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銀燈



在一個細雨紛飛的冬夜裡, 不經意的,又步到了這個巷口。
巷內冷清一如往昔,巷口的那盞老式水銀燈依舊蒼白無溫的亮著,而砌牆的石磚,卻似乎更加斑駁。
我立在燈下,抬頭望進夜空,雨絲從天的深處緩緩飄下,經過那盞水銀燈,微微發亮。
背對著那面牆,隱約,又聞到了熟悉的食物香。

記不清是哪年的冬夜,突發奇想的去拜訪一位久不见的朋友。

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憑著稀薄的印象摸到了她家,才發現原來她出國遊學去了,房子佔租他人。 

尷尬的對那房客笑了一笑,卻沒留下話。 

穿著乳白色的大衣幽幽的晃在比墨還黑的夜色裡,偶爾出現的車燈刺眼的叫人心驚。 差十分十點,有小孩的人家應該準備就寢了吧?
公寓裡亮著燈的窗戶越來越少,陪著我的,只有頂上無星無月的天空,以及一陣接一陣刺骨的寒風。 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夜晚,我看到了那盞水銀燈,那樣蒼白,那樣微弱。 

但在這樣的一個夜裡,只要是發光的物體,都會給人一種溫暖的錯覺。
於是我踱到了那盞水銀燈下,一如今晚,背對著那面牆。 

不同的是,那時的我,不用幻想,便聞到了一陣撲鼻而來食物的香。


是賣吃食的小販吧? 在如此深而冷的夜裡,不會有別人的。
我轉過身,兩個小攤子緊挨著並列在一面牆前,攤子頂上的布簷被風吹的像將掀起似的,熱騰騰的鍋裡蒸氣四溢,還沒暖到人的心,便已被刮進無邊的夜裡。 

留下的,是一天一地的香,混著凜冽寒風的冷香。 攤前放了兩張桌子幾張椅子,空盪盪的,有位無客﹔而攤後,各有一個人。 

我說各有一個人,而不說各有一個老闆,是因為在左攤後的那人正心?N足地吃著自己賣的肉圓,而右攤後的那人,正趴在麵線鍋前睡覺。 

據我了解,老闆不會那樣高興的吃自己賣的東西,也不會賣到一半趴在自己的攤上睡覺,所以,也許他們是老闆的朋友。 

兀自測度著,吃肉圓的抬起頭來,看到我面無表情的立在慘淡淡的街燈下,隨風飄揚的白衣黑長髮,似有些許恐懼的楞了一楞,馬上變出一個和今晚此巷的淒冷完全相反的燦爛微笑,很有精神的說道:
「啊!小姐,晚安!要不要來一個肉圓?」。

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
就是在苦寒那一夜裡遇見了那樣的笑,讓我無藥可救地愛上這淒冷的冬夜。 

一次又一次的,花一整個夜晚,依著水銀燈。。。守著那如今我惟一擁有,卻從未存在過的冷溫。

睡著的似是意識到了身旁那人的動靜,非常勉強,痛苦萬分的睜開眼,盯著他面前的那筒麵線,良久…..良久……。
「我想,我來碗麵線好了」我說完走到剛醒那人的攤前坐下。 

終於,那人眨眨眼,把視線挪遠,透過零星散落在額前的留海瞄了瞄我。。。。。依然趴在攤子上。 

「嗯...不好意思,我們今晚頭一次出來賣,過了他的睡覺時間...」吃肉圓的有點緊張卻依然燦爛的解釋。


我開始想,在這樣的夜裡,為什麼有人還笑得出來。 
很久很久以後才了解,和他在一起的他,就算瀕臨死亡,也遮掩不住一心的滿足,隱藏不住因滿足而溢滿他一身的燦爛。

「沒關係」記得我盡量在微笑,可是那笑顯然比沒有表情更令他緊張。 

看著撐著頭撐到發呆的另一人:「楓,客人來了」眼底有絲著急,滿了溫柔,而毫無責備。 

只見那叫楓的像睡美人被王子親後一般慢慢的坐挺了起來,繼而站了起來,頭還晃了晃,一副還無法平衡狀。 

「要什麼?」
說話的有著比夜還冷的一張俊臉。 

看著他攤上絕無僅有的那筒麵線,心想除了要麵線,難不成還向你要個空碗?
 笑一笑,我說:
「那,給我一碗麵線好了」。 

他二話不說,沒出聲也沒再看我一眼,左手拿起碗,右手抄著杓子,在筒裡攪了攪,舀起一瓢麵線羹緩緩盛入碗裡。 

我搖搖頭,舀的太多了,若是全倒進去,肯定滿出碗。 

「楓,太多了!」吃肉圓的人兒話聲還沒落,攤後的人左手上已掛滿濕答答,黏呼呼的麵線,一點一點的滴回麵線筒裡。 

也許是太滑,也許是被燙到,只見濕黏黏的手抖了一抖,手中的碗便一頭往麵線鍋裡栽去。 三個人六雙眼睛,眼睜睜地看著那碗下沉,再下沉,終於消失在視線裡。 

四周很靜,只有冷颼颼的風還無所謂的在走動。

燦爛的人微微張口看著楓,叫楓的那人微微張口看著自己的手,我微微張口看著這兩個人,在這種時候賣小吃,還賣成這樣的這兩個人。 

嘆了口氣,遞給麵線老闆一瓶礦泉水:
「先洗洗吧」我聽到自己這麼說。 

我是隨身帶水的,就像現在。。。。我轉開瓶蓋,倒出水,等待。 

等待那夜一般冷的人,在今晚,像那晚般,低低的跟我說一聲:
謝謝。
 
有一些印象,有一些希望,總不因時代的久遠而淡化。 

縱然是再也不可能,縱然一再被歸為痴傻,但有誰知道,懂得作夢的人,也許最是勇敢。

風停雨歇,該離開了。 

走在回路上,轉頭我問你:
我有沒有說過,這個故事的題目是水銀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