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載難逢 

 



你有沒有發現﹐很多昂貴的高級餐廳﹐其實﹐菜做的並不怎麼樣。
雖然每一桌上頭都擺上了一兩朵鮮花﹐
也都在透亮到令人暈眩的水晶燭臺上﹐點明了古今中外一個顏色的火光﹐
然你吞下牛肉空心菜時﹐
味蕾準確的傳達了肉不嫩而菜不香的那一剎那﹐
還是會產生一種氣塞﹐一種不甘的感覺。 
看著面前閃爍不定的火焰﹐這種感覺可能有點像: 
砸了錢來這種地方讓蠟燭燒。 
也許﹐那時候的你﹐會像在寫這篇文章時的我﹐無法解釋也不怎麼何時宜地﹐想起東坡的那句:
非人磨墨墨磨人。 
然後﹐像我一樣企圖照樣造句﹐卻又只能很低級的造出: 
非人砸錢錢砸人。 
最終﹐還是得勉強把一盤失敗嚥進肚子裡。


然而﹐不可否認的﹐這種餐廳有其存在的完全必要性。 
試想﹐沒了這種讓你吃吃氣氛的餐廳﹐全天下就只剩台灣鄉土諺語中「便宜又大碗」的那種地頭蛇似日光燈店面了。

前腳才跨進門﹐嗓大氣粗的侍者們便蜜蜂蒼蠅蝴蝶蛾似的追著你問點什麼﹐沒人帶位也就算了﹐還得自己挑著快吃完的客人﹐往他們身後一站﹐一副排旅遊景點處的衛生間似的﹐讓坐著的人吃嘛﹐覺得不服﹐好歹也是付了錢吃這頓的﹐幹什麼在人下巴鼻孔下生存阿?

賭氣停下不吃嘛﹐心裡又過不去﹐橫豎剛剛也是這麼等著盼著咒著前桌的客人的﹐還得將心比心些。

在這種進去一屋一室老闆的汗味﹐出來一頭一身菜味的餐廳﹐諒誰﹐都不會選擇在此談些什麼要緊事兒的。

所以﹐要談生意﹐要告白﹐要幫某某人過生日的人們﹐仍舊願意灑點錢﹐讓蠟燭給燒來又燒去。


因此﹐我們在這樣一家高級的餐廳裡﹐觸目所及﹐多是覺得「氣氛」比「好吃」重要的人。

一般的中等收入人家﹐若覺得氣氛比好吃更重要時﹐常是有原因的。

原因可以有很多種﹐可能覺得想和愛著的人一起經歷一些浪漫﹐可能無故就是想花錢在自己愛著的人身上﹐可能正想挽回一段冷卻的感情。。。。或者。。。



對少數人而言﹐尊貴﹐是自己無法選擇﹐而別人難以接近的絕對必然。

對更少數人而言﹐冰焰﹐是自己渾然不覺﹐而別人難以理解的終極完美。


想要﹐又怕。 想要什麼呢? 
想要讓他那尊貴的氣息因重視自己而收斂。 想要什麼呢? 
想要成為點燃冰中焰的那簇火花。 怕什麼呢? 
怕那尊貴﹐在還沒收斂前﹐就已令自己無由感到不堪。 
怕什麼呢? 
怕那冰焰﹐在未曾點燃前﹐便先凍的自己體無完膚。 


然而﹐勇敢的人向來存在。 姑息﹐是不可能唯一的守護者。
別人不能﹐不代表我不能。 
不試﹐首先尊重了不可能也許是浪得虛名的地位。 
態度是對的﹐卻忘了﹐忘了阿! 
忘了這個人的尊貴是他無法選擇的﹐而那個人擁有的冰焰﹐他未曾察覺。

一個無法選擇﹐另一個未曾察覺﹐這樣的話﹐有什麼可改變的嗎?
如果十二年前不能﹐十二年後﹐能嗎? 
頭幾年你以為不可能的確是浪得虛名﹐瞧瞧我和我的他。 
然幾年後﹐因一夜未眠而雙眼無神疊著衣服的那一個早晨﹐赫然驚覺不可能早已微微笑地一點一滴滲透你的生活以後﹐你拿什麼籌碼﹐喚回以往的那種神采飛揚?



「彰﹐我﹐我不是不愛你」。 我只是累了﹐真的累了。 
五年的婚姻﹐從令所有人稱羨而自己陶醉﹐到終於意識到尊貴與距離感的相尾相隨。
無法突破﹐難以溝通﹐卻不是他的錯。 
當初迷戀著的雲深不知處﹐在日日相處後﹐卻依然空山不見人﹐做妻子的﹐難道該對他的周到禮貌與極有分寸感到開懷驕傲?

如果﹐你的丈夫﹐對你客氣到你連大聲說句氣話都覺得自己像瘋子﹐你會不會出於自衛的本能﹐在還清醒的時候選擇轉身走掉?

「我知道。」

笑﹐他還是笑。 
一種看不出深淺的笑﹐一種可以說成燦爛可以說成孤獨的笑。
一種令她無能為力的笑。


自大學以來﹐她是第三個對著他告白女孩。 
其實﹐一個巴掌算的出明明白白說出:「我想和你交往」的人數。

大部分的人﹐或寫信﹐或請朋友傳達﹐總之﹐是可以不去面對的。

敢跑來這樣說的人﹐從高中到大學﹐有個很大的共同點﹐就是﹐各方面都很有優秀﹐別人無可挑剔她們﹐她們自己也無可挑剔自己。
除了悲憤及熱情﹐自信﹐也能賦予人勇氣。 
只是我們都知道﹐對於他而言﹐那些人找不找的到勇氣的來源﹐並不是重點。
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沒關係﹐等等你就知道了。 
現在﹐讓我們先把鏡頭交還給正拿著攝影機拍戲的神宗一郎先生。


「彰﹐不要﹐不要那樣對我笑」。 我很痛﹐你知道嗎? 
你在乎嗎? 
不要那樣對我笑﹐就這麼一次了﹐請你讓我看到你的心。 

「我知道你很愛我﹐我也永遠不會怪你。」 

好了﹐這下他真的沒在笑﹐可你是否因此看到了他的心?


深吸一口氣﹐理了理與五年前一般秀亮飄逸的黑長發﹐從皮包中拿出筆﹐在紙上簽了字。

簽完﹐本打算把筆遞給他﹐卻發現﹐他手中不知何時已有筆了。
落寞的一笑﹐不是一直如此嗎? 他﹐又有哪時候依戀過她? 
他可以結婚﹐可以與她出雙入對﹐喝一杯水睡一張床﹐一起爬山一起看月亮﹐卻從來﹐從來不屬於﹐以前不曾屬於她﹐以後也不會屬於她。

甚至﹐要他說時﹐他說出來的是「我願意」而不是「我愛你」。
知道嗎? 願意﹐不過是一種選擇而已。 


來吧! 好好享受一下! 
明早離婚協議書一交﹐就從此形同陌路了。
女孩想珍惜這一刻﹐至少﹐這一刻她還可以幻想他是她的。 
不過﹐轉念一想﹐沒簽離婚協議書以前﹐不就已經是形同陌路了嗎?

思及﹐女孩默默注視著仙道﹐默默脫下婚戒﹐往盛了紅酒的水晶高腳杯裡一放﹐一口灌下整杯酒﹐起身離去。
仙道﹐看著五個寒暑朝夕相隨的伴侶﹐奪門而出。 
不曾對不起她。。。他知道﹐她也知道。 
看著孤零零躺在酒杯裡的婚戒﹐在剩下一點點的紅色液體中﹐沉靜。
看著女孩的位子上剛送來還動過的魚排﹐正冒著煙。



幾乎﹐可以算是落荒而逃。 
卻沒想到﹐在出門時﹐撞到了同時要出門的另一個女孩。 
短發的女孩﹐淚眼婆娑﹐手上緊握的那張紙﹐映入眼簾﹐恐怕是太過熟悉。
回頭尋找另一個悲劇裡的主角。 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 
這家餐廳是不是有離婚晚餐特惠方案? 
該不該荒唐任性的在門口喊: 
所有今天離婚的人﹐等等請到XX 酒吧集合? 
其實﹐人常常很想做某些事﹐但最後的結果﹐卻最常是什麼也沒做﹐且什麼也沒發生。
對於這兩個自覺得輸過了一次的女孩而言﹐只想離去吧! 
我猜。 
世界上很多時候﹐你知所以不知道﹐是因為你錯過。 
她們倘若多站在門口十秒鐘﹐也許﹐除了傷感﹐還能帶回家一點點驚訝﹐看到一些她們在所愛男人身上不曾見過的表情。
然而﹐這種時刻﹐誰又找的到多留一秒鐘的理由?


仙道回過頭時面朝自己的海陸特餐的時候﹐自然面前已少了個人﹐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前妻碰到了另一個剛剛離婚的女孩。

他盡其所能地嘆了一口氣﹐可惜﹐幕後所有的影片製作人員頻頻搖頭﹐大家都覺得他是鬆了一口氣。

再抬頭﹐思考著是一起吃了那魚排﹐還是打包帶回家當明天的早餐。
從此沒人料理家務﹐又得恢復到高中時自給自足的生活。 
胡思亂想間﹐發現了一件事。 
發現了坐在前座﹐背對著他的那人﹐很高。 那又怎麼樣? 
的確是不怎麼樣﹐但不為什麼的﹐仙道看那背影﹐就是很想知道坐在那個背影對面﹐和那個背影面對面的人是誰。
於是他左右搖擺﹐企圖從那背影的左右前方觀察。 
然後﹐他發現﹐沒人。 來這種地方一個人吃飯﹐不可能吧! 
會是他嗎?? 剛剛離婚的人是他嗎?? 
有這種事﹐兩桌客人同時離婚?? 
仙道忘了自己也才剛離婚﹐忘了該是悲傷淒涼懊惱悔恨的表情﹐竟自顧自的﹐覺得有趣起來﹐連唇角﹐都有些彎彎的。
問問吧! 反正他也不認識我﹐問看看﹐若是是﹐多有趣阿! 
還可惺惺相惜一番﹐若不是﹐那也沒關係﹐大不了說聲對不起﹐認錯人了。


生來尊貴的人耍起寶來﹐還會顯得尊貴嗎? 


咳咳兩聲﹐離開座位往前走去。 
人未到而手已到﹐搭在坐著的人深藍色西裝的肩上。 
人未到而聲已到: 「剛離婚﹐是嗎?」。 
那人猛的抬起頭來﹐然後﹐一個忘了笑﹐另一個忘了揮拳。



陵南﹐湘北﹐神奈川。 海岸﹐球館﹐友誼賽。 

流川楓﹐你記得嗎? 

記得嗎? 
曾維持一年的週末一對一﹐打到社區的媽媽們因為你們老佔著球場﹐小孩沒地方玩而出來請你們到別處去打。

可以預見的﹐看到了你們後﹐當然是拉著小孩坐在球場邊上一同痴痴地觀戰。

記得嗎? 
背著籃球的你曾無數次在那岸邊找到了握著魚竿﹐晃著拖鞋的他。
那岸邊﹐「可是連我們隊上的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喔!」
他說。

記得嗎? 
在你午覺睡醒後﹐他會做一種很稀奇很珍貴的三明治﹐為什麼稀奇珍貴呢?

因為: 「流川﹐醒了嗎? 
快嚐嚐看我發明的這種珍貴稀奇的三明治!」 他說。

記得嗎? 每一次的下大雨﹐浴室都讓給你先洗。
「你體弱嘛!」 「白痴!」
「好阿﹐那你下次別保存實力了﹐從一開始比賽就卯盡全力來打」。

記得嗎? 
他曾分析給你聽黑洞的可怕﹐曾不厭其煩的重複著你聽了就忘的希臘的神話﹐而且在所有人中﹐只有他敢揉你頭發。

記得嗎? 
你說要去美國的那個週末﹐一向輕鬆愜意的他背脊僵了僵。 
雖然﹐你繞到他面前時﹐他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瀟灑樣。


仙道彰﹐你記得嗎?

記得嗎? 
他是那個流川楓﹐這麼些年來唯一曾經讓你不捨的流川楓。 
十二年了﹐地支輪過一回﹐小一的孩子們高中畢業了﹐奧運舉辦過三次﹐你還不明白嗎?

是﹐對﹐沒錯。 他走後﹐你也過著一如不曾遇見他的日子。

你打你的籃球﹐唸你的書﹐照樣掛著你的微笑﹐哼著你的歌。

你釣魚﹐你嘲笑田崗﹐你在家門前堆雪人﹐你在IH賽裡吃檸檬餅乾。
連你自己﹐都似乎忘了你的不捨。 不過你知道嗎? 
我們知道。 
我們看到了你﹐寧可繞遠路﹐也不經過一對一的那個球場。 
我們看到了你﹐以後與湘北的練習賽結束時﹐寧可拍拍對手的肩膀﹐也不和他們握手。

我們看到了你﹐在流川走後﹐開始注視著騎著單車背著背包的每一個修長身影。

仙道彰﹐你﹐還願意失去一次嗎? 
你可知道﹐驀然回首﹐那人還在燈火闌珊處?



「流﹐流﹐流川。」 告訴我﹐我的心裡想的是什麼? 
這種感覺叫什麼? 為什麼我說不出話?

「。。。。你是仙道。。。。」 你是仙道。 
十二年來沒有變的仙道。 
只有在我面前會有點手足無措的仙道。 
只有在我面前落寞的起來的仙道。 
只有在我面前生過氣的仙道。 
對了﹐還有﹐只有在我面前害羞過的仙道。 
我記得。。我記得。。 
「我記得你」。

「。。。。我也記得你。。。。」 在流川對面﹐坐下。 
兩人就這樣﹐相互注視著十二年前與十二年後的彼此。 
沒變﹐還是那樣自我著的冷漠。 
沒變﹐還是那樣任性著的淡然。 
沒變﹐還是那樣的。。。。。震攝心弦。 
沒想到﹐沒想到﹐十二年後﹐區區一記凝視﹐依然鎖的住漂泊成性的你我。


怎麼樣﹐年輕人﹐幸福嗎? 美?? 
你們是打算這樣繼續楞下去﹐還是想出什麼話說說? 
好歹眾看官還等著下文﹐等下謝幕了再到後台卿卿我我好嗎??
來來來﹐臺詞還沒講完呢!


「流川﹐你沒點菜?」 只有一杯水﹐就這麼乾坐著。
搖頭 「侍者還沒來她就要我簽了」。 其實在家裡簽不行嗎?
不知道為什麼特別來這裡簽﹐簽完就走了。。。。。
「為什麼結婚? 
以前女生向你告白你不是都不理的嗎?」什麼樣的女人﹐能讓你動心?
「爸爸媽媽要我她結婚」
好像也沒什麼拒絕的理由。。。不過現在的話。。。就可能有。
「那你喜歡她嗎?」 我好像有點過分快樂。
聳聳肩「沒什麼感覺」。
「她為什麼跟你離婚?」 乾脆問個水落石出﹐以免夜長夢多。
「不知道﹐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常常哭哭啼啼的﹐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喔﹐是這樣子阿。 對了﹐你餓了吧? 
我的海陸大餐很珍貴稀奇喔! 給你吃吧!」
仙道彰﹐你是故意的嗎? 
怎麼你結婚五年我沒聽你用過珍貴稀奇這四個字?


搖頭「現在不餓」。 其實很餓﹐可就是不想吃。
「那。。。去海邊走走?」 是嗎? 是想我嗎? 真的是嗎?
搖頭 「現在不去海邊」。
「那。。。去打籃球?」 (狂汗。。。。人家很餓說。。。 )
搖頭 「晚上看不到」
「那。。。。」
「把菜帶走﹐到你家。」



「仙道﹐你為什麼結婚?」
你若說是因為爸爸媽媽的緣故﹐我絕對不信。
「我不知道。。。。好像﹐也沒什麼不結婚的理由」。 
「那你現在還會想要結婚嗎?」
「嗯。。。。我想會吧。。。。」 
(喔﹐那是我一廂情願了。。。。)
「現在更沒有理由不結婚了阿﹐對不對?」
看你那副失落的樣子﹐想到哪裡去了﹐還一臉倔強﹐真可愛。
「。。。。。?。。。。」 說清楚﹐你給我說清楚。
「真的不知道嗎?」
把晚餐打開﹐放到一邊﹐低了低頭﹐有點靦腆。


「嗯。。。我不敢告訴你一定能夠永遠。 
但是﹐再看到你時﹐我感覺﹐證明了十二年前﹐令我一度不捨的那一場相識。。。。這樣。。。夠嗎?」

流川看著仙道。。。「嗯﹐那就這樣吧!」

仙道抬頭﹐有點疑惑 「就怎麼樣?」

「就。。。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臉很難得的﹐沒有紅。
只有自己也察覺不出的安寧﹐溫柔﹐與堅定。 


兩個小時後。。。臥室。。。仙道正換上新的床單。 
流川在一旁若有所思。 「怎麼了?」
「在想。」 不語﹐不想打斷他。 「我們會不會很過分? 
今天才離婚﹐可是又這麼高興。。。。」


「呵呵﹐要不是今天在那貴的沒道理的餐廳阿。。。。。我一直覺得﹐好東西是給活人享用的呢!

每個人的一生中﹐又有多少次﹐能夠完完全全的享受著喜悅著﹐這種誤打誤撞到的千載難逢?
既然發生了﹐就快樂的把握吧!」


「嗯」 很乖的點頭﹐一如每一次告訴他生力麵不要吃太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