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戀 

(上篇)



昏昏欲睡的小流川陡然清醒﹐尋找。 

大部分的天空已全暗了。
只是很遠很遠的那一頭﹐天邊的雲彩仍固執的拉住最後一抹晚霞的餘光。
想在興衝衝趕來的夜色面前﹐優雅的爲人們留下屬於陽光的最後一絲炫麗。

涼爽的晚風有點不好意思自己的遲到﹐一來便賣力的吹散了令人透不過氣的高溫。
晚風的降臨﹐總是人們在炎熱的酷暑裏最深切的期盼。 


曬米院中﹐納涼的大人們圍著剛沖好的一壺涼茶﹐人手一扇﹐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也許重要也許不重要的瑣事。
哪一畝田地今年鬧起脾氣﹐硬是對辛勤的耕耘不理不睬﹐跩的像村子裏那個唯一的老醫生;
哪一畝田地在裝傻﹐春耕時播下的種子呢?
竟是一問搖頭三不知﹐活脫脫一個熙鳳口中的薛寶釵;
哪一畝田地忘了自己是誰﹐盡長些令人哭笑不得的玫瑰茉莉﹐一心念著和五裏外大戶人家的花園拼嬌豔。
浮游在村莊頂上的嫋嫋炊煙還未散盡﹐鄰里間爽朗開懷的音量和話語﹐便把熱鬧的人聲一股作氣的送上雲霄。
笑著﹐談著﹐有衣﹐有食﹐有親﹐有戶﹐有閑。
要一生都能如此﹐豈不年年是豐年﹐日日是吉日?
守著家園守著宅院的人們﹐見不著世面﹐卻也免了離鄉風霜的摧殘﹐免了沾上人情官場的那淌混水。
漂泊﹐增廣了見聞﹐灌盈了學問﹐又如何?
午夜夢回﹐不照樣是淚眼相見童年時代一點一滴的天真與依戀?
拿溫暖的記憶換粹冷的知識﹐院中納涼的人們﹐怕是無能卻也不願的。


院外, 便是孩子們的天下了。
梳著一把馬尾﹐一臉「我很不好惹」的俏麗女孩拖拉著清秀溫柔的小女孩比賽著誰能把小石子踢的最遠。
生長于山野田原間的女孩子們﹐得天獨厚的披挂著四季花卉的馨香﹐以斑斕的蝶鳥爲伴。
院外窄小的路上﹐蕃茄頭小孩同著比他大一些些的麵包頭小孩﹐盡興地追逐著忽高忽低的螢火蟲。
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把體內過多的精力完整的在入睡前消耗殆盡。
否則晚間一旦睡不著﹐肚子會很不合作的再度餓起來﹐然後不可避免的就更難睡著。
深夜摸著黑去鼠輩橫行的廚房﹐畢竟是誰都不願意的。
蛙聲四起的田邊﹐坐在石上浸著月光念著書的大個兒﹐有著和同齡小孩頗爲不襯的嚴肅穩重。
有些個性﹐真是生來天注定。
鄉下粗人﹐沒個會耳提面命的撈叨他求學問。
可這孩子生來便是如此﹐從可以下田的年紀開始﹐便懂得在忙了一天之後﹐到不知哪兒的地方搜摸出些印著字的玩意兒。
偶而村裏來了個賣書識字的﹐便把早先抄好幾個不識的攔路虎捧出來細細問過。
幾些年來﹐竟成了村中少數幾個看的了城裏那些官家告示的。
牆角邊邊﹐兩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相依半蹲著。 
一個亮著眼﹐
把了雙筷子提了個罐﹐小心翼翼的翻動著石子堆。
另一個﹐端了盞煤油燈﹐一臉擔憂的望著身旁的男孩。
「壽啊﹐留神些﹐別既給蠍子螫了又丟了你老子的臉!」
不知那個大人從院內扯開嗓門吼來。
小男孩應都沒應一聲﹐聚精會神地盯著石縫瞧。
「壽啊﹐聽到沒?
紮到你了沒人覺得可惜﹐紮到了小木多的是人排隊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叫壽的男孩回頭看了看。
被看的小男孩不會形容那種眼神﹐只聽得自己朗朗的對著院子裏回了句「我很好」。


月色如水水如天的夏夜﹐很少有人擋的了她愜意的無邪浪漫。
醉了那詩聖謫仙﹐醉了古今中外的功臣名將﹐佳人才子。
多少人心甘情願地倒在夏夜的月華星辰之下。
或惆悵落寞﹐或鬱鬱思鄉﹐或滿足欣喜﹐或爲情癲狂﹐總先因著遇見了不多見的良辰美景﹐才勾起的本無理由發泄的一腔情緒。
偏偏今晚﹐有人對其視而不見。 


小小的個兒搖搖晃晃的步出大院﹐意思意思的和擋路的蕃茄頭比劃比劃﹐左顧右盼﹐哪里沒人往那裏步去。
左拐右轉三兩下﹐到了不確定有沒有來過的池塘畔。
軟軟的草地柔柔的風﹐怎麽看怎麽比家裏的木板床舒服。 
用小腳到處踏了踏草地﹐選了個最平坦的地方﹐便像企鵝跳進海似的倒了下去。
誰管他月色撩人﹐誰管他星光燦爛﹐無憂無慮的歲月﹐哪來的把酒問青天?
哪來的對影成三人? 哪來的人約黃昏後? 
每個鄉下的孩子不都是這樣吃吃睡睡﹐吵吵鬧鬧﹐可以幫忙時幫忙﹐不能幫忙時滾遠一點免得幫倒忙?

孩子嘛﹐一般不會有人捨得在正常的情況下﹐太早傳授他們爲情所困的妙訣。
孩子嘛﹐還是專心一意的等著長大就好。 
反正不急﹐銷魂斷腸總是遲早的事。
可以毫無罪惡感的享受無知的年紀﹐就讓他們盡情的享受吧! 



可惜﹐有些時候﹐總有人不甘寂寞。
也不知存的是什麽心﹐硬是在不恰當不應該的時分﹐做一些事後只有他自己笑的出來的事。
於是﹐那剛入睡的小孩聽到了﹐似悲似喜的古調子。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夫婦同羅帳﹐幾家飄散在他州」。
昏昏欲睡的小流川陡然清醒﹐尋找。 找到了後﹐
睜大了雙眼﹐不可思議的看著。 從此﹐注定了一生的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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