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戀 

(上下)




天外﹐淡淡的﹐一鈎殘月。 
窮蒼極處﹐是望不盡驅不散的墨黑﹐似乎一個攪和﹐便可潑灑下一地的濃膩。
枝頭早在秋末乾枯﹐
稀稀疏疏地掉挂著透明的冰﹐堅硬地掐住了樹內裏的生命﹐以寒冷將其麻痹。
遠方的風翻起騰空的雪沙﹐在無際的荒蕪裏日夜流竄。
目中無人地狂嘯﹐毫不介意爲天地添上一派肅殺。
冷漠﹐空曠﹐死寂。 
寒冷與空無盡其所能地吸吮著欲爆發的靈魂﹐令人無力反抗﹐卻又隱隱作嘔。
那一端﹐有人。 在晦暗到只剩一抹輪廓的山腳邊獨行。
身後有影﹐在一道腳印的軌迹上緩緩跟隨。 
比直的步伐﹐毫無焦距的雙眼。
散亂的發﹐一臉凍幹的淚痕。 
冰封的枝頭上﹐一隻烏鴉冷冷的看著。


那人加快了步伐。 
在深及小腿的雪地裏開始奔跑﹐漫無目的地朝某個方向投射而去。

雪﹐沈沈地降﹐堅持在明早前填滿每個腳印﹐使其好似不曾存在。
氣力用盡前他看到了一潭不規則形的冰湖。 
在冰湖邊緣﹐倒下﹐面朝雪地。 
好﹐也好﹐死了就不會天天盼你。 十年了﹐
你不能要求我再這樣活過另一個十年。 
十年前我六歲﹐所以你替我決定。 
十年後的我長大了﹐決定放棄。 不過﹐得先放棄自己﹐
才能放棄你。 「楓﹐快起來﹐別這樣」。 
我再也不聽你的了。 
「楓﹐我知道我不對﹐可這是沒辦法的事」。 
你的聲音越來越小。 「楓﹐快醒醒﹐楓!」。 
終於﹐第一次﹐有能力拒絕你所帶來的璀璨。 
「楓﹐不要﹐不要…….」。 再見。 一切趨於平靜。 
閉塞的天地﹐連銀白都顯得詭異。


雪不停﹐殘月隱﹐狂風驟起。 
也許已商量好﹐乾脆連這人也一起埋了﹐一併使其好似不曾存在。
枝頭上的烏鴉﹐ 幹叫兩聲﹐振翅離去。 
家裏那頭日日騎坐的水牛﹐在暖暖的草堆中﹐打了個冷顫。 
房外斜倚著磚牆的鋤頭﹐無聲滑落。 風雪夜﹐一人倒下。 
荒原﹐冰湖﹐曠野。


只是離去的﹐ 將再也沒機會看到﹐ 湖的那一方﹐
其實還有個人。 
那人頭戴斗笠﹐身披毛茸茸的鹿皮﹐再平凡不過的包頭草鞋下﹐不知如何的固定了兩把菜刀﹐在冰湖上﹐
朝著倒下的人﹐ 迅速滑行而來。 
到了那人身旁時﹐雪已使其黑髮斑白。 
欲蹲下查看﹐才一低頭﹐斗笠咚一聲從頭頂翻滾而下﹐不偏不倚砸到已凍昏了的人﹐
趕緊撿起再戴好﹐ 心裏卻煩的很。
都多少次了﹐每次都這樣﹐頭一低斗笠就滑下﹐一定有一種方法可以讓斗笠不滑下。
探了探脈搏 「啊哈﹐好險﹐還有救」。 
抖落了那人身上的雪花﹐攔腰抱起﹐轉身滑行回去。 
一路上﹐竟還念著如何讓斗笠不滑下。


冰湖的盡處是山谷﹐有條不大不小的河將山中的水灌注於此湖裏。

一個凳子﹐靜靜的出現在將近山谷﹐卻依然還是冰湖的湖面上。
板凳旁有碗東西。 碗旁有壺﹐壺還在冒煙。 壺前的冰面﹐
有個小小的洞﹐洞裏﹐垂了根銀亮的細線。 
滑行的人來到了這一套擺設﹐彎腰伸手抄起那壺﹐在懷中的人腦袋即將撞上湖面時返回原本姿勢﹐一連串動作毫無停滯﹐
繼續朝山邊而去。 漸漸地﹐景物幾可辨識。 
在山谷與湖的交接處隱隱透著光的﹐是間小破茅屋。 
還有一段距離時﹐便可聽到低沈卻響亮的狗吠聲﹐在孤寂的風雪夜﹐令人頗爲感到安心。

湖上的那人微微笑著地到了岸旁﹐撤下菜刀鞋﹐原來鞋裏面還有雙布頭鞋。

兩隻土黃色的大狗朝他小跑而來﹐一狗叼一鞋﹐興奮地在他身旁左轉右轉﹐一起朝屋裏走去。


進屋﹐將懷裏的人輕輕地放在暖烘烘的炕上﹐解下了濕透了的衣物﹐找塊布擦幹﹐再密實實地蓋上被子。
轉身到缸中舀起幾瓢水進鍋裏﹐在竈上燒著。 
席地而坐﹐微笑地左擁右抱著那兩隻大狗﹐從壺裏斟了杯酒﹐順口哼著不成調的小曲。
轉頭﹐ 看看牠們有沒有把他特別爲牠們做的晚餐吃完﹐
看後滿意非常。
再看看牠倆碗裏的水還夠不夠﹐看後起身各加了一瓢。 
炕上的人動了動。
恍惚間看到了房中矮矮的小桌﹐桌上兩盤小菜﹐一壺酒。 
稍微清醒後﹐反而開始發抖。 
正拿起杯子準備喝酒的人察覺了他的狀況﹐走到他面前﹐一言不發地撤走了自己的衣物﹐進被窩﹐肌膚觸碰﹐竟也冷的一陣哆嗦。

竈內的火繼續燒著﹐兩條狗狗慵懶的趴在門旁﹐無可不可地啃玩著骨頭。
門外﹐風雪依舊。



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