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领阶级


有什麼,能讓幸福的人,與幸福隔絕?  
是距離嗎? 
是苦難嗎? 
是本身個性中的弱點嗎?


「這一場,我們都輸了」 流川楓說。

他站在車庫裡,背對著車庫的鐵門,語氣平淡。 車庫外的鐵門旁,靠牆,側身站著一人,那人的中指與無名指間夾了燒到一半的香煙。 沉默,那人朝著透藍的天空深深地吐了口氣。 白色的煙,瞬間消失在午後暖烘烘的陽光裡。 大拇指彈了彈,菸灰碎碎地灑到了鋪滿黑油漬的水泥地面上,隨即成為污穢的一部分。 

「那,就這樣吧!」門邊的男子,語氣同樣平淡,朝路過的車輛無意義的笑了笑。 也許是無意義,也許是傷感,也許只有他口中苦澀的煙知道。

流川楓依然站著。 

七年的朝朝暮暮,用五個字輕描淡寫的總結,換做是你,會有什麼反應?  

所以,流川楓依然站著。

從待修的車裡,滾出了一枚螺絲帽。 螺絲帽滾到了流川腳邊。 看著那方螺絲帽,流川突然聞到了早該熟悉的刺鼻機油味,突然感到身上這套工作服的髒膩不適,突然,心痛到想笑。 可就在他即將笑出來的那一刻,聽到有人大聲的這麼說

「藤真!   晚上要請仙道流川的蹄膀和茶葉蛋你滷好了沒?」

聲音從轉動著引擎的車底下傳來,有人顯然和其餘三人不在一個頻道上。

藤真坐在椅子上,瞟了眼他們,還沒想好該怎麼接話。

「藤真。。。」花形透努力地從車下爬出來。 霧茫茫的眼鏡中看到的,是風暴過後的殘枝敗葉,是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麼,卻驕傲的保持沉默的兩人,是甘願把自己的難得出現的在乎,限制在自己任性中的兩人。 

於是,花形透生氣了。

他默默地輪起袖子,在藤真低著搖著頭的嘆息中,走到了門旁抽著菸那人的面前。 毫不猶豫地,一個拳頭朝他英挺的鼻樑揮了下去。 那人一個站立不穩跌坐在地上,兩道血痕出現在線條優美的嘴唇上方。 他的臉偏到一旁,表情中找不到驚訝,只看的出緩緩浮現而出的,自我厭惡。

流川一愣,不發一語地衝過去回敬花形一拳,花形的眼鏡登時碎了,卻依然憤怒,一腳踹上門旁正爬起身的那人,所以腹部只好挨上流川膝蓋的一蹬。 

而藤真仍黏在椅子上,看都沒看這裡一眼。

群毆,兩人掛彩,路人走避。 花形停,流川停,三個人喘著氣,似乎冷靜不少。

藤真把頸上的毛巾一把扔到地上,驀然起身。 他的怒火才剛剛點燃。

「仙道彰,你看到了沒有?」花形伸手,從衣領拎起那人,沉沉地看進他的眼中。

「放開!」流川的右手掐在花形的頸間。

「你才放開!」藤真的右手掐在流川的頸間。

花形的眼睛,不曾離開仙道。

四個修車工人,三個頸項被制。 
仙道落寞的笑了笑,真是 一群不懂得變通的人。
於是就這麼僵著,各人守著那份堅持,連力道都不曾減低。

良久,仙道說話。

「愛不是全部。」 說的時候看著藤真。 

流川扣在花形頸間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藤真扣在流川頸間的手,於是也緊了緊。 

「唯一不可缺的,只有愛。」 花形仍然直視仙道。 

「他從不解釋。」 仙道對著藤真辯解。 

藤真專注地盯著流川的右手,明亮的雙眼沒有一絲分神。 
夕陽把他褐色的髮,染上了薄薄的一層火紅。

「因為你不斷的逃避!」

仙道整個人,瞬間抽乾似的真空。
「是他。。。先放棄的。」 聲調低了,看花形的雙眼,看不清自己話中的心虛,流川卻看見了,努力的控制他的憤怒。 藤真先緊了力道以示警告。

「仙道彰,你看著流川的眼睛,把那句話重複一次。」

如果不是流川架在花形頸間的手,仙道臉上此刻肯定又是花形的一拳。

仙道看向流川,流川看著路人,仙道跟著看路人。 

典型的傲慢。 

或以即將爆發的憤怒,或以看似瀟灑的逃避,來隱藏自己的心痛,的渴望,的非你莫屬。 只不過是想在最絕望的那一刻,維持著在這種情況下,絲毫沒有價值的自尊。

花形,因此有很深很深的挫折感。 而藤真,只覺得花形多事。

「流川。。。」

「流川。。。」

花形看著路人,藤真看著花形。

流川抬眼看著仙道。 
看著落日的餘暉裡,深秋晚風中的那個仙道。 
仙道凝視著流川。
傷痛裡,堅毅一如以往的那個流川。

所以就在那個時候,在彼此眼中,他們看到那個熟悉,而完整的自己。
跌進了,原本就屬於他們的那份了解,與默契。 
於是他們像做了一場惡夢似的,醒了。 

怎麼會覺得輸了? 怎麼會想要放棄? 
除了自己願意,有誰能夠判定這一場的輸贏?   
除了自己決定,有誰能夠左右是否該繼續?

不遠處街口的紅綠燈似乎壞了,三兩下碰撞,路上滿是高級進口轎車。

流川放開花形,藤真放開流川,花形再看了一眼之後,放開了仙道。

然後,有人關店,有人收東西,有人拉鐵門,還有一人拿了鑰匙發動車子。 
旁人看的莫名其妙,當事人卻覺得該解決的已經解決了。

四個人的車上,安靜的令人毛骨悚然。 也許還留了點適才的不爽,也許有人不小心陷入了沉思,也許有人一腔火還沒爆發便已熄滅,所以身體不適。 

花形不管。 

他該做的已經做到了。

四人的車經過路口,路口停放了滿街的破爛高級轎跑車。。。。下星期生意應該不錯。

「茶葉蛋跟蹄膀。。。夠吃嗎?」

仙道看了那堆高級廢鐵後,語重心長的問。

「先賠一副眼鏡來再說。」 開車的藤真打算慢慢算這筆帳。

流川看著車窗外,淺淺的笑了。

這一次沒罵他白痴,仙道卻曉得流川笑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