到的?”
“什么?”我知道,因为单纯,所以他无法绕过自己心中最在意的东西。
“像昨天那样,你是怎么做到的?”虽然还是笑着,但是已经显得勉强。
“藤真前辈到底指的是什么呢?”我依然望着波光起伏的海面,淡漠的笑。
“仙道君。作为一个篮球手,我想知道,你怎么可以用那样的心情来参加比赛。”他终于笑不出来,“难道,你不认为,你的对手,并没有做什么可以任凭你轻视的事吗?”
“这个,”不急不徐,我并不想伤害这样一个虚心的孩子,“需要原因吗?”
“……”他看着我,深褐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因压抑而强烈的光,“我要打败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打败你。”
“让我想一想。这个吧,”我指着自己的丝毫不变的笑脸,“这个,就是了。”如果,你能像我这样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关心,也许,你就能做到吧。
小 时侯,步履蹒跚的我曾一个人爬上过高高的东京塔,因为相信“东京塔上的祈愿”的传说。可是,我的祈愿,也终究和高高的塔顶一起升上了天,妈妈,并没能活到 第二年的春天。依稀记得,那塔顶的风景啊,真的很美,远远的、亮亮的,就像整个日本,都捧在自己的眼前。只是,我再也不相信那样的传说,再也不曾爬上东京 塔,所以,那样的风景,我早就放弃了。

6

看到越野黑着脸的样子,我还在发呆。
“真好命呢!”他看着我眨眨眼睛。
“哎?”难得我准时参加练习,没发生什么状况吧?
“刚才东京的姐姐来电话,正在你家门口等着呢。”越野歪着脑袋看我,“教练主动准假了。”
姐姐吗?我点点头,转身。
隔着一个路口就看见银色的Hy-Wire停在街边,她还是没变嘛。一身浅灰的裤装,栗色的长发在风里飞飞扬扬,就那么懒散的靠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好没形象。上次来的时候是二月吧,那时候,樱花都还没开呢。
“我又扮演了救世主哦。”浅浅笑着,看我在她身边坐下,“还是不让我进去啊?”
“你又不是真的想。”我也向后靠靠,倚着门框。想着唯一进过这扇门的人,现在,应该在抓紧时间一对一吧。
“是你不想吧?”她哧着鼻音,不以为然。
我 懒回答,歪着脸看她。我们家的遗传很奇怪,男孩子都长得很好,弟弟洋介虽然小,但也早就是个帅哥了。合泽就不一样,从长相上说一点也算不上美人,感觉硬硬 的。不过,她有她独特的吸引人之处——当她的眼睛盯着你看,你会觉得自己像潜入水底的人遇见了光明——是吸引吧。还是会觉得她像去世的母亲多一些。
“她……”合泽欲言又止,眯起眼睛看了看我,“还是没有醒。”见我不打算接话,她幽幽的叹口气,“医生还是老一套,有希望,没期限。不过,洋介还小,需要妈妈。老爸他……”
“……”我仰起头,脸上漫起惨淡的笑。
“你,会回去吗?”问了一句,却是背对着我,不等待答案就挥手告别。
我看着Hy-Wire如风滑过,我一直相信,关于我所做的一切,合泽从一开始就全部知道。她放弃了宣判的权利,把它交给了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那个女人,那个应该被我称为继母的女人,那个把我,永远放逐进黑暗的女人。
夕 阳拖了狭长的影子在这城市,我却忽然觉得无处躲藏。迫不及待的让自己隐匿在海的吟唱里,风云浅淡,水的倒影,是什么样子?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人生,我想我一 定是个丢盔弃甲的懦夫吧。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给另外一个人,带来所谓温暖的感觉吗?不自觉的开始在脸上掀起淡淡的笑,嘲弄着无所适从的自己。
“仙道彰!”同样的时间,越野还是黑着脸。
“啊?”我低低地应,没有抬头。
“你到底有没有觉悟呢?”就是喜欢教训人,大家都是同学哎,不要这么严肃好不好,“你听到吗?”
“呀!”我一抬眼,却看见体育馆门口不光站着越野。流川正一脸困惑的望着我,“流川啊。”他一定是刚回来就过来找我了,想让我看看他的进步吧。
“前天是和藤真钓鱼,昨天是和姐姐见面,今天,应该是和流川同学一对一了吧?你的理由好象都很充分哦?”越野似乎火气很大,“不要因为是自己‘一个人’打败了翔阳,所以就觉得不需和我们一起练习了吧?”
不得不承认,第一秒的时间里,我吃惊的望着越野,因为不相信他会说这样的话。第二秒,我笑了:“说笑呢。”也只能是这样吧。我挥挥手,示意流川跟我走。
风越来越凉了,当它从指间一次次滑过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能体会到阳光的温存。
“你真的一个人打败翔阳?”跟在我旁边走了很久,流川终于闷闷的问出口。
非常乏味的话题。我忽然的停住脚步,侧过身子看着流川。
“你有见过一个人和一支球队比赛?”笑不出来,但我还是牵起了嘴角。
“怎可能。”他的眼睛闪亮。
“宾果!”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
“一对一,现在。”听到他的声音里有一丝略微急切的期待。因为走在前面,所以我并不用费力掩饰自己的失望。失望,失望至极。
我回转身,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目光坚定。突然低低的笑开,我是真的,忍不住,笑开了:“好吧,好吧,流川。”一对一。
注意到他换了一个很新的篮球,泛光的紫青色标志,斯博丁。我很好笑的记起国中时赢不了的那个家伙,也是只用这个牌子的篮球。大洋的彼岸吗?果然是,连飞翔的愿望,都那么相似的两个人。
很 明显,流川的确进步了许多,眼睛里微微的光神敛减都成为新的技术,步子也走的更合理,连运球、转身和起跳的节奏都更加完美。更何况,他还学会了,不相信我 的眼神。我沉默着应战,漂浮的感觉不会比一张纸更薄,悠悠的,散漫的,曲着手指,偏着头,看流川的脸色从兴致高昂到不可置信再到强烈压抑的愤怒。最后一次 上篮,我轻轻的脱手,落地,唰!转身。比赛结束。
流川没有动,站在篮下。光线暗得我已经看不清他的脸,而且我已经走到场边,坐到自己的外衣上。我 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或许我应该在他提那个问题的时候,就笑着说:“我是天才球员嘛!”或许我应该在一对一的时候说:“流川你真的进步很多哦,我快不是你的 对手了。”至少,我不应该如此无情的摧毁他从新干线那一端带回的满心欢喜和自信。可是,我仿佛又一次站在高高的悬崖边,不伸手出去,就无法平息自己的怒 火。紧紧的,我咬住自己的嘴唇。黑暗里,他看不到我的难过。
“你骗我。”流川的声音冷冷的从空气中流过。
“是吗?”我听到自己淡漠的问。
“你一个人打败翔阳。我信。”他说得很快,就好象并不真的想要我听见。
“恩。”我不置可否的发着鼻音。夜色点点滴滴,浸润了我干燥许久的心脏。
我 可以感觉到流川移转的目光最后落到我的身上,久久的凝住。可是现在的我,却连回望的力气都没有。低着头,支在地上的双手,每一个关节都在瑟瑟发抖。“和你 在一起,很温暖。”记忆里,他曾这样说。如果是现在听到,我会怎样?至少,我可以冷静的告诉他:“错觉,流川。那是,错觉。”一个连自己都不能温暖的人, 凭什么,让你,感到温暖?
“流川,你应该换一个对手。”说出来真的会好受一点吗?
“为什么?”并不惊讶,只是硬硬的。
“我从来,都不向往,飞翔。”我尽量用柔和一点的词句,夹杂着浅笑,“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他沉默,我失神。好象我们刚才并不曾交谈。夜风来袭,捎带一些海的气息。
“那为什么,”流川的声音,听上去变得柔软,“还继续?”
暗自惊心。连流川你,也这样想吗?当喜欢的不再喜欢,为什么还要继续?当生命不再有意义,为什么,还要继续?是的,这是个问题。不过,说放弃的话,也是一种,太过主动的情绪吧。更何况,离我的成人礼,也不远了。
“不会太久的,不会的。”笑着站起来,慢慢套上衣服。感觉他在黑暗里偏头看我的样子,还是那么,单纯而,可爱。“再见。”
熟 悉和习惯真的是很不一样的两种体验。像这样走在回家的路上已经很多次,多到几乎可以串联成整个夏天到秋天,可是,现在,我却不能重温那种熟悉的感觉,两旁 的街景岔岔的,连温暾的灯光都不能顺利的入眼,我甚至怀疑,这是否真是自己应该走的那条路。然而身体自己凭着习惯去判断,意外的准确。
“仙道彰!”来不及把这声音反应成他的主人,就被强劲的手拉转身。
“……”流川呼吸不稳,跑上来的样子。恨恨地看我,我却不知怎么回答,“你连外套都不穿?”他白皙的皮肤在凉凉的空气里显得那么薄。
“少管。”他冷冷的出声,然后又不说话。吊起眼角,很不爽。
我望向一边,我的心却自己寻着某种痕迹,望向另一边。
“不冷吗?”忍不住看他微微颤抖的唇,眼光中有着无法掩藏的疼惜。
“你害的。”他的声音一颤。懊恼的簇起眉。想了想,又转过眼睛望着我,“你害的。”
“流川。”这个家伙,哪一点迟钝了?几个字,就深深击中我的柔软。脱下外衣,想要披在他肩上。
“不要!”他打掉我的手,狠狠地,生疼。
“……”我想我是不能和这个人面对面的,只要不看他的眼睛,我至少可以听清自己的声音,可是现在,我却只能任自己的语言苍白,“你要怎样?”
“一对一,我和你。”看着我的双眸又是那样的清亮,流泻着逼人的华光。
“现在?”我换了一种声调,尽量不显得沮丧。
“不。是以后,一直。”每一个句子的尽力的短促,“我只喜欢,和你,一对一。”
“在山王……”看我手里还能抓住什么。
“他不及你。”流川微微有些恼怒,“我再说一次,只一次,你听好了。”说到这里却停住,定定的望着我,直到我也无法回转的望着他,“我只喜欢,和你,一对一。”
“明白了。”我轻轻的笑。皱了皱眉,很快的扬开。
流 川看着我,并不说话。他是在确定我是否真的明白吧。其实,对于流川,我永远无法真的明白,不过,我想这一刻,我知道他要我确定的东西。原来,我们都还只是 孩子,跌跌撞撞的行走,撞痛别人也撞痛自己,靠着别人也靠定自己。那么,流川,如果我还能和你一起前行,哪怕只是很短的一段路,我也会认真的牵紧你的手, 直到,我不得不放开的那一天吧。我的手指,毕竟还是贪恋着你曾留下的那种温度。而那温度,偏偏,是你的温度。
“晚了,我走了。”他转身。
“等等。”我走上一步,把手里的外衣搭过去。
他停下来,不动。忽然的转身,手臂已环上我的肩,头低低的埋在我的胸前:“傻瓜,这样就可以了。”
我想由他抱着,却忍不住又将他拥得更紧,紧到连心跳,也合成同一个音符。他微凉的皮肤竟然比我的还要暖一些。
“自己还不是冷。”他不屑的哼着,“我的衣服,我不会回去拿吗?”
“我陪你吧。”他头发柔软的味道在我心底撩起稍微疼痛的情绪。
“不要。”他退一步,推开我,“你……要多休息一点。”再看我一眼,转身就走。
“流川。”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我才放任自己轻声的念出他的名字。为什么,你会在这个时候,这么霸道的,闯进我的生命?

 

 

 

7

认为熟悉的东西一定无害,可真是幼稚的想法呢。因为熟悉而失掉了戒心,就是这样简单。所以在海边坐到天亮真的不是明智的选择,感冒了,头重脚轻。电话不敢打给越野,虽然叫低一级的小子去给自己请假难免会有嫌疑,但是彦一这孩子办事还算牢靠,很听话。
记 不得上次吃药是什么时候了,国中?还是国小?呵呵,我可是个体格健康的青年啊。算了,睡一觉就好了,难得大白天有借口睡大觉的。光线穿过厚厚的棉布窗帘, 细细的走着步子,从地板到床沿,到被角,到我脖子和脸上……怎么睡不着?是了,是了,还是在想那个家伙啊。一次,又一次,他真的知道那些举动的意义吗?还 是,那些举动本身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又或者,是我自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给它们涂上温暖的色彩?忽然发觉自己还是和小时侯一样,如果不是自己亲手去抓住 的东西,就会觉得怀疑,就会觉得失真。可是,我分明听到自己内心深处有细碎的脚步声,依然奔跑在那永远没有边际的麦田里。遥远,却声声可闻。
光的影子,坚持不懈的移动。
“哼!”
轻微的声音,好象不是我自己的。瞄一眼门口,睡房的门关的好好的。一定是幻听,幻听。不过,那声音倒很顺耳。
“瞪着眼睛干什么,你就不会睡会儿?”
我确定这个声音不是自己病重不治的生理反映,而且,精准的判断出其来源——不过还是费了点劲才转过僵硬的脖子,看向窗户。
“嗨,流川。”考虑到我卧床不起没人开门,于是聪明到爬窗户……就算现在笑起来实在费力也没有我想到这一层的时候那种脱力感来的真实,“过来坐。”总之让他先下来再说。
“白痴。”他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磨磨蹭蹭的走过来,旋了一圈,发现的确没有其他可以坐的地方之后才挨着床沿坐下,离我倒一点也不远。
“你怎么知道我病了?”我撑着坐起来,好平视他的脸。
“那个……一年级……什么一的说的。”慢条斯理的说。
“以后不要去我们学校找我。”我想起越野昨天的表情,不想流川无辜受害。
他凌厉地看了我一眼,转过头,不说话。
“我的意思是,以后,我去找你。”这个单细胞的孩子,又生气了。
他慢慢地低了头,又抬起眼睛看我,侧着的脸,微微有点红。
“要是我没开窗户呢?”室内的光线有一点转暗,他的样子,让我忍不住想伸手触碰。所以,及时的换了话题。
“废话多。”他轻声的骂一句,却又耐不住看我的脸,“没吃药?”
“睡睡就好了。”我笑。
“你睡了?”他眯缝着眼睛看我,可爱得不得了。为什么,以前他都不肯这么可爱呢?
“我醒了呀。”我的手在被子里藏着,汗津津的,蠢蠢欲动。
“才怪!”他有意歪了歪头,翻了个白眼,“一脸憔悴的样子。”
“想你了,睡不着。”笑嘻嘻的说着,也不知道他信不信。
实 在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说这样的话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自然,每一次看他,那些词句在心里缠来绕去,翻翻转转,却最终变成了乱麻,交结在一起,死 死的,淌不出去。梗在心里,让自己变得气紧而心烦。怕轻易的说了,他不信,而他不信的话,就连自己,也会明知道自己说的是真的而不能信,就像现在,慌张 的,虚虚的,笑着,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可是流川却停住了,静静的望着我,睫毛微微颤着,却仍然紧紧看住了我的眼睛,让我藏无可藏,只能缓缓地收了 笑,任他望着。忍不住,被子里的手慢慢的摸索出来,挨着他清凉的手指,一根一根轻轻的收起来,握在掌心,捏一捏。我是真的想你了,停止不了的想念,在每一 刻每一秒,都那么明显,都那么让自己,没来由的心痛。
被我紧握的手,不住的轻微颤抖。而流川看着我的目光,也越来越闪亮。我还在猜测他到底会怎样,下一秒,他已经倒在我怀里,整个身体都那么微微的抖着,却用了很大的力环住我的腰,闷闷的说:“我也想你,非常想。”
我塌实的享受他的体温,他的味道,却又要不依不饶的将他抱开一点点,仔细的看他的脸。他知道我的意图,埋了头,不让我看。我轻声的笑了:“让我看看,好不好,我都想你一天了。”
流 川迟疑着,还是略略抬起头来。他的脸果然很红,眼睛也因为润润的而特别明亮。这样的流川,是不寻常的,而他此刻,确乎是因着我而不寻常的吧。像是猜到了我 的心思,他忽然硬硬的撑起上身,恨恨的白我一眼,想要挣出去。我心里高兴着,哪能让他跑了,仔细地把他抱得更紧:“可是你先抱我的,跑什么?”
“谁跑了?”嘴硬。看我的眼光却又柔和着,“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你。”
“因为靠着我暖和呗,你自己说的。”我笑着看他发火的样子。
“白痴!不是那么说的。”他动了动拳头,却被我的身子压住,拿不出来。急急地,脸更红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头发,心里毛毛的、痒痒的,“你说过的话,我都记着,一个字都不差。”
“可是,会越来越想。”他重又把头埋在我脖子里,说话闷声闷气的。
“恩,冬天越来越近了嘛。”我又用力收了收胳膊,让他动不了。
流川半晌没说话,只在我脖子那里出气,弄得我好痒。
“流川?”我轻声的叫他。
“……”他咕哝了一句,我没听清,试着松开一点,让出他的脸来。
“没听见。”再把他拉起来一点。
“去死!!”毫不留情的一拳打在我腰上,起身就走。
“喂,流川,你……”我疼得龇牙咧嘴,还是忍不住叫他,“你别走。”
“哼!”他一边开门一边冷冷的回转身来,“买药。回来再收拾你。”
我 无力的靠倒在床头,笑意盈盈的望着空空开着的门。有那么一刻,我听到自己的心跳,不是默默的,潜伏在躯壳底下的心跳,而是激烈的,扩大到整个房间,整个世 界的心跳。咚——咚——原来我,是这么有力的活着的吗?不过,我也不知道啊,流川,为什么会这么想你,其实,我也不知道啊。虽然这样,但是,我确定,我想 你,和冬天越来越近无关,我能预见,即使到了春天,我也会想你,更加想你。那么,过了这个冬天,你还会,这样想我吗?


 

8

就这样亲密起来。
三次拥抱之后,就这样亲密起来。
刚认识的时候,以为流川 是个不喜欢肢体接触的孩子,总是冷着一张脸,寡言少语,瞪人的时候恨恨的。上次生病以后才发现,流川不但细心,而且体贴,只是偶尔显得笨拙,因为不常表露 的关系吧。小时候养过猫,一开始也是戒备严密的样子,看人的眼睛也是冷冷的,想抱一抱,却喵一声就跑掉了。妈妈说:“猫是自尊心很强,对世界充满了怀疑的 动物。人类往往以它们的保护者或者朋友自居,可是它们最不相信的,就是人类。”这样的话,对那么小的我,还真是一场考验呢,不过,现在,我却可以悠然的默 诵这样的句子:是的,不相信人类,不相信任何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猫一样的人,倒是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无法轻易让别人亲近。直到遇到流川,慢慢 了解到,他也许,比我,更纯粹的拥有猫的性格,就连那种总是扬着尾巴走路的姿势都暗合着他的某些性格。
“摸摸。”我的手指轻轻的拂过他的头发,丝质般流畅的感觉让我想起巴赫的某一段小乐章。
“恩。”他漫不经心的应着,眼皮又开始往下耷拉。
“睡吧,睡吧。”好笑地拍拍他的脸,让他在我怀里枕得更舒服一些。他往我肩上蹭蹭,发现一个更加舒服的位置,停下来,不动了。
虽 然很向往,但我并不真的认为流川会和我一起钓鱼。倒是他自己一味的坚持。“哼!”他就这样忽略过我的质疑。其实,我在猜,是因为上次听越野提到藤真的事, 一直耿耿于怀吧。还真是个任性的家伙。说起来,我和他来过几次海边,却从没和他一起钓过鱼。像现在这样,有他这样一张脸毫无警觉的沉睡在我的怀里,让我有 什么心思来仔细对待那些本来就很聪明的鱼?所以,干脆放弃吧,呆呆的看着他出神。海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呼吸着,吞吞吐吐,全是些冬的密语,我知道冬天已经来 了,我知道,现在的我正温暖着。
目光追随着光线无声的游走:面部的线条,额头的舒展,合着的眼睛,翕动的鼻翼,微启的薄唇……原来他的嘴唇,这么 薄啊,碰一碰都会破的感觉。流川啊,为什么,对着我,会放下所有的戒备呢?是不是,因为察觉到相同的气息?不过,相比之下,我可觉得自己像野兽多一点。呵 呵,只是现在,疲乏不堪而已。
“仙道最近精神了呢!”越野习惯在跑圈热身的时候跑在我身后一点点,和翔阳的练习赛也过去大半个月了,他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是勤快点参加练习,总是没话说的,“你的个人练习时间调整了?”
“呵呵。”我笑。的确,上次说过不要来找我之后,流川再也没有来过。没有练习的时候我去找他,或者就是在公园的小球场见面。
去的次数多了,连湘北的校园都觉得熟悉了不少,何况那边的女孩子也很热情。说到醒目,还是他们球队的经理,叫彩子的那一个。
“不愧是陵南的皇牌。”眉花眼笑的看着我,“连流川你都能搞定!”
“错 哦。”我神秘的伸出一根指头,晃一晃,“这是男人之间的友谊。”你不会懂的。连我自己都还没弄清楚的事情,你又怎么能懂呢。实际上,上次的问题依然没有解 决。我们亲密着,越来越亲密,甚至很愿意让所有的人都看出这样黏着着的亲密。我等他的时候,他会在练习的间歇,拿了水过来,说“给你。”队伍解散的时候, 我会拿了他的外套,披过去,说“我载你吧,呆会儿没力气一对一。”不留眼神给周围的任何人、任何事,在别人问话的时候,只笑不答。就是这样,亲密着,却, 只是这样,亲密着。
“没有人只守着友谊就是一辈子,你确定你说的话吗?”然而彩子确是这样问我的。我不记得有说过和流川之间的时间问题,可是她说“一辈子”的时候,一脸笃定的样子。
我淡淡的笑,看她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
“你……”她顿一顿,“到底有多了解他呢?还是,自以为了解?”
“不。”我偏了偏头,阳光落在我的侧脸上,一定是投下了几分魅惑的阴影,“我唯一真正了解的,是自己。”
“这样啊?难怪。”她右手握着纸扇,左手托着,轻轻敲了几下,若有所思,“我看也未必。”话说完,眼光便只追着球场上的动态,不再搭理我。她还,真不简单呀。
虽 然那以后她也没再说过什么,但是自己却觉得自己的心情越来越绕进她说过的话里。以为,和流川就是这样了,一个会让自己不停想念的人,想他说话的神情,想他 打球的动作,想他看着我的时候,似有似无,淡淡的表情。以为这样,应该是对一个人的在乎,以为这样,应该是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但是,一不小心,却在看着他 的时候,发现更加疯狂的想念,距离越近,越让人窒息的想念,肌肤相触时,会突然被灼伤的想念,以至于,会不自觉的想隔开一点。
“怎么都不请我去你家呢?”想起那次他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又不是真的想。”呀,怎么听,都和自己一样的心虚呢。
“如果我想呢?”帮他推着车,每次一对一之后他都是懒懒的样子。我说话的时候放低了声调,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也许是在彩子的话里陷得更深。
“……”流川停下来,略有一点奇怪的看着我。他对着我的时候,越来越像个孩子,“……”他的嘴唇动了动,依然没有说话。我想他心里一定有着确凿的答案,只是,他没想好,应该用什么样的句子来告诉我。让流川,也再三不能定夺的事情,那应该不会是,我真的想要知道的东西。
“跟你开玩笑呢,傻瓜。”我搂了搂他的肩,笑嘻嘻的看他发愣。
“仙道。”他看着我,亮晶晶的眼里慢慢掠过一丝雾气,犹豫着,忧郁着,似乎并未完全听进去我的话,“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我 愕然,眼睛放大了一圈。他却还是那样看着我,不动。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虽然天天见面,还是要不断的让对方相信,我是那么想要和你 在一起。原来,流川你,也和我一样,害怕失去。我笑着,嘴唇勾勒出柔和地弧度,低着头,拉了他的一只手在掌心攥着,他的手心,因为刚才的激烈还微微烫着, 皮肤上,却又布了一层细细的,凉悠悠的汗意。
“真的。”不欺然的,他又咕哝了一句。我看的时候,他的眉已皱到一起。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在东京病床上的那个女人,她紧闭的双眼和没有活力的呼吸。脊背一阵冰凉,心却嗖的紧到一起。
“我知道,流川。”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围绕上来,看他凝住不动的眼波。我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因为我也和你一样,的,喜欢着,这种感觉,同时,也和你一样,发自内心的恐惧着这种感觉,这种,让我们越来越恐慌着“明天”的感觉。
流川,你是否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

9

这里的空气很新鲜,清晨起来的时候,露水一片一片,牛仔裤的裤脚总会被浸得深深浅浅。有的 时候,雪下得虽然也很大,但是却不会凝成白茫茫的世界,老人、小孩,都是第一时间出来扫雪呢。窄窄的街道上小吃很特别,冬天也卖中华凉面,寿司店的老板好 年轻,刺身里放的芥末特别多。还有啊,围着小镇的,漫山遍野都是橘子树,现在是看不到啦,不过旅店的老板娘眯缝着眼睛说,秋天的时候,整个爱原都会湮没在 金红色的暖意里,很漂亮呢。流川,如果可以,我真想让你也看一看那样温暖的景色啊。
不行。虽然离开神奈川这么远,还是不知不觉,又想到他。选拔赛 的第二阶段竞争一定很激烈吧?如果不是因为藤真,我现在应该可以和他一起站在东京的球场上的。赢了翔阳就可进军第二阶段的比赛,却让我生生断送。让教练失 望、让队友失望、让流川……也失望吧。当时的自己,看着那样的藤真,听到他说“你可不可以不要连自己根本不想要的东西也抢?”是啊,东京么,的确是自己永 远也不想踏上的土地。
“为什么放弃?”流川冷到冰点的眼睛是这样问的。
“不是放弃,我本来,就没有得到。”自己微微笑着的眼应该是这样回答的,“那不是我的。”
看 流川头也不回的走掉,应该是很认真的在生气。可是,我却不能说一句“对不起”。选拔赛的资格和东京,我都不需要,流川,你知道吗?把属于别人的东西送还, 我没有错。你甚至不知道,正是因为你,我才学会这样的放手,你的努力,让我懂得珍惜汗水,你的执着,让我变的尊重梦想,我不想,成为一个完全和你背道而驰 的人。只是,这些,你都不知道而已。
“仙道君也真是的,大冬天跑那么远来爱原,什么都看不到嘛。”老板娘笑笑的说着。
“不会啊,有海嘛。”抽抽鼻子,“看,我有闻到。”
“海啊,在日本哪里闻不到?真是个大孩子。”她忙着理手里的线团,慈爱着训我。
不过,真的不是哪里都有啊。东京的冬天,总是很冷,海的气息都冻住了,空气里,似乎是嗅不到的。流川他,应该会去高高的东京塔吧,在那里,应该可以看很远,不过喜欢望着天的他,可能已经忘了去寻觅海的方向吧。
差不多要被老板娘当成干儿子的时候,才说起要回去,计算着,流川也应该在新干线上了。
“本来以为仙道君会过了圣诞才走,没想到这么快啊。”老板娘帮忙打点行李,“毕竟神奈川才有你的家,有家人在等着吧?”
“呵呵。”笑着。也许,会有人在等吧。又或者,是我想家了,神奈川的家。
离开的时候是12月1日,流川离开2天;回来的时候是12月17日,流川回来四天。电话的答录机里没有他的留言。他不知道我去爱原的事,那么,就是,他并没想过联系我。他,还在生气吧。
一 开始,是自己先觉得流川比较不一样吧。被他挑起对比赛的欲望,听他说要超越自己的决心,任他要求着一对一的时间……是自己先把他摆在了一个特殊的位置吧。 可是,后来呢,是他说在一起的时候觉得温暖的,温暖,而不寂寞。然后,两个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亲密,像,世上所有的……好朋友。也许,只能这么说吧,自己 不是,也对这样的关系,没有把握吗?
可是,不是这样。
在爱原的每一天,我都毫无知觉的只做一件事,想念。看着露水的时候想念他的眼睛,看 着白雪的时候想念他的脸,看着海的时候想念他的气息。吃凉面的时候,想念他喜欢胡椒的样子,吃寿司的时候,想念他怕辣的样子。一个人爬山的时候,想念牵他 手的感觉,一个人坐车的时候,想念他靠着我睡着的感觉。我知道我想他,超出了友谊的界限。而这界限,一开始,就是我有意划定的。现在,我已经,清楚的看 到,自己的心情,飘飘荡荡,再也无法回到这界限以后。但是,他还是个孩子。十六岁的孩子,真的懂得温暖的意义吗?他说他想我的时候,真的是和我想他,一样 的心情吗?
雪好大,洋洋洒洒。这样的天气,公园的小球场应该已经不能使用了吧。想着,还是不自觉的走到这里。果然,雪积的那么厚,踩上去,竟然会 有“嘎吱”这么夸张的声音。茫然四顾,目光停留,原来这个篮板已经这么旧了么,裂纹一条一条,刻上去一样的强劲。不自觉的笑起来,这里,原来我十七岁的夏 天到秋天,就是在这里呀,一个这么古旧的地方,流连着。忽然笑不出来,胸口一阵疼痛上窜,斜斜地倚了场边的铁丝网靠着。如果,只是如果,我们就这样,不再 让彼此温暖、不再让彼此想念、不再……在生命中相见……那么,你会不会有一天想到,原来我这样,也许是真的,喜欢上你。

10

关于湘北在选拔赛上的表现,彦一很认真的讲给我听。连续击败A级强队的骄人成绩、超级新人 流川枫一场独得45分的奇迹、篮球新丁樱木和流川出神入化的配合,还有他们最后苦战山王,却以3分之差败北的虽败犹荣。果然,还是那个激烈而坚定的流川 呢,全国总排名前15位的成绩,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吧。
“不过,如果是仙道学长,也许会更优秀也说不一定哦。”彦一自顾自说个不停,全然忘了让他失掉选拔赛入场券的那个人正是鄙人。呵呵。
“仙道啊,当然会不一样。”不知什么时候,田冈站到了身后,“我们的仙道啊,可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啊。”难得的,没有厉声的责骂,也没有阴森森的冷笑,他微挤着眉,挂着颇为淡然的神情,和蔼的拍了拍我的肩,“爱原的橘子,很好吃吧?”
“哎?”我反而觉得歉然。
“虽然你这个时候去,丰收的景象是看不到了,不过橘子却还是吃了不少吧?”继续笑着,好象这里是茶室而不是体育馆。
“恩。可惜我懒,不然就给教练捎回来一些。”我挠挠头,头发长长了不少呢。
“算啦,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专利了,我怕酸。”似乎有了什么感触,转过身,望了大门外边。
心里闷闷的,拿了球准备练3分。
“仙道啊,”田冈偏又叫住了,“你的人生,已经决定了吧。”
呵呵。这大叔,说这么伤神的话干什么。我的人生,笑,早就,已经。
带 了铲子和扫帚,公园球场还是积着雪,说到底也只是这么小一块嘛,我一定可以很快扫完。脱了碍事的外套,整个人也觉得轻松了不少。基本上铲几铲子就要扫一 扫,不然松动了的雪化得可快。弯腰、直背,弯腰、直背……真是的,打半场球也没这么累吧?呼——已经看得到小半个场地了呢。不行,我要先亲近一下,好久没 见到熟悉的地面了。扫帚扔到一边,大力的躺下,反正冬天穿得厚,不怕硌。天啊,还是好蓝,好远哦。伸出手,这篮球健将的手原来也是小小的,不过,还是盖住 了好大一片天呢。感觉现在的自己,和爱原的那个,不太一样了。
直到汗湿了毛衫,终于可以大咧咧的露个笑脸了。虽然以后,可能会有些东西变得不同, 不过,终于还是再次看到你原来的模样了,不算特别平整,有的地方略有坑洼,恩,是了,流川上次扭到脚就是在那个小坑吧?还有,看不清楚的三分线,也害我们 争执了好几次哦……应该让着他的,毕竟小我一岁的……
呼——收拾了铲子和扫帚,跟干干净净的球场道个别吧。
转身,像每一次的离开一样,并,没有太多留恋。
“你要是现在敢走,就试试。”霸道的挡在门口,他的脚尖对着我的,冷冷的看我一脸惊诧。
“扫那么久,好累哦。”我化解了被冻住的表情,笑开了,眼睛弯弯的。
“哼!”他别过脸,把手里的球掂了掂,“活该。”
流川的头发修剪过,整齐的参差着。以前看他的时候都不觉得他的头发这么黑的,现在,竟然黑到让我窒息。可能,是刚才看多了雪,纯白的,晃在脑子里,一片僵硬。
“真是让人脸红呢,我刚才已经跟这个球场说过再见了。”我摸摸自己的一头朝天发,居然有点往下搭。
“是吗?”平淡着,擦过我的身子,面对篮板。
我想走,留下来的话,我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想起被藤蔓纠缠的树,缠得紧了,就枯萎,就死去。我那细弱的缠绕,终有一天,会绑缚流川的枝蔓。现在走掉,我还是一个人。现在走掉,他也,还是一个人。
可是,那么多的想念,压在我的脚步上,动一动,痛彻心扉。
我们就这样背对着背站着,我们就这样,等待对方的声音,给自己一个转身的理由。哪怕,只是一个字,“喂”,就好。
“白痴。”流川说,白痴。
我微微回头。
“还不是又下。”篮球落地的声音。
我抬头,一星一点,细碎的六角冰凌,竟然那么清晰的滑落。转身,发现流川偏着头,等我的样子。
“喂!”我大喊。
他回过身来,看白痴的眼神杀过来,嘴唇动了动。
“等一等。”我说,丢了手里的东西,跑到他面前,“让我先说。”
“什么?”疑惑。
“没什么,就是让我先说就好。”我想笑,嘴角却提不起来。他明显得上火,又很快的平息。我知道,他明白了。
“哼!”他转开眼睛,“明明是我先……”
“那个不算。”我打断。不要,流川,现在,让我来做决定。
“什么才算?”他的目光跟过来,落进我的眼里。
“这个。”轻轻地,拥他入怀。我的决定,不要你承受半分后果。
“白痴。这是说吗?这是做吧?”他楞楞地,任凭我不断加大力气。
“肢体语言嘛,何况,还有一句我要说的。”我笑。
“说!”冷冷的声音,吹到耳朵里的气却是温热的。
“没有你的神奈川啊,好冷哦。”脸埋到他的脖子里,麦田的味道。
流川的手感攀上来,围住我的肩:“所以你跑去爱原?”
“呀?”我拉开一点距离,“你知道啊?”
“彦一讲的。”流川垂了眼睛,脸红起来,“他有来看比赛。”
是这样啊。我看着他的脸,脑子里回放自己这些天来的心慌意乱。
“那个时候,我以为……”他停住了,不说。却又忽然一颤,声音急促起来,“我以为……”
“不会的,流川,不会的。”像忽然被狠狠的击中心脏,我拥着他的双臂拼命收紧,他抵抗,很用力的挣扎。
“不是。你输给翔阳的时候,我就以为……”他倔强着。
“不要说了,流川!不是的!”
“我以为你不再想和我在一起……”
“流川!”
“我以为你厌倦我就像你已经厌倦篮球……”
“流川!”
“我以为你只要离开我,到任何地方都可以,只要,离开……”
“……”刺痛窜上我的胸腔。不顾一切地堵住他的唇。
“唔……” 他的唇火一样燃烧起来,在我越来越炽烈的索求中,以他不曾体验过的温度滚烫着。我的心一阵痛过一阵,吻着他的唇也就一阵紧似一阵。他的惊慌,他的驯服,他 的颤栗,他的回应,我要,我都要。我不会离开你,流川,就算下一万次的决心,我还是不会离开你。因为,早在我们发现以前,我们就已经深深陷入对方,难分彼 此。
“……”他迷离的眼还在慌乱。我怜惜的看着他红肿的唇,“仙道。”
“我扫开这里的雪,想要还你一片可以飞翔的天空。可是,雪又下起来。因为冬天,已经来了。”我的声音在自己听来都是从未有过的低沉。
“白痴。”流川渐渐回过神来,挣扎着,一丝丝不安。
“流川。你知道,为什么会温暖吗?”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因为喜欢,因为你喜欢我。因为流川枫,喜欢仙道彰。所以他和他在一起,会温暖,会不再,寂寞。”
他怔怔的望着我,似懂非懂。
“刚才那个,是,我的,誓言。”我的确一无所有,但是,我至少还可以用我有限的生命,给你一个承诺。
“你说我喜欢你,是你的誓言?”他开始吊起眉毛看我,回复了惯常的神气。
“没错。”我铁了心了。
“我没有誓言,仙道。”流川看着我,深深地,“我,只有,我自己。”
轻轻的,他凑近,用他依然热着的唇贴上我的,久久的,让我迷失在时间的流淌中。

11

如果单方面的认为流川是个内向、害羞、不善表达,有的时候还有点不解风情的人,那么……其 实,怎么说?他的确也内向,也害羞,也不善表达,风情么,这个……其实应该是这样的,还是好象小猫一样,如果它喜欢了你的气味,认定了你是它的主人,很 快,它会理所当然的和你亲近,跟你耍赖,有的时候让你顺毛,有的时候蹭手蹭脚——撒娇,没错,它会撒娇的。流川嘛,他会这样——“仙道彰!”很生气的样子 凑过来,提着我的衣领,“你到底有没有觉得——现在很冷?”最后的句子会声调往下滑,越滑越低,因为我已经把他抱在怀里,紧紧的,亲亲额头,或者,摸摸头 发。然后他就很乖顺的,很安静的,在我胸口,睡着。
不过我承认,我非常不介意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内向、害羞、不善表达,有的时候还有点不解风情。只要我懂就够了。于是,我现在心安理得的靠着湘北体育馆的大门,很悠闲的听彩子纳闷:
“流川这家伙,跟你有仇吗?”不解的看我一眼,“为什么看过来的眼神简直杀得死人?”
“哦?”笑笑。那小子,果然又在看我,不会分心吗?
“喂!”彩子的纸扇挥过来,啪!打在肩膀,“出去,出去,根本就是扰乱军心嘛。”
“错哦。”我眨眨眼,“是稳定军心。”
“是吗?”她不以为然地转过头去,观察三人对抗的形势。
“我吻他了。”头向后靠靠,眼睛看向擦着天边生长的一排阔叶林,风很大,没有了叶子的它们响起来也还是哗啦啦的。湘北的树,真多。
啪!啪!两声扇子响。彩子的目光扫过来,目不转睛。
“你现在知道了?”似乎并不很惊讶,只是有点疑惑。
“恩。”我笑出声来,“很甜。”很甜。流川的吻,似乎粘在唇上了,怎么都化不掉。不知怎么的,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点发烧呢。
“傻瓜。”彩子也笑,纸扇子又拍过来,“你们啊,真是两个傻孩子。”
我不再说话,偶尔看看流川转身过人之后的跳投射篮,我最喜欢他的这个姿势,轻灵的,却很稳。
“白痴!”间歇的时候他走过来,恨恨的表情,“给我回去。”
“干嘛?”我笑着问他,伸手帮他把汗湿的额发往两边分了分。
“干嘛?那你干什么站在风口上?”他露出来的眼睛没遮没挡的杀人。
“那我走了?”我继续笑,靠在门边上不动。
“哼!”转身,走了两步,捡起一个滚到脚边的球,忽的回过头来,“等等。”
我 看他跟宫城说话,面无表情,也不知道这家伙这样子怎么会在队里混得那么理所当然。不过这是流川枫和湘北嘛,一个怪胎和一群怪胎,好象也不能用常理判断。宫 城的脸似乎有某种因为压抑而变形的趋势,顺过来的目光停在我身上,过了一会儿,对流川点了点头,流川便象征性的鞠了个躬,走了过来。
“走吧。”他拣起放在一旁的外套和书包。
“呀?”我惊讶,“还没结束吧?”感觉到宫城的目光又落在我身上。
“恩。”流川白了我一眼,穿上了外套。
“可是,”我想了一个我自认为比较合理的解释,然后说,“小球场还是没办法打球呀。”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面开始堆积灰色的情绪。也不说话,一甩书包到肩上,推了车就走。我跟上去,右手搭上他的腰:“今天我载你吧?”
“恩。”他很顺从的,把车把交到我手里,乖乖的坐在后座上。
风 把我根根直立的头发努力的向后压去,我却感觉到它们固执的想要直起来的情绪。冬天的味道,扑面而来,刺刺的,却无比清快,冷冷的香味让我不由自主的想去吻 流川的唇。不过我知道,现在这样的状况是不可以啦。真是,明明两个人的距离已经近到这样,还是会这样不停的想。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仙道,”流川的头轻轻的,犹豫着抵上我的背,那接触着的地方,顿时有温柔的感觉扩散,“你,为什么,每天来守我的练习,为什么,总是在看我?”
“枫长这么好看,我不守紧点,怕被甩啊。”我笑嘻嘻的回答,喝了两口冷风在肚子里。
“……”流川动了动,感觉是把头偏开了,刚才热着的地方立刻觉得特别冷。
“因为我想你,想守着你,想……让你也看着我。”我说的很轻,也不知道那么冷的风能不能把这句话送到他耳朵里。只是他的头重又抵上我的背,轻易的驱走了低温的徘徊。
“是么?”似有似无的,低低的叹息,右手绕上我的腰,我感到他略微的战栗。
“流川……”唤他,却又不知说什么,忽然好想飞快的到家,想立刻看到他的脸,想……突然之间听到自己几近癫狂的心跳,泪水毫无预兆的涌进眼眶。
风在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肆虐,让我觉得,蹬着单车的腿,从未体验过的乏力。
“仙……”流川在我怀里略微挣扎。我知道,一进玄关就这样不发一言的抱他在怀里,一定吓到他。但是忍不住,忍不住,忍不住对那心跳的恐惧,我不得不抱你在怀里。
“对不起。”流川反手抱住我,脸深深地埋进我的颈窝。
“傻瓜。”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你不高兴了。”他湿润的气息在我的皮肤上堆积。
“不 对,流川。”我终于有勇气微微将他从我怀里拉开一点,看着他略有些害羞的眼睛,“不是不高兴。这,并不是高兴和不高兴的问题。”在风里变得冰冷的手指试探 着掠过他的脸庞,“我现在,并不是不高兴,而是……”而是因为不知道怎样才能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而产生的无边的焦虑……我看着他,却说不出这半句话。
“你……”他明显的不安,扣在我背上的手不自觉的收紧,“我……”
“流川。”面对吞吞吐吐的流川,反而让我更不知所措。虽然我清楚他也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但是却不知道是什么能让他这样一个坚定的人也如此举棋不定。他的脸愈加红了起来,眼睛里薄薄的起了一层水雾,看在我眼里,却是一番按奈不住的心襟摇荡。为什么,我会让他这样为难?
“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了,”流川尽量的平静,压低了声音说话,头低低的偏向一旁,“你会不会……会不会忘了我?”
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不知道他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以流川那种个性,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平白无故的说这种话。他一直以来隐瞒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
流川忽然抬起头,目光晶亮的看着我,惊慌,或者焦急,全是他从不曾表露的情绪。我的心突的痛起来:慢慢的摇头,再摇一次:“你休想,流川。”我狠命的将他埋进怀里,沙哑的声音里带着让我自己的不熟悉的情愫,“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永远不会。”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回答我。”流川式的倔强。
“我再说一次,就是死,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仙道式的坚持。
就这样,我们相拥,仿佛忘记了仍然置身时间的河流,直到整个房间漆黑一片,直到流川润湿的声音重新响起:“告诉我,你怎么留住我?”
“我会……让你成为,我的。”细细的用脸蹭着他柔软的耳发,绵密的酥痒袭遍全身。
“那么,”流川从我怀里挣开,仰起因缺氧而泛着玫瑰色泽的脸,稍稍眯起眼睛看我,缓缓的说,“现在就来……”

12

小时候看过光和影子的故事,知道它们彼此无法分离,知道它们,将永远在一起。所以我有凝视自己影子的习惯,看它们以和我相似却又略微不同的姿势完成一段属于我却又不同于我的生命,感觉上,若即若离。
即 使现在,我的视线也为流川脸上变换莫测的光影交错所吸引,移不动半分。白皙肌肤上的潮红还没有完全褪去,那是激情过后的痕迹;发根里也还湿润着,刚才一定 出了太多的汗。目光无意识的在他有规律的微颤着的睫毛上定格,似乎还能看到当时他那双迷乱的眼中流光溢彩的美丽。想起他在我怀中的颤栗,想起他在我耳畔的 呻吟,想起他说“我是你的”时的神情……一滴、两滴……是再也无法抑制的眼泪,在独自宣泄着,我此刻的情绪。
“如果说没有意义的生命是一种负担,让我不由得想放弃,那么,流川,现在,为了你,我想活下去。我真的,从没有这么的,想要活下去。”这样的倾诉注定无法成音,我只希望冥冥之中的某些神灵能传达我的心意。
“仙……”流川忽然有点醒了,神智还不太清晰,微微有些恼火的簇起了眉。
“嘘——”我用指尖点着他的唇,“再睡会儿吧。”
“恩……”还是迷迷糊糊的动了动嘴唇,却又很快的睁开了眼睛,“不要!”
我 低下头用唇轻轻触碰他的:“听话。我喜欢看着你睡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贪恋上了这种时光,只是看着他在我怀里,或者在我身旁睡着,任凭时光悄无 声息的游走,心像是被满满的干燥的阳光充斥着,仿佛连每一次脉动都微微散发出那种只有被太阳烘烤过的植物才具有的甜香。
“为什么哭?”他盖在被子下的右手抬起来,慢慢的抚过颈窝,我这才注意到,那里还残留着我落下的泪水。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清澈的几乎透明。把他那只手收进我的掌心,细细的摩挲,忽然记起我第一次握他的手指的样子,我坐着,他站着,身边包裹着海的声音。
“这个嘛,传说每个人身体里都有一片海洋的,平时看不到,幸福的时侯呢,海水就会流出来……”我吻吻他的手指,“所以,眼泪是海水的味道啊。”
“白痴。”流川翻了个白眼,扭一扭头,根本不屑我的瞎掰。再回过眼来看我的时候,眼睛里似乎有责备的意思,“为什么?”
我顺了顺他的额发,叹了口气。我就知道,遇到他的倔强,我往往只能束手就擒:“我喜欢你,流川。我喜欢你。”因为喜欢到让自己害怕,喜欢到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围,所以会觉得无力,所以会哭。这个,你明白吗?
“白……”流川的眼睛慢慢垂下去,“说得像个傻瓜。”
沉默了那么一会儿,我以为他快要睡着了,欠了欠身,想换个让他更舒服的姿势。
“别动。”他忽地睁开的眼睛异常明亮,原来没睡啊,“你干什么和藤真去钓鱼?”
“哎?”真是有一句没一句啊,怎么突然问到这么久以前的事?难道说,这小子一直就很介意?还是,他不喜欢我跟别人走得近?又或者,流川啊,你……
“不想说就算了。”他眨了一下眼睛,就一下,收起了某些东西,重又换上一副清淡。我现在才发现,原来,就是单纯如流川,也是会伪装的。不对,这不是伪装,而是掩藏,他不想被我看到的一些东西,他要藏起来而已。但是,这样子的他,让我心痛得发慌。
“是 他约我的。他只是想打败我吧,毕竟是我先对翔阳不够尊重,就算道歉好了。而且,那也没什么的。”一直以来,我从来都分的很清楚,我和流川,我和流川和这个 世界,这是两个不同的领域,我一点也不希望这之间有什么交集。也可以说是我自欺欺人,但是我在看着他、想着他的时候,就是不愿意看到、想到其他的任何人、 任何事。但是,说着刚才那些话,才发现,我无法将这所有的联系统统崭断,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
“恩。”流川淡淡的应了一声,就像自己并不关心,“你有个姐姐吧?”
“你 说合泽?是的,大我5岁呢。”真奇怪流川在想什么,问着这些奇怪的,不相关的事……难道说,他刚才,是一直在回想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总是这样,莫名 的就感受到他的温柔,不是说出来的,也不是做出来的,无声无形,但,就这样,静静的,把我包裹,紧密得让人心疼。看着他偏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连自己的情 绪也柔软起来,“一个女孩子却偏要做刑警,枪林弹雨的……但是,这也是一种选择吧,像她那样的女孩子,总和别人感觉到的,有所不同。不过她自己,倒是自 在。”
“仙道,”一直看着一旁听我说话的流川转过头来,“我也有个姐姐的。”
“哦?”流川的姐姐。
“她死了。”他好看的眉毛略微一颤,“两年前,18岁。她死了。”
说不出我此刻的惊讶,并不是因为听到这个灰暗的事实,而是,我看到,流川眼底一闪而过,却如此清晰的恐惧和……心虚。我像忽然看到了谜底的影子,不好的预感潮水一样涌来,湮没我的思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能成句。
“仙道……”流川的眼里燃起两朵火花,像是要扫荡那片越来越坚固的冰封。他的手在我颈间来回的摩挲,不算轻柔,透着急切,终于用力的把我拉向他迎上的唇,焦灼的吻在一起,“我想要你,好想要你。”
“恩…… 我也是。”我疯了一样的回应他生疏的吻,并不完全因为流川的欲求,更多的,是来自我内心的恐慌,让我不由得想要得到他、占有他。我知道身体的结合并不是爱 的终极,但是十七岁的我一样不知道还有什么更有效的方式,能让他留在我身边,不要离去,不要消失。我更加不知道,除了自己,我还能给他什么。
在这个永远空荡而闭塞的公寓里,暗夜无声的流淌,只有因为爱和交合而燃烧的生命在放肆的释放自己的光亮。或许,对于我们而言,只要能够照亮彼此,哪怕只是在如此短暂的瞬间,也就完成了一生的幸福。

 

13

像日本这样的岛国,总让人没有安全感,到了冬天,风刮得格外凛冽的时候,人也越容易觉得无助。不过也许恋爱中的人是不一样的,因为我现在每每微笑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很温暖。
按时参加练习、上课认真听讲,虽然还不到要一字不漏的做笔记那么夸张,但是越野还是很满意的样子。他其实是个不算复杂的人,除了好胜心很强,平时却也不会太严苛。我们的关系似乎也慢慢恢复到刚认识的时候那种自然了。
“仙道,”练习之前他在更衣室里把我叫住,“我为上次说过的话道歉。”
“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呢!”原来他真的很介意和翔阳的那次练习赛,不过选拔赛的事情,他却并没有过分指责我呢。说起来,似乎自己已经被所有人原谅了呢。想起自己那种可笑的任性,渐渐的笑起来。
“该死!”虽然直率,但像这个年龄的男生要跟另一个同龄人道歉,怎么也是别扭的吧,“你不是应该说‘我已经忘记了’的吗?”
“呵呵。”我可是真的没忘记啊,“那么伤害我自尊的事,我怎么忘得掉啊?”笑得更灿烂了,我倒并没有觉得忘掉不快乐就会变得快乐。
“你、你……是认真的?”越野看来已经到极限了。
“是的。”不自觉的敛住笑容,拉开了更衣室的门,“从那时起的每一天,我都很认真,非常认真。”没有犹豫地走出去,听见篮球馆里篮球撞击地板的声音,越来越响。
我确信越野并不知道我说的那一天是哪一天,但是听到他不很自然的声音仍然欣慰着,因为他说:“其实现在的你……很好。”
现在的我,真的,很好。
还 有一天就是新年,听彩子讲,流川那小子竟然是元旦的生日,感觉上怪怪的,想到就想笑。不过仍然费尽心思的想着怎么给他一个惊喜。这样一来却又发现自己好象 从来没有给别人准备过生日礼物吧?就连合泽的生日,我都不记得自己有放在心上过。虽然寿星们总是很慷慨的说:“有彰的微笑在,就是最好的礼物。”但是自己 心里却知道那其实都是假话,得不到的祝福,是不能被空洞的笑容所填补的。
我会认真为你准备的,流川,我的祝福,只给你,一个人。
“我又赢了哦?”虽然还是出了一身汗,但怎么都觉得今天的流川注意力不是太集中,所以才说这么挑衅的话。
“哼!”一个白眼,却没有去追滚到一边去的篮球。抬起右肘用护腕擦了擦汗,走到一边喝水。
我扬扬眉毛,自己过去捡球,走回来的时候被流川把毛巾扔到脸上。
“真不温柔呀,流川君。”故意把眉毛拧到一起,嘴角也拉下来,“和你这样的人交往,真的很辛苦哦。”
“你再说一次试试!”他已经坐到地上,所以抬起来看我的眼,越发显得狠狠地。
“我说呀——”我用毛巾裹住他的头,使劲揉他的头发,轻轻地说,“虽然你脾气那么坏,我还是喜欢得要命呢。”
“……”流川说着什么,因为被毛巾阻隔所以听不清楚。我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他恨恨地把毛巾拉下来,杀人一样的瞪我,“我问你刚才说什么!”
“——”果然听不到呢,这样的状况下,应该是吧,我都听不到他说什么呢。所以笑笑的看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再给你一次机会。”流川微微偏着头看我,右手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一副藐视神奈川第一帅哥的神气。
“呵呵。”我继续笑,我可不打算在这样的“严刑逼供”下说出我“爱的密语”,因为那是我要你用心去听的啊。
“那就换我说!”流川干脆把脸转到一边,略微有一点不耐烦,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想说的样子。
“不要勉强吧。”
“泽北明天来和我一起过新年。”
两个人同时开口,却因为流川的句子比较长,而只有后面的几个字可以清晰的被听到“和我一起过新年”。
不过我还是明白了,要和“我”一起的,是那个,泽北。
忽然想起流川拿来放在我床头的照片,他在东京塔上的留影,背景只有一大片天空,蓝蓝的,却覆盖着许多白色的云彩。问起来的时候,他才说是泽北照的。其实,仅仅是直觉,我也猜到。
“这样啊——”我台起手搔搔头,选择着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也有说想,见见你。”流川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似乎这句话才是重点。
“好啊。”笑开了,站起来,“我也想见见和流川不相上下的厉害家伙哟。”伸出手,看流川迟疑了一下才把它握住,然后很用力的把他拉起来。天快黑了,回家吧。
在走到车站之前我们一直都牵着手。我右手推着他的单车,左手轻轻牵着他的右手。其实我们经常用这样的姿势走在回家的路上,不过今天,我却忽然觉得,我们从来不曾牵手到家,因为在车站,我们就会道别,他骑车向北,而我,搭电车往南。
也 许恋人之间总是牵手的,因为是最亲密的人,所以自己的手放心地给他牵着,终会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但是,也许少有人知道,彼此牵在一起的手,实际上也握着 一个不大不小的距离。此刻,直到流川骑车远去的身影早已消失,直到我搭乘的电车已经到站,走在微黑着的夜色里的我,仍然觉得自己手里握着这“牵手的距 离”,像是握着流川,又像是始终没有握着他。
转身之前流川说:“他只呆2天就走。”
我笑着点点头:“不算太久。”

14

距离比赛终场还有不到1分钟吧,比数是103:77。我有些不甘心呢,对着一群一年级小子 也不能完胜30分的话,即使对方是自己的队员也是不能饶恕的。抢断,传送,接回传——三个人防守吗?真是些目无尊长的家伙呀!假动作需晃一下,骗来一个转 瞬即逝的空挡,所有的人都以为自己会利用这个机会射球的时候,却在空中换手,缓缓的抛一个弧线,应声入网。急于填补空挡的急切再送来一次打手犯规,一罚中 的,二罚嘛,呵呵,打板,篮板,扣篮。宾果!31分,比赛结束。
“那是你学弟哎,你那算怎么回事啊?”越野一边擦汗一边问。
“耶?难不成你是叫我放水?”笑一笑,没觉得他真的想生气。
“你……”越野说了一半停住,目光朝向体育馆门口,“看来等你很久了哦。”
顺着看过去,流川靠在那里,不带表情的看着我。轻轻叹了口气,拿了外套慢慢走过去,他幽黑的眸子渐渐清晰起来。
“嗨。表现不错吧?”我露出得意的笑,心里却忽然觉得刚才的确有够无聊。
“白痴!”果然。
“今天的风又大了呢。”我望出去,不远处他的单车后坐上坐着一个背背囊的少年,短而精神的头发在风里也看不出一丝颤动。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朝天发,真是的。
“泽北。”流川简单的介绍。
现在我们都站在风里,泽北坐着没有起来的意思。“我还记得你。”他笑着,年轻英俊的脸上带着低温造成的红晕,白色的滑雪服衬着,让我反而记不起他国中时的样子。原来,他也长成这样了。
“你好。欢迎来到神奈川。”我还是笑了,不然也想不出其他的表情。
“流川说的没错,你是个厉害的角色。”他望了流川一眼,不出所料的话应该得了一个白眼。
“是吗?可能会让你失望了。”忽然很想说点什么,比如:篮球对我,不过是种体验而已。不过却最终没有说出来。有些话,的确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小球场还是不能打球。”流川忽然截断我们的话,用一种近似于懊恼的口气说着。他转过来看我,我收回望向天边的目光,眼里却还晃荡着刚刚看到的云的影子。四下里很寂静,属于冬天特有的寂静,连嘈杂的校园都被过滤得只剩校舍和树木,风一吹,听到哗啦的响声。
“去哪里?我们?”流川问,并不十分确定的样子。
“恩,呆会儿寺庙里有朝拜,似乎还有焰火。你们可以先吃点东西,完了时间应该差不多能赶上。”我的确打算过要和流川一起到佛堂祈愿,带他去看焰火的,其他的还没想好,所以也说不出什么地方会让两个大男生感兴趣了。
“什么叫‘你们’?”流川开始皱眉头,他偶尔耍点小脾气的前兆就是这样。
“因为我今天得参加社里的活动啊,大家说好到鱼住的店里庆新年,我是新任队长嘛。”安抚地拍拍流川的肩,这真的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说辞,谅解一下吧。
流川看我一会儿,一撇头,“走了!”很干脆的推车,载着泽北离开。
“不客气了哦。”泽北走之前礼貌的笑笑。
我也笑,不过只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天 很快的黑下来,我一个人走在街上,漫无目的。人们都去了看焰火,享受一种即时的快乐。我也给自己设计了普通人的平凡幸福,但是却没有机会实现。我开始很无 聊的想合泽几天前打来的电话,她说医院里的女人有转醒的迹象,父亲很开心,问我要不要回去过新年。当时电话里传来动画片的声音,我不用判断也知道那是洋介 在看电视,所以合泽不过是在家里完成任务而已,她并不认为我会回去,至少她知道,我不想,回去。
不知不觉就来了海边,风也湿润着扑过来。并没有觉 得特别的寂寞,爱人不在身边,寂寞也毫无颜色。我从来不背负多余的东西,此时此地更是没有必要。我一直在想,像流川这么自我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跌跌撞撞的 闯入我的航向。他的自闭和怀疑,我的散漫和冷淡,是什么让我们发现对方,吸引对方,依赖对方?也许自己对他是没有抵抗力的,但是他呢?他为什么也这样,毫 不退缩的,选择我?也许,人和人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因果的,只是碰巧,他回过头的时候,我站在了他的身后。
放肆的躺倒在柔软的沙滩,海的声音绵密的包裹,闭上眼睛,却觉得有意想不到的刺眼的光,心里一下子空的厉害。慌忙的睁眼看天,呀,这里也恍惚有焰火的光芒漫过来呢。流川啊,虽然姿势可能不同,但我们毕竟还是可以仰望同一片天空啊。吃吃的笑起来,自己偶尔也真的像傻瓜呢。
不 欺然地,竟有细碎的雪花星星点点的落下来,出神的看它们开成大片大片的花,慢慢理解所谓成长也许就是这样的过程。听到钟楼远远地敲响辞岁钟声的时候,才惊 觉到时间的流逝。赶忙闭了眼睛在心里许愿,一下子却没办法想出成形的句子,急急地,只在最后一声钟声里默念出一句“生日快乐”。楞了一阵,开始笑自己没 用。算了,拍拍身上积了薄薄一层的雪,站起来,终究还是要回去的呀。
不记得以前有过这样独自漫步在风雪中的时候,黑的夜,白的雪,居然也结合得如 此完美。磨磨蹭蹭的走着,发现街上居然已经没什么人了。是啦,新年虽然让人振奋,但过了情绪的高潮,说不定大家比平时都更渴睡呢。流川……按惯例,应该早 睡得不醒人世了吧?想着他睡在自己怀里的样子,手臂上竟清晰的传来虚空的感觉,就好像我从来就应该是那样抱着他的。真的,好想在这个时候,抱抱他。
走过最后一个十字路口,再有四五百米长的街就在我公寓所在的街口。雪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响动,像在轻声讲话的小孩,有控制不住的想要张扬的音律。
在对街的街脚站定,过街就是公寓,我却迈不动步子。
他坐在那里,像合泽那天一样的靠着门框,可以感觉到他额前随风流动的刘海的样子。
深深吸了一口气,空荡荡的寒冷在胃里被融化。我走过去。
他的眼睛盍着,嘴唇抿得很紧。这么冷,居然还是睡着了。弯下身伸手去环他的腰,却被他忽然睁开的眼睛打断,楞楞的,垂下眼睛柔和的看他。
“……”流川没有说话,也许是在赌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说不出来,我想抱抱他。
“白痴。今天我生日。”他仰着头,刘海往两边飘着,“你却扔下我一个人,自己出去乱……晃……”
他那不真实的声音终于被我吻进嘴里,甜甜的,却还是止不住的痛着。感觉到他抱住我肩头的手臂的急切,感觉到他回应我亲吻的唇舌的焦躁,轻轻的,放开他。
“对不起……”他的额头抵在我胸口,“对不起,仙道。我只想,和你一起。”
“傻瓜,我知道。”我揉他的头发,但并不想接受他的道歉,两天时间很短,但是一分钟,对我来说,都嫌太长。
“你休想,”流川的声音忽然的冷冽,狠狠的,带着颤音,“我不会放手,更不会给你机会放手。”他猛的抬起头,霸道的揽我的脖子,用力吻住我的唇,堵住我还没来得及成型的词句。
“抱我进去,我冷。”

15

说到底应该是自己先喜欢上他的吧,现在却反过来让他一次次向自己剖白心情,是不是有点不够 坦率?其实到目前为止,我也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他,直到昨天晚上我仍然认为自己隐瞒那些事情是有理由的,甚至说我对自己的决定是相当自信的,以至于几乎没 有怎么考虑过以后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应该怎样说,怎样做。如果不是流川刚才完全失控的情绪让我在刹那之间看到他对我的恐慌,我现在不会烦恼成这样,看着他昏 睡过去的面庞,自己的手指禁不住的颤动,怕有尖叫或者嘶吼冲破自己的胸膛,袭击他此刻的一点点安眠。
昨夜的流川是疯狂的,完全脱离他对自我一贯的 克制。试图让他清醒的面对自己,问他难道你把泽北丢在大街上,问他你是不是害怕,问他你想要要什么,想要听什么,告诉我,告诉我,给我一句完整的话。可是 除了烈焰般灼热的激情,流川什么也不想感觉,他摇头,只是摇头,然后吻我,并且得到我也相继失去控制的回应——
毫无保留的给予——那是一个完全燃烧的流川。
永不满足的索求——那是一个全部释放的流川。
“彰,是你的,全部……是你的。”
“……”
“彰,再一点,再多……一点……”
“……”
“别,别放开……抱我……”
“……”
你 也感觉到我的心吗?在瞬间璀璨,在刹那结束。是的,流川,我曾经真的这样想:只要能爱着你,哪怕明天就结束所有,我也会幸福的死去。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流川,我想你活着,我想你和我一起,一起幸福的活着。因为我们的幸福那么简单,只要拥有了彼此,就到达了彼岸,我们可以做到,是不是,我们要为彼此做到 的,是不是?那么你为什么慌乱,那么你为什么害怕,那么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十六岁的时候,自己也是什么都不相信的吧。母亲去世第11 年的时候,知道了父亲一直的情人将取代她在家里的位置,因为一个已经出世了的小孩,父亲的小孩,却不是母亲的。并没有歇斯底里的反对,因为已经改变的,不 是身份,是人的心。表面上,像合泽一样淡漠的接受了新的家庭成员,心底,却自顾自的种植一片片遮天蔽日的蓑草,直到觉得一直以来在心中膨胀的孤独和愤怒必 须找一个放肆的出口。所以,在十五岁的那个雷雨的夜,在突然断电的那十多分钟,我像一个鬼魅,紧跟在那个闯入者身后,直到她从二层的楼梯上,直直跌落。并 不确定自己伸出在黑暗里的手有没有触碰到她的身体,只是知道,看她跌落的那一刹那,浑身潮水般涌来的快感。
相信自己的罪孽,却无端的想从自闭紧张 的枷锁中挣脱——说她是自己失足跌倒,说自己听到声音才赶到,说自己已经不想再忍受天天为别人焦躁,直到说自己选择到神奈川读高中的时候,选择了告别只深 爱过母亲的自己——为了在三岁时就抛弃我自己上天国的她,我已经放弃了人生。但是,我至少,还可以选择,在成人之前,享受最后的青春。
可是,我忽略了自己终究不过是个普通人。所谓普通人,就是那种既无法完全忠于又无法完全放弃一种叫“良心”的东西的人,我被自己的普通放逐。
同时,我还忘记了人的懦弱。那个女人昏睡在病床上,遥遥无期也可能明天就醒来,我要怎么面对所有的职责和控诉?说起来,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个……未成年……我被自己的懦弱鞭笞。
直到遇到流川,像走进冰封的火山,他的清澈和直接,他的果断和执着,看在我那双只懂阴霾的眼里,竟然也会反射出太阳的光芒——流川啊,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根本就,已经离不开——你?
天光缓缓的穿过棉布窗帘,深深浅浅的印上流川光洁的额头。俯身,粘一个轻柔的吻。好吧流川,告诉你好了,我的过去,全部告诉你,即使是我们注定有一天会彼此失去——这样的答案,我也告诉你。只是,请你爱我,继续爱我,就好象我们,将,永不分离。
“如果有一天,我必须离开你,你必须说:我会一直爱你。”我对刚刚睁开眼睛看我的流川说,“你必须说:流川枫,会一直、一直爱仙道彰,永远爱下去。”
他笑着听完。这是第一次,他在我面前,露出笑容,仿佛在说:“白痴!”
“我,会,离开。”我会离开,但是我更爱你。

16-17

踏上轻轨的时候风很大,流川摘了我买给他的兔子耳套戴在我头上,瘪了嘴说白痴。
1月25日,还有20天,我的成人礼。
合泽被拘禁在监控室里,手续办妥之前我们暂时没办法见面。因为是警务人员所以才会从严立案吧?不然顶多是二级谋杀。
我坐在离警局很近的露天广场喝咖啡。东京呵,果然闻不到海的气息。
说起来,对合泽的记忆总是停留在我小学的时候呢。只不过是个国中生的她那时起就是一副干练的模样,和男孩子处得像哥们儿,倒甚少和女孩子来往。参加东京的国中生田径大赛时是拿了全能第一还是第二呢?总之她那时一奔跑就飞扬起来的马尾辫成了多年来我回忆她的凭据。
注射吗啡?她怎么想的呢?
一群放养的鸽子呼啦啦的起落,遮天避日,连阳光都琐碎了。奇怪自己没有对这个城市感到特别陌生或者熟悉,所有的感官都没有启动。
穿蓝色的大衣和黑色的棉质长裤,头上戴奇怪的兔子耳套。笑容不强烈,却异常平和。
我和这个城市,果然是不合。
风 吹过来,手中的咖啡已经凉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除开流川的手,已经不喜欢握着冰冷的东西。冰箱里的柠檬水已经换成可可,一定要煮过才能喝。对啦,还有咖 啡,流川住进来的时候买来的东西,慢慢的,都已经成了习惯了呢。那家伙,居然在那种时候会说:“我让他搭最末班的车回山王了。”泽北哟,呵呵。探手扶了扶 自己的朝天发,刺刺的。
“如果有一天,我必须离开你,你必须说:我会一直爱你。”
“你必须说:流川枫,会一直、一直爱仙道彰,永远爱下去。”
“我,会,离开。”
“……”
“我让他搭最末班的车回山王了。”
这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原来他还是知道我在乎啊?其实有那么在乎吗?彼此会错意了呢。
流川他,只是害怕我要说出来的东西吧?
接 到电话是在昨天晚上,流川搬来我那里的第三个周末。学校一放假我们就再没分开过,每天都粘在一起,我以为流川很快就会烦了,但看上去他似乎比我更紧张对方 离开的那些时间。当时他坐在沙发上,听到我说“马上就过去”的时候,喝着热可可的动作停下来,转过眼一眨不眨的看我。我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说“还是明天 一早好了”,声音甚至都慌张了。
“我很快就回来。”
“不管你姐姐会怎样?”
“不管合泽会怎样。”
“……”
“……”
“我十七岁了,仙道。”
“我知道。我也快成人祭了。”
“……”
“……”
“你很快就会回来?”
“我很快就会回来。”
风大了一阵,衣襟被吹得飞起来。笑笑,站起来,往警局走。见面的手续,合泽以前的上司应该已经办好了。
合泽看了一会儿我的眼睛,很无趣的摇摇头。
“她醒的时候就我一个人在,吗啡是前次准备好的。”她捋了捋长发,左手托着腮,“经过不过是一分钟不到的功夫,很快。”
“恩。”我不置可否,把玩手中的兔子耳套。
“所以没有什么其他好说的了。”她恢复她惯常的懒散模样,很快的笑了一下。
“白痴。”我学着流川的口气说话。
“你……”合泽犹豫了一下,挥了挥右手,“昨天接电话的男生是谁?”
“流川。”我回答。
“你的……朋友?”她又犹豫了一下。
“是男——朋友。”我强调了一下,“我爱他。”
“明白了。”略微皱了一下眉毛,立刻又笑了。
“现在反而让我不知怎样面对他了。”我叹了口气,第一次放下手中的玩具。
“二级谋杀而已。”她耸耸肩,“我比较看得开,在哪里都是一样,更何况,我又没有‘爱他’的人。”
我仔细地看着她,眉目并不特别像妈妈,但是那种清淡的表情,真是让人迷惑。
“那么……”我站起来,“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想不出来。”她第二次耸肩,又挥了一次右手。
“再见。”我笑了,转身去开门。转动把手的那一刻,回过身,看着她的眼睛,“我并不觉得,这是个聪明的决定,但是,谢谢。”
“我也是。”走出监控室之前,我听到她飘渺的声音。
风真的很大,我觉得自己的头发都快被吹倒。眼泪开始悄没声息的往下滑,直到吹干以后绷紧了皮肤才被感觉到。
有一瞬间,我有冲进坟墓,挖出那个女人让她到警局指正罪犯是我的冲动。但是那很可笑,真的,在下一秒,这个想法被我的笑容冲刷。
“你很快就会回来?”
“我很快就会回来。”
莫名其妙的想起了爱原,也许,我应该不顾季节,现在就带流川去看看那里落光了叶子的橘子树.
*******
湘南的海岸线一点一点映进我酸涩的双眼,绵绵延延,渐渐的,连成一条曲曲折折的思念。“喂!我说彰,你把妈妈的合影弄到哪里去了?”那一年,合泽高中毕业,正闹着要独立,我藏起了她留着的照片。
“你这个家伙,吓到了吧。”那一晚,我国中考前三个月,送坠楼的女人去医院,她递给靠墙而坐的我一罐温好的咖啡。
“我又扮演了救世主哦。”那个黄昏,流川去到山王的第六天,她浅浅笑着,看我在她身边坐下来。
“二级谋杀而已。”就在昨天,她耸耸肩,轻描淡写地最后一次欺骗我。
生命像发了黄的胶片,在脑海里拉过长长的线。不错,我看到立案书上“一级谋杀”的字样,听到合泽不知情安慰我的句子,然后带着被谎言安慰后的心情静静离开,离开这世上最后一个心跳能够辨认的亲人。
突然心慌得想要吐,一直抄在胸前的双手紧紧的抓住了衣服的前襟。开始像流川习惯的那样死死咬紧下唇。啊,流川。流川。流川。流川。流川……快点,快一点,我好想,好想见到你,我好想下一秒就见到你。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拥你在怀里,拥你在我空荡荡的寒冷到结冰的怀里。
流川。这一次,我真的不会再离开了。你还会,要我吗?你还会,爱我吗?
在 对面的老人惊讶的看着我的时候,意识到自己狂奔涌泄的泪水。对他笑一笑,把脸转向窗外,却真的,忍不住,伏在自己的手肘上,放肆地哭了出来。坚强或者脆 弱,除开那些在乎你或者你在乎的人,又有什么重要呢?而现在,我只在乎并且也只在乎我的那个人,不在身边,坚强或者脆弱,又有什么区别吗?
原来人生归结起来也不过就是那么几个瞬间,但是我想让其成为永恒的,原来都只和流川有关吗?
第一次握他手指的时候,冰冰凉凉的指尖。
第一次拥他在怀的时候,生涩固执的拥抱。
第一次吻他嘴唇的时候,柔软炽烈的湿润。
第一次与他结合的时候,颤抖动情的呼唤……
流川,原来,你是为了救赎,才来到我身边的吗?
列车缓缓地进站,我紧张的站起来。忽然记起什么,开始在座位四周忙乱的找起来,不时抬头望望窗外的站台。
咔哒——
旅程终结在最后一声列车抵达的提示音上。
呼——终于被我在上面的行李架上抓到我的兔子耳套,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放上去的了。再看窗外的时候,视线精准的对上一双纯净到透明的眼眸,笑,扬了扬手中的玩具——半拍后停住——他的脸惨白的骇人,隔着玻璃也能听到的吃力的呼吸,还有,略微颤抖的,不能自已的身体……
来不及去分开身边的人,来不及找到最近的门,我掀开手边的窗户,空隙不大,但仍然敏捷地越了过去,先是落在轨道上,再撑住站台的水泥地面,一跃,他近在眼前了,真的,伸手就能够到——
“白痴。”微微笑了一下,来不及收住。
“流——”他软倒在我怀里,阻住我艰涩的嗓音,“……”
他失去知觉之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紧紧抓住我的衣襟,就好象,我自己,刚才做过的一样。
流川。我在心里又喊了一次他的名字。流川。
我回来了。

 

18

走廊里静得出奇,听得到很远的地方最不真实的响动。白炽灯亮得耀眼,却在这一刻,像无声的暗夜绵密地包裹。
“你是他的家属吗?”
“对不起,我要向他的家属了解他的病史以及陈述病情。”
“对不起,先生,已经过了探视时间,除了家属,其他人不可以留下。”
“走廊?那……至少你得保证不打扰到病人的休息。”
靠了这么久,背后的墙壁还是那么冷,连心都被冻住了一样。
“流 川。”离开车站到现在,我第一次出声叫他的名字,嗓音居然沙哑到陌生。闭上眼睛,疼痛纷至沓来,从脊背到心尖,真的是体无完肤呢。自嘲的叹出了声音,转 身,额头紧紧抵住冰冷的墙面,忍不住,要用面颊轻轻蹭过。在这后面就是流川。安静的,温和的流川。我的温度,能隔着这许多坚硬和虚空传给你吗?手指狠狠地 摩擦过雪白的颜色,我好想你啊。
“仙道……”我转过头,看到彩子凌乱的表情。黯然的笑了一下,邀她一起靠墙坐下。
“里面是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
“姑姑。”想起今天见到流川这个唯一的亲人时的感慨,不自觉的眨了一下眼睛。
“恩……她知道你在这里吗?”彩子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2点多了。
点点头。她说“仙道同学请回吧”。苦笑一下。
“……” 没再说话,彩子干脆放平了双腿安稳地坐着,看着运动鞋上的泥土发呆。她就那样坐着,甚至没问过我从哪里弄到她的电话又为什么会要她过来。我想她是知道的,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不会被太多的人真正记得,也不会真正记得太多人,然而,一旦记住了,要么他是你最关心的人,要么他和你最关心的人有关。恰好,我们都 是真正关心流川的人。
醒过来的时候听见两个女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却也并不平静。
“那么,我还是和仙道同学单独谈谈吧。”声音转过来,目光里没什么质感。
“那就不打扰了。”彩子对我无奈的笑笑,从我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拍了拍我的肩。
原来是在流川的病房里,他还睡着,半个侧脸都沉浸在晨光里,亦真亦幻。
快黎明的时候,病房的门开了,流川理慧靠着门看着我和彩子,叹了口气说“你们进来吧”。
“直到昨天我才知道他什么都没告诉你。”理慧望窗户靠了靠,认真的注视我。
我笑了一下,觉得有点疲累,目光不自觉的又滑到流川的脸上。
她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继续:
“他说要和你一起生活的时候,我以为……”
“我爱他。”声音依然嘶哑着,但是足够打断那种会让我感到羞耻的猜测。我没有看她,但是感觉得到她微微皱拢的眉,“请不要怀疑。”
“这种心脏病是先天遗传的,他妈妈生了他就去世了,他姐姐也没有活过十八岁……”理慧顿了顿。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意外的冷淡,甚至紧盯着我不放的狭长眼里有一种可以称之为幸灾乐祸的光芒,“这样的事情,你的爱人他,有告诉过你吗?”
“没。” 我简短的回答,他没有告诉我,我也没有告诉他。我们有很多没有来得及交换的人生,但是那又怎么样?彼此能够把握的即使只是一小点零星的碎片就已经让我们感 激泣淋,那么即使给我整个他的人生,即使是那些我无法参与的部分,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心是一个容器,我的爱已经满到装不下,满到溢出来,不用了,我不用 更爱他,因为我们已经彼此深陷到,无法自拔。我瞥了她一眼,给了一个释怀的微笑。她略微有一丝惊讶,抬了抬线条凌厉的下巴。
“他会死的。”理慧轻轻的叹息,靠着窗棂的身子终于止不住,打了一个颤,像是被自己的话给刺到。
“我 知道,”我从椅子上站起来。从这里到床边只有三步的距离,不远,“我和他,都以为自己会死去,”一步,他的手指轻微的弹动,“我们都害怕有一天,对方会失 去自己,”两步,他的睫毛不规律的颤抖,“现在,很好,”三步,他的眼睛缓缓地睁开来,第一时间对上我的,满足着,泛起潮湿的光芒,“我们谁也不会,失 去,任何东西。”俯身,轻轻吻上他的额头,一下,沿着额线下滑,两下,来到柔软的嘴唇,吻住,不想放开。即使就这样死去,我也不会,嫌生命太长或者太短。 刚刚好,好到让我们再也不会分离。
办好出院手续是下午4点多,流川坚持要去海边一趟。风很冷,忽然记起头上还戴着兔子耳套,愕然的想难道我就这样 在神奈川晃了两天?随即又想到自己的头发应该已经完全臣服了吧。顺手摘下来,夹到流川头上。他晃晃脑袋,让它自动调整到一个舒服的位置,看我一眼,转过 去,望向远远的某个所在。
想起他第一次主动要求陪我钓鱼好象还是因为藤真,这个小家伙,表面上什么都不看在眼里的样子,心里却这么在乎……我。没来由的就想笑,痴痴的,搂了他的腰。
“枫。”看着风掀动他的刘海,露出闪亮的眼,心摇摇晃晃的,醉起来。
“干嘛。”他低低的问,望着远方的视线没有收回来。
“合泽她……”闭上眼睛,再睁开,同样望着前方,一条从没触摸过的海岸线,“是为了我……”
“恩。”他又晃了晃脑袋,靠过来,压在我肩上,“没关系,她很幸福。”
这小子!
笑了,拥了他在怀里,嗅着他颈里的香气。好好,这样,好好。
忽然,他放在我胸前的手紧了,死死抓住我的衣襟:“仙道!”
我心里忍不住还是涌起一阵慌乱,他的手却又放开,轻轻拂过我的脸。
“好好,这样,”异常柔和的声音,听起来都不像我的流川,“好好。”
风吹来,仿佛听见麦田滑动的声音,哗--哗--觉得,好暖。

19

滋嘎——
“呀!”我一声惊呼。
“白痴!”劈手夺过我手里的铲子,甩个白眼,试图用很利落的动作挽救已经处在焦灼边缘的煎蛋。不过那金灿灿的东西没给我面子似乎也不买流川的帐,在平底锅里懒模懒样的扑腾了几下,干脆,径直,跌落在地板上,油渍瞬间蔓延开来。
“呵——”注意到流川放过来的眼神,讪讪的把大笑的辅音延长了,但是眼睛里一定掩饰不住的跳跃着。
“大白痴!”流川自己却忍不住红了脸,嘴角一勾,微微笑开,不知道是骂我还是骂了自己。
“乖乖,呵呵,不是啊——”心里的喜悦一下子被无限制扩大,喜欢得不得了,从后面紧紧搂了他,趴在他耳朵旁吹气,“煎蛋而已嘛,没关系啊——哈哈。”
“都是被你传染的!”狠狠地挣扎起来,却并没打算离开我的怀抱。
“免得你嫌弃嘛,”轻轻吻了左耳的耳垂,“现在你和我一样笨,不可以再嫌弃我。”
“……”微微颤了颤,回过头来,柔润的发丝从面颊滑过,一双眼睛清透着,认真的看我,“真的么?”
“哎?”我装傻,没想到自己无意中一句话也让他这么在意。
“你真的……”似乎有点害羞的垂了眼睛,目光抚得我的脖子氧起来,“真的……”又看了我一眼,别过头去,“算了!”
“傻瓜。是真的,那又怎样?”终于不人心放他一个人困惑,悠悠地闭了眼,“有一段时间,我是真的怕被你嫌弃啊,毕竟,我是那样一个……”
“我也是!”很强硬的打断我的话,转回来,面对面,定定的看我的眼,“我也怕被你……嫌弃……可是,我……”
“我爱你。”我接下他的话,吻了他的唇。可是我爱你,流川。所以即使被嫌弃也不想离开,所以即使破碎了一切还能继续呼吸,因为,我爱你。
他看着我的眼里有动容的痕迹,被清晨柔软的阳光包裹着,明亮得耀眼。但是很快的,那里面换上了坚定。我知道,这一刻,他想安慰我更甚过我想安慰他,但这坚强的表情却让我心疼得厉害。狠了心不看他的眼睛,死死的拥他在怀里,把自己,塞,满。
其实很难说我们在自己心里难过些什么。知晓对方所有的痕迹以后,应该是更加安心了才对。原来我不会更早离开你,在你离开我之前——难道,这不就是我们一直念念不忘想要笃定的东西吗?可是为什么,看到他的每一个表情都还会痛得这么厉害?
到底,有,多爱?
因为放假,除了隔天上午的训练就更没什么事可做。我又恢复到以前常常翘掉练习的样子,到海边坐到想睡了,就搭电车到湘北接流川回家。
樱木还是一样的闹,要么指着我大呼小叫,要么转着圈找流川的茬儿。单纯如他,要发现这些人在生命中的与众不同,应该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吧?怪不得有的人年纪大了就总喜欢怀念,原来是,当时,并未珍惜啊。
彩子也没什么大的变化,对湘北的人一概是大姐头风范,只在我跟前显得沉静,说话的声音也低低的,看穿一切却并不那么快乐的样子。想起她那个时候跟理慧说“这世上未必有比仙道君更有理由爱着流川的人”的样子,真是强势啊。
“你的成人礼……”她眨眨眼睛,“过了吧?”
“恩。”我也吃一惊呢,以前那么念念不忘的日子,居然也一晃就过去了,“过了呢。”
“老头子!”她简单的一笑,随即又叹口气,歪了头看我,“那天穿了和服吗?”
“别担心,你穿一定很好看的。”我咧了嘴笑。那天,和流川搭了县里的观光电车,晃晃悠悠地把以前看过、没看过的神奈川都看遍了,穿和服嘛,倒是真的没办法呢。
“我又没要问这个。”这回是真的笑了。
彩子跟我和流川,真的是不一样的人呢。
“你害怕吗?”那天的练习结束前,她还是忍不住问了我,“如果他有一天,就那样晕过去?”
“害怕呀。”我淡淡的回答。怎可能不怕,怎可能,不怕失去他?即使是一分钟,一秒钟的分离,都会让人孤独到发抖,“可是,不是最怕呢。”
仔细地看了我一会儿,她一挥扇子:“明白了。”
不错,最害怕的,已经过去了,剩下的,不过如此。


 

20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早上起来对着窗户的时候,再呵不出白色的湿雾,而外面,零落的天空碎片里,开始有飞鸟的影子滑过。以前一直以为改不掉的习惯,不知什么时候,也随着积了一个冬天的雪,悄悄化了。
有的时候,会对着光线不自觉的笑出声来,直到流川忍不住骂了白痴,才会歪着头对他说:“幸福可是两个人的事哦。”他会红着脸翻白眼给我,低声咕哝:“哪有人成天说幸福说到反胃的?”
其实他知道的,他知道我为什么要说,因为我一直固执的认为爱人之间不需要说“谢谢”,所以每每只能对他说“幸福”。
手指轻轻的敲了敲窗棂:“今天是4月17号呢。”说着又跳上床,压了他在身下,对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微微笑。
“又怎样?”语气冷淡,脸上却一丝一丝的热起来。
“没怎么嘛。不过正好是17号,不是18号也不是16号呢。”故意逗他,下面压得紧的部分有意无意的来回摩擦,看他的眼睛慢慢湿起来,雾蒙蒙的,可爱。
“你讨打!”眼角又吊上去,每次装狠的时候都是这模样。可是声音已经慢慢沙哑,握了拳挥过来的手也被我拉下来,环了在自己颈上。
“真的呢。4月17号是周六,所以特别嘛。我哪里,说错了……”嘴唇凑在他的耳根,湿热的气息逗引来一阵压抑的颤栗。很,满意。
“恩……”低低的发了一个鼻音,忽然眨了眨眼睛,不怀好意的吻过来。从唇际到舌尖,一一细致的舔过,滑进来,纠缠,牵引,进入他甜蜜的温室——
“恩!”我忍不住一声闷哼,迅速缩回舌头。垂了眉毛看他狡黠的笑,咬得我好疼!
“去!”一脚踹过来,幸灾乐祸地看我坐倒在地上。慢慢的俯过身来,学着我的样子偏了脑袋:“饿了!”
那家甜品店其实也不远,过了家门前的十字路口,再径直走完一条街,左拐,30米。有流川最喜欢的巧克力蛋糕和蓝梅冰激凌派。从笑着说了“欢迎下次光临”的女店员手里接过盒子,推开玻璃门——原来大街上已经是这么灿烂的阳光了呀!
虽然这个时候的春天还没真正盛放,但空气里到处都是跳跃着的火花,我知道,这时候的海啊,最蓝了,映着天空坦荡的影子,放出满怀的光华——耀眼啊,像那样的一双眼睛。
不自觉的,又痴痴地笑起来,伸手扶了扶头发,很精神呢。忍不住仰了头看天,浅白色的云轻轻的荡,风滑过来,乱了一丝两丝飞飞扬扬的丝絮……
过了街口就是家了。
远远就看见银色的Hy-Wire在阳光下泛出刺眼的白亮,脚步没停,一步一步,只是寂静。
流川的眼睛低在黑黑的刘海下看不见,抿紧的嘴唇咬住了薄怒。
离街口20米,温着咖啡的自动售贩机,熟练的投币,握了满满的温热在手里。一步一步,只是寂静。
中年的男人手扶着门框喘息,因为激动而冲淡了哀伤的脸上,百味呈杂。他的发丝凌乱,黑色的ErmenegildoZegna西服竟然布满褶皱——父亲,原来被自己折磨的,不止是我一个吗?
右手的咖啡罐交到左手,好象又一次看见合泽的脸,淡淡的,不那么漂亮的样子。一步一步,只是寂静。
流川的唇终于轻轻的动,短促,坚决。
大力的挥手,刮破阳光的平面,偏离了流川无畏的脸。他顿一顿,静静的恢复先前的姿势,抬手揩揩嘴角的血迹,淡漠地看打过他的中年男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下了台阶,我计算距离流川的步数。他终于转过头看我,刘海迎风荡开,眼光一闪一闪,果然,是海的模样。一步一步,只是寂静。
错过中年男人的身旁,缓缓地向我迎来,嘴角勾一个些微的弧度。
我也笑,眼中的阳光重又聚拢,轻盈地,安稳地,将他紧紧包裹。目光,落在他眼里,交叠过的片段闪闪发亮。忽然的紧张,因为他忽然慌张的散了神色,幽雅的唇错落的张开。
偏头——
吱——嘎——
乳白色的载重车,还是第一次见呢——
嘭——
“!”流川想要奔跑的姿势被那声重回的巨响定格,目光重又凝聚一线,只在,我一个人,身上。
坠落之前,分明是短暂的飞翔——居然是,曾经那么向往却又,遗忘的,飞翔。
笑。撑着站起,摆手,学他偶尔促狭的表情。他动了动,终于选择等待,伸出手,等待。
略微蹒跚,终于还是站稳。
一步、一步,不再寂静。我听见,潮水的声音;我听见,麦田的声音。
一步、一步。晃过惊慌的司机,分开震动的路人,伸出手,朝他的方向。
一步、一步……流川。
“彰!”他拥住我,第一次,在我抱他之前。
“疼不疼?”笑着,拂过他的侧脸,微微的红肿,像他每次害羞的颜色。
“白痴。”慢慢地摇头,冰凉的手指握住我的手,紧紧地,掩饰颤抖。
“今天,很暖呢。”想再温一次他的微微启开的唇,却瞬间脱力,只傻笑着看他费力地想独立支撑两人的重量,却终于一起,相拥着,滑下。
“你听着,”开始慌张的声音,急切,怕我不肯听他,“我说过喜欢和你在一起,很温暖,我说过,我很想你,我说过,我想和你,在一起……”
终于凑过去,点了一下他急促的唇,笑开了。
“听着!”他拽开我,“还有一句,”平顺了自己的呼吸:
“我爱你,所以,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流川枫,要永远,和仙道彰,在,一起。”
终于笑不出来,看着他的眼睛,清亮着,没有修饰过的纯真倾泄。感觉阳光开始燃烧,从指尖,烧过整个身体,烧进充盈的心脏,继续,燃烧。
“原来你没骗我呢。和你在一起,真是,超,温暖啊。”
心中的甜蜜,沸腾着涌进喉头,环住他的手,最后一次,滑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