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來如此

(上)

一、孵化
  


  19XX,2/14,PM6:37
  『APPASSIONATA』,一座在神奈川上被喻為『熱情之神』的海上豪華油輪餐廳,在每年的今夜,都是如此人滿為患。情人們多衝著她的傳說而來——凡是在情人節於此處用餐的情侶,必能得到完美的歸宿——儘管用餐價格是平常的兩倍。
  服務生A百無聊賴地招待洋溢著幸福笑容的人們;附帶一提,他剛失戀。
  服務生B則是拉扯他的袖子,指指門口的方向。
  「看!孕婦耶。」他很驚奇。
  「有啥好看的?不過是個孕婦罷了。」他照見五蘊皆空。
  在門口的服務生C則是帶著困惑的臉,接待要進門的這對夫婦。
  「請問您真的是仙道先生嗎?」
  「是的,有什麼問題嗎?」輕抬起嘴角的男子讓生為男性的服務生C都不禁臉上一紅。
  「喔不,只是,我們不知道你們是夫妻……」
  「你們有規定只準情侶來這兒嗎?」有著可以說是妖艷但不流於俗麗容貌的孕婦,用平淡卻犀利的語調說道。
  在眾的情侶們似乎也發現了門口新奇的事件,而紛紛拋來好奇的眼光。
 被這麼一問一看,服務生C只有張口結舌。
  「不,也不是那麼說……只是一般的夫妻會在靠岸的『tranquillo』用餐,不會坐小遊艇來這裡……」
  「那也只是指『一般夫妻』而言,不是嗎?」男子微笑回答。
  微微呆愣,服務生C束手就擒般地傻笑一陣,便極為狼狽地引領他們到預留的位置上。
  看熱鬧的眾人在遭到男子的眼神眷顧之後,都很識相地把目光收了回去,氣氛頓時恢復原先的甜甜膩膩。
  「嗟!簡直找碴嘛!」一邊擦著桌子,服務生A憤世嫉俗地道。
  「對啊……明明就沒有夫妻會來這裡……」服務生B附和道。
  「待會一定沒好事……」服務生A喃喃地說著,不過這只是屬於他個人失戀的詛咒罷了。
  ……結果,不知道到底算不算『壞事』,那位美麗的孕婦順利地在豪華油輪上產下一子,而因為圍觀人數高達五十多人次的關係,於是總是面帶微笑的男子將小嬰孩取名為……

  仙道——彰。

  19XX,12/31,PM11:23
  「孩子的爸,準備好了沒?」玄關口,容貌比實際年齡輕了好幾歲的婦女邊穿鞋邊嬌聲地喊著,雖是大腹便便但仍是手腳靈活。
  此時,一雙劍眉、削尖臉蛋,有著傳統日本男兒相貌的男子,西裝畢挺地在沙發上打盹兒,電視也忘了關。
  「孩子的爸?」她又喊道。
  「爸爸!起來了啦!」從樓上踢踢踏踏下來的女娃兒看見爸爸還在神遊周公,趕緊跑過去推他。
  「……」睜開左眼,再睜開右眼,男子愣愣地看著女兒三秒,隨即立刻站了起來。
  微微吊起來的眼睛,讓人容易聯想到狐狸,可是放在男子端正的臉上卻只顯得銳利且威嚴。他一貫漠然的表情此時帶了一些困惑和抱怨,不過這個情緒沒維持多久,就被小女兒哄哄鬧鬧地拉到玄關穿鞋去了。
  「快一點啦!不然新年就要過了嘛!」小女兒捶著他蹲下來時觸手可及的肩膀,紅通通的臉蛋顯得興奮又焦急。
  「孩子的爸,你就快一點嘛,女兒都等不及了。」輕輕笑著,婦女溫柔地嗔道。
  神社明明就在附近啊……男子在心裡都嚷著,手持續著綁鞋帶的動作。
  終於一切準備就緒,男子準備開門的時候,婦女卻突然抱著肚子,無力地坐了下來……
  「媽媽!」
  「……幸子!」
  一陣煞風景的巨痛讓婦女臉色蒼白,但她仍努力撐著微笑:「我沒事……」
  「笨蛋!」男子皺起了眉,一把將婦女抱了起來,往門外衝。
  小女兒也追了出去。
  ……電視還是沒關,紅白歌和戰仍如火如荼。
 
  後來,雖然是情況危急,但還是母子無傷地順利生了下來。
  根據一旁護士的可靠消息,這小男娃兒是在新年一月一號零時零分出生,是個十分難得的小娃娃。
  「弟弟耶!」小女兒高興地喊著,頻頻戳他的小臉蛋兒。
  小嬰兒只是微微蹙著稀疏的眉,然後泰然然地睡著他的覺。
  「取個名字吧,孩子的爸……」抱著娃兒,婦女微笑地說著。
  男子清朗的臉龐頓時又顯得困惑,歪著頭,沉默了一會兒。
  「叫什麼嘛!」小女兒努力催促。
  男子拚命思考著,忽然想起他一出生時,腳板上五爪形的紅色胎紀。
  「……楓。」應該是楓葉的形狀沒錯吧?他默默地想著。所以就叫……

  流川——楓。


二、緣起



  市立醫院。
  小兒科裡幾乎是一片哭鬧聲。
  「小百合乖、小百合乖,不是約好不哭的話,等打針完就帶你們去吃麥當勞的嗎?」流川太太輕聲細語地安撫著十歲大的女兒,「妳看小楓多勇敢啊,連哼都不哼一聲呢。」
  她摸摸小流川低低的頭,而男孩只是毫無反應地坐在椅子上,閉起眼睛,吸著他的奶嘴。過分安靜的舉動跟一旁活蹦亂跳的、大哭大鬧的、東躲西藏的眾小孩們相形之下,簡直天壤之別。
  「他明明就是睡著了嘛!而且,他又不用打針!」小百合不服氣地喊著,晶瑩的淚珠從她的大眼睛滑落下來。
打針很痛的耶!
  「——流川小百合——」就在她哭鬧的當兒,護士顯然有點不耐煩的口氣從診療室傳出,宣佈了小女兒的酷刑。
  「終於到我們了,來。」
  「人家、人家不要啦……」努力想甩開媽媽的手,小百合耍賴地喊道。
  「乖,媽媽陪妳嘛。」流川太太可不是省油的燈,帶著微笑的臉可是力道卻漸漸加大,「再不聽話媽媽會生氣的唷。」
  ……小女孩一聽完這話,馬上順從地讓媽媽牽著,乖乖進診療室。儘管心不甘情不願,但比起讓溫柔的媽媽生氣她還寧願打針,因為長「恐怖」不如短「恐怖」!
  事實上,當初聽到流川夫婦這樁喜事的朋友們,無不嘖嘖稱奇、三生驚歎……這樣性格的女人和流川到底是怎麼結成連理的?
  不過現在看來,除了流川太太內在隱藏的“悍婦個性”外,唯一還可以確定的是,他們有一個致命的共同點——
令人無法原諒的健忘性格。

  譬如說……五年前的新年整夜開啟的電視,還有眼前……
  完全被忽略甚至遺忘的小流川。
 
  舒舒服服地做春秋大夢的小流川,原本應該可以一直舒舒服服地睡下去,卻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有種光波射著他,教他不得安寧。那樣的感覺像是有人在他耳邊輕喊:起來!起來!
  笨、蛋。
  在半夢半醒之間含糊地罵著,然後意識愈來愈清晰,忽然,小流川發現嘴巴一陣空虛,原本咬著軟軟的東西不見了!
  “撒”的一聲,他張開眼睛。
眼前的男孩彎腰盯著他,食指勾著奶嘴不停繞圈,一臉得意:  「我就知道這樣你會醒來。」
  「……笨蛋。」小手握拳,往他一根一根朝天的頭髮上捶,「還還。」
  「喂,你的眼珠子裝水耶!」小男孩不避不閃,反而更靠近他,跪在他身前,兩邊手軸分別抵著小流川的椅子兩端,手掌將臉龐撐起來,仔細地端詳著他,然後笑得無比燦爛——   「好漂亮呢。」
  「笨蛋,」小流川只覺眼前這傢伙搶了他奶嘴很討厭,小小的拳頭又往他肩上打:「還還。」
  「還?」男孩呆了一下,隨即馬上會意,揚揚手上握著的奶嘴道:「這個嗎?」
小流川也不答話,只是伸手要拿。
  「不能拿,只能咬啦。」他拉遠了距離,然後等小流川揮舞的手勢停下,他才將奶嘴湊到他唇邊。
  咬。
  男孩使勁一拉,不讓他輕易咬住。
  然後觀察,說觀察不如說是在欣賞小流川的反應,接著又把奶嘴放在他唇邊。
  再咬。
  又拉。
  「笨、蛋。」小流川本來就沒有什麼好耐性,更何況現在被玩的是他,火氣立刻大了起來,捉住小仙道老是移動的手,用力咬住奶嘴,並且趁機咬他大拇指一下。
  搶回奶嘴,小流川用不知道何時學會的挑釁眼神看他。
  男孩愣了一下,像是沒料到他有這一招一般,隨即笑了開來:「你好可愛!(這麼小就會用這招了……)」一把抱起小  流川,「我們去玩!」
  抱他下座椅,他牽著他的手,往小兒科門外跑。
「悶慢(笨蛋)!」小流川咬著奶嘴,還不太穩地被他拉著跑。
  此時,終於想起兒子還放在外面而從診療室出來的流川太太,因為看到心愛的兒子被一個留著怪頭的小孩牽著走而不禁叫道:「小楓!」

  ……綁架?

  兩人跑著,對於週遭的聲響渾然不覺。男孩忽地停下,回頭看看小流川,說道︰「帶你去一個有趣的地方好嗎?」
而小流川不知為何覺得不能示弱,於是也用閃耀水光的眼睛盯著他。
  「不搖頭就是答應囉。」他笑笑,又牽著他跑。
就在跨出門口的瞬間,男孩和小流川各自被一股力量整個提起。
  「小楓!」
  「阿彰!」
略帶責備的語調同時發出,著醫生打扮的男子和流川太太互看一眼。
  「不好意思。」同時歉然的笑容。
  「我這小孩鬼靈驚怪,老愛拐別人家的小孩玩,不過他沒有惡意,妳不要見怪。」男子一邊使力揉著男孩的頭,一邊用他的招牌笑容道。
  「爸爸!」男孩抗議。他弄好久的頭髮!
  「哪裡,我家小楓也是呆呆的,外表看上去還真的很好拐的樣子。」流川太太捏了捏小流川嫩嫩的面頰。
  「……笨蛋。」小流川心裡念著。
於是,大人們寒喧的寒喧,小孩們互視的互視。
只不過,一個是笑臉盈盈,一個是怒氣騰騰就是了。
而流川太太又忘記被拋在一旁的小女兒……


三、巧合


  
  是比賽,就有輸贏。
  「雖然,我比較喜歡贏。」蓄著朝天髮的少年自言自語著,俊朗而略顯疲憊的臉龐浮現淡淡笑容。
  隊友們有的互相倒在對方肩上痛哭,有的則跪在地上捶地板,遠處也可以看見教練頗為懊惱的神色。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呀……他看看四周,笑容顯得有些無辜了。
  如果隊友運球可以運得快一些、教練能在適時的地方才喊暫停,或許最終會是相反的結果也不一定……
  不過,這也不是他能夠批評的事;說到底,對手的強悍程度也是無法忽略的關鍵——
  那傢伙還真不是普通的強。
  「你已經很不錯了,」忽然,少年心中的「那傢伙」走向他,伸手,等著和他交握,「只可惜,你遇到像我這樣的對手。」
  左手摸摸後頸,右手伸出與他交握,朝天髮少年先是愣了愣,然後揚起一點兒也不像輸球的微笑:「是啊,你的確很難纏呢。」
  不知怎麼地,這句話聽在有著垂散髮型的少年耳裡,竟然有種不爽快的感覺;他甚至覺得對方表面輸得瀟灑,可那跋扈的朝天髮型卻一根一根寫著不服輸。
  「你叫什麼名字?」收回手,他揚揚下顎,有點囂張地問著朝天髮少年。不知為何,他覺得日後不管是上了高中的全日本青年集訓也好、IH賽也罷,他一定還會有與他碰面的機會。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我嗎?我叫仙道彰……喔喔,」他說著,眼睛瞄向已經開始集合的隊伍,身體也跟著移動,「抱歉,我要歸隊了……」
  「喂,等等!」他叫住朝天髮少年,「澤北榮治。」
  「……?」仙道回頭,帶著疑惑。
  「好好記住,這個名字將永遠在你的上頭,無論何時。」他自信地笑了。
  「這樣啊……」雖說是不以為然的笑臉,但仙道的神情總是帶著一份寬和的從容(儘管在對手眼中那就代表挑釁),揚揚手,「那麼,希望你能以這個為標的好好加油囉;因為我想,我還不算是那麼容易被贏的傢伙吧!」
  「……」
  「仙道,只剩你了,快一點!」
  「就這樣了,再見!」被這麼一喊,仙道以稍嫌慵懶的小跑步奔向教練和隊友們排好的隊伍。
  澤北有點怔然看著他。
  真是怪人……


  是比賽,就有輸贏。
  「一定要贏……」黑髮柔順地飄散額間,有幾絲因為汗水的濡濕而緊粘著額角,少年喘著氣。
  「流川學…不、隊長,我們,不行了……」換邊攻守時,氣喘吁吁的學弟邊跑邊說道。
  少年沒看他,只是說道:「防守五號!」
  一定要贏!
  「我……」
  「搶到了球,傳給我就好!」他大聲一呼,似乎根本不把對手放在眼裡;當然,他也成功地挑釁了對手。
  「隊長……」
  一定要贏!
  他心中沒有別的意念。

  從國小時期,流川楓就是以不愛理人出名的;升上國中後接觸到籃球,他更像是對籃球專了情似的,眼裡根本沒有別人……
  然而這樣寡言的他會被選為籃球隊的隊長,成為隊員們的支柱,其原因除了確實技高一籌的程度之外,還有另外一項不容抹滅的要點——他一貫默默無語卻又十分強勢的打球作風!
  他的心中所滿溢的念頭,全都反映在他犀利的進攻、堅固的防守、瞬間的跳躍、激烈的籃板……
  就是要贏!
  所以,他閃亮刺眼地讓人不能忽視;於是,他 “叭”的一聲放出光芒!
  
  ……儘管,教練曾如此直接地批評:流川,這不是你一個人的比賽……
  
  但他不在乎。
  如果別人不行,就靠他自己來。他不在乎什麼群體合作的觀念,因為就算是一個人,他也能控制全場比賽——他有這樣的自信!
  是比賽,就有輸贏。
  他必須讓自己持續站在勝利的一方!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三分球——抄球——帶球上籃——抄球——假動作——灌籃——
  灌籃——抄球——假動作——帶球上籃——抄球——三分球——
  五秒、四秒、三秒、兩秒、嗶!
  贏了!
  追了二十分,追平了,追上了……
  追贏了!
  
  「這是……我一個人的比賽。」流川在一陣簇擁後,呢喃念道。
  
  ……
  
  賽後,流川沒有跟著籃球隊,反而是戴上耳機、騎上單車,一路揚長而去。
  特定挑了一條與回家相歧、不知名的道路,他漫無目的騎著,原先的用意是希望看能不能遇到一座籃球場什麼的。
  不過,他騎著騎著就閉上了眼睛。
  
  朦朧間,似乎撞到了一個人。
  朦朧間,車速慢了下來,最後停了下來,因為那人抓著龍頭不放。
  「喂喂喂,你邊騎車邊睡覺的嗎?」
  朦朧間,耳機被拿了下來,聽見他接近吼叫的音量。
  朦朧間,睜眼看了看他。
  朦朧間,他看見刺蝟造型囂張的頭髮。
  朦朧間,看見他呈現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的臉。
  朦朧間,他揍了過去。
  「打擾我睡覺者死!」
  朦朧間……
  那個人,他突然覺得有點眼熟。

 

四、非友



有些古怪。
  和陵南高中的練習賽。
  到現在還沒開始。

  因為前者是去年全縣前四強之一的關係,所以能否打敗這樣的隊伍,已經成為湘北高中可不可以打進全國大賽的重要指標;而另一方面,陵南高中似乎也因為對手是名不見經傳的學校,若是打輸了將有失顏面,而懷著非贏不可的氣勢的樣子……
  總而言之,在開賽前,兩方的人馬就已經水火不容了。
  不過,最焦躁的還是陵南高中的教練。
  「仙道怎麼還沒來啊!」
  他四顧張望、氣急敗壞地喊。

  仙道?流川楓抬了抬眼。
  今天的練習賽可算是為他高中籃球生涯揭開了序幕,而照這個情況看來,這場序幕會揭得非常刺激。
  至少有一個能讓像櫻木花道那種笨蛋一直碎碎念的人物。
  雖然,他也是比賽無法開始的關鍵。

  「彥一,哪一個是仙道?」

  不是沒來嗎?還問!
  流川不以為然地想著,不過耳朵還是不自覺地聽著他們交談。

  「還沒來,他經常遲到……」一旁解釋的湘田彥一,就算是在說仙道的惡習,眼睛還是盈滿了著崇拜的光芒,「不過他一定會來的。」

  ……仙道,到底什麼來頭?流川歪歪頭,表情漠然。
  管他是誰,反正我會打敗他的。流川暗暗下了定論。
  有點不耐地盯著緊閉著體育場門,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道力量推開了門,伴隨著曬進來的耀眼陽光,和一聲爽朗的呼喚——

  「大家好!」
  那是稱不上悅耳,卻不會令人感到不愉快的語調。
  和他有點微喘而浮上的笑容相稱無比。

  「仙道——……」彥一先是一愣,隨即高興地喊著。
  「混蛋!」跑上去劈頭給他一頓罵的是田岡教練,「你到底在幹什麼?」

  「教練,抱歉……」朝天的髮型,帶點歉然的笑臉,語氣卻是一派理所當然:「我睡過頭了。」
  「……」
  一瞬間,流川有種兩人早已認識的錯覺。
  甩甩頭,流川不理心中奇怪的想法,再度定定地看著他,近而發現他渾身散發出的一種特殊、截然不同的氣勢。
  不能說囂張跋扈,也不算是無賴戲佞,更無關妄尊自大,而是讓他不會討厭,卻也無法喜歡的一種……

  莫名其妙的閒適態度。
  還有無形的壓迫。

  比賽還沒開始,但流川已經有了明確的認知——
  他跟仙道,絕對是敵非友。

  ……
  比賽中,仙道一直有些困惑。
  他一直覺得防守他的傢伙很面善。
  雖然是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但他白皙的肌膚,好看的臉,烏黑透著光澤的頭髮,明明是單眼皮卻很想讓人稱讚他“雙瞳翦水”的眼眸,卻讓他感到無比熟悉。
  雙瞳翦水?等等,他記得他有用過類似的形容來讚美過一個人……換個裝可愛的講法就是……
  
  “唰”!
  想到答案的剎那,他越過流川和赤木的防守,上籃成功。
  是他吧……
  穩當地落了地,仙道幾乎是以傻笑的程度揚起嘴角的。
  但他上揚的眉毛卻讓赤木和流川的背後燃起熊熊火焰。

  「可惡的傢伙。」流川狠狠瞪著他,咬在唇間的字句沒有溫度。
  然而這樣目露凶光的眼神又讓仙道一震!
  好熟悉!
  他依稀記得,有人曾經這樣看著他,然後莫名其妙地揍了他一拳。

  是他吧!
  
  仙道又笑了笑,隨即收斂起全部精神,重新集中在場上。
  因為他清楚自己已挑起對方的怒意,所以他必須以同樣認真的態度來對付。
  
  最後,陵南高中贏了。儘管是保住了面子,但事實上,田岡還是覺得贏得不夠光彩,明明誇下海口贏三十分……
  湘北高中,今年真不簡單。

  兩隊在分道揚鑣之際,仙道禮貌性地與湘北隊握手。
  也不是不知道這樣的舉動會被對方誤認為挑釁,不過仙道有一件事急於確認。
  “啪”,流川只拍了他的手,不與他交握。
  他當然不服輸。一個還沒輸過的人怎麼知道“如何”服輸?
  現在流川心裡面裝的,只有要打倒仙道這個念頭。

  「等等、流川君。」他叫住了他,露出有點無奈的笑。
應該沒有人會知道他在難為情才對……當然啦,他本人也不會承認的。
  「?」
  「你邊騎腳踏車邊睡覺的嗎?」仙道覺得自己問得還真是婉轉。
  正確地問法應該是:你邊騎車邊睡覺撞到別人還怪那人擋路的嗎?
  「……」流川覺得仙道這個問題問的莫名其妙,而且……沒有必要!
  「那又怎樣?」他回他一個不算回答的回答。

  果然!仙道在心裡暗道。

  「那……」仙道頓了頓,「你,在小學以前都還吃奶嘴的嗎?」
  !!
  ……
  這的確是個寒風颼颼一般的問題,發問者和被問者和在場者都是微微一愣。

  ……什麼跟什麼呀!

  流川皺起眉頭,愛吃奶嘴又怎樣?又不犯法!不過被這傢伙揭穿卻很不爽,他遂冷冷地道:「這、關你什麼事,笨蛋。」
  說完,轉頭走人。
  問這什麼奇怪的白痴問題……

  然而,此時湘北的眾人,都為了流川那句稍稍語塞的回答感到心寒。
  「不會是真的吧?」眾人默默在心裡想著。
  當然,這不包括沒聽見仙道問話和流川回答的櫻木花道在內(因為他會馬上衝過去笑流川的吧^^b)。

  罵我“笨蛋”的那種語調……
  果然是他!
  那個眼珠子裝水的小娃娃……
  那個撞到他還打他的國中生……
  果然是他哪。

  仙道突然十分高興,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高興什麼。

  「仙道,你頭腦是不是有問題啊……」
  跟他同年兼同班的越野宏明揉著太陽穴道。

 

五、魂亂

離IH賽,陵南與湘北對決之日,還有兩天。

  海邊。
  流川來找仙道。
  因為仙道約了流川。
  他漠然而有點微喘。
  他閒適而有點歉然。

  「我不打籃球了。」
  「……」
  「醫生,也還算是個有趣的職業。」
  「……」
  「流川,我……」
  下著雨,雨勢由小而滂沱,由細膩而狂暴。流川揍了他一拳,隨著他跌落的身體而跨坐到他身上,緊緊抓著他的衣衫,黝黑的瞳眸閃閃發亮,彷彿幾萬道劍芒朝他射去,射得他目眩神迷。
  「為什麼要告訴我?」
  「……」
  「籃球對你而言,到底算什麼?」
  「……」
  「仙道,你……」
站起身,流川掉頭就走。溼透衣衫的背影燃燒著怒氣。突然,又轉回頭。
仙道帶著微微苦笑,承受他冷漠的視線。
  「真令我失望。」

  ——失望?
  流川的話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本來不是在打算告訴他前,就已經準備好接受所有責難的嗎?為什麼突然有種不爽的感覺!
  「流川!」他追了過去——而聽到腳步聲的流川,像是故意反抗似地跑了起來。
  兩個人在沙灘上追逐著,遠遠看去竟然像是在玩遊戲一般。
  「流川楓!」一拉,兩人都跌倒了。

  呼、呼。不得不喘氣。企圖平靜心跳。

  「幹嘛要逃?」他看他。
  「幹嘛要追?」他揚眉。

  「我喜歡籃球。」
  「……那又怎樣?」
  「你問我籃球對我而言到底算什麼,老實說我根本無法回答你,我只知道它雖然是我生命中不可取代的東西,但卻不是我一切。」
  雨,冷冷的,但又變小了。
  「……」
  「我不是你,流川,就算不是籃球,我也無法對一項事物奉獻所有熱情。雖然我的家族世代都是醫生,但唸醫學系是我的自由意志。我喜歡籃球,也喜歡當醫生,我的每項選擇都是我的自由意志,你明白了嗎?」
  「白痴。」停頓了一會兒,流川冷然道,「你汙辱籃球!」
  「流川……」
  「也汙辱你自己。」他看他一下,起身便走。
  「流川!」他再度把他抓到海裡。
  「你對我有什麼期待?」
  身體靠得更進了。
  「大白痴!放手!」他企圖甩開他。
  「為什麼對我失望?」

  電光石火的一瞬,某個舉動讓兩人停止了拉扯,然而,沒幾分鐘又演變成小規模的幹架。

  浪潮聲大了起來。


  砰!
  用力甩上門。
  「流川楓!你半夜三更在外面搞得全身濕淋淋是怎樣?不要以為老爸老媽七度蜜月家裡就沒人管你了!喂!給我開門!笨弟弟,這樣會感冒的知不知……」
  「別管我!」
  房門裡傳來啞啞的嘶吼。

  「……」
  流川小百合愣了一秒,然後眼底散發著詭異的光芒。

  水珠沿著尖削的輪廓滑下,落在盤坐的雙腿上。
  流川一眨也不眨地凝視著一點,無意義地凝視著。
  他很火。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火。

  幹嘛告訴我這種事?幹嘛告訴我這種事後又拉住我?幹嘛拉住我只為了跟我解釋這些?幹嘛解釋完這些之後還——

  吻了我!

  「哈啾!」鼻頭一陣搔癢,流川打了個噴嚏。
  可惡!
  可惡的是自己竟然,竟然沒有拒絕他!
  至少在那一剎那也該抵抗一下的吧?
  為什麼只是獃住,之後才曉得要打他?

  雖然他認為當時的自己表情鎮定得不得了,可是他知道自己全身都發熱。
  只是一個吻,卻讓他覺得徹底的輸了!
  可惡!

  而這邊廂——
  「哈啾!」
  才剛到家門,仙道就打了個大噴嚏。

  「彰……」身為知名藝人的仙道媽媽看到仙道的第一反應是——

  「現在的高中生還流行到海邊約會做愛這種事嗎?」皺著眉看他,有點嫌惡地。

  唔……
  「媽,我啊,」仙道努力扶起垂散下來的頭髮,好讓眼睛能夠看到自己房間的正確位置,「有時候我寧願妳是正常一點的母親……」
  罵罵我也好嘛……
  「——什麼?」
  「……沒有啦,明天我要請假,隨便寫個證明單什麼 的。」
  進房。
  「請假?」
  「對啊,因為我已經感冒了……哈啾!」
  關門。
 
  懶懶地躺在床上,任由冷意流竄全身。
  沒辦法,誰叫他懶得動。
  既然要生病,還不如生個大一點還比較划得來(什麼跟什麼啊!)。

  ……
  呼。仙道嘆了口氣。
  一直到現在才清楚,剛剛選擇要告訴他的原因。
  一直到現在才明白,為什麼會在意流川對他的「失望」。
  也許……
  他只不過想看看,脫掉對手和假想敵的外貌後,自己將會以什麼形式和流川維持聯繫吧?如果不是形同陌路,那會是以哪一種特別的關係存在?
  反正,絕對不能以友情的方式共存!
  為什麼不能?他也不知道。

  ——所以他才選擇告訴他。
  ——所以他吻了他。
  同時針對兩個人的試探。
  然後答案呼之欲出。

  他……

  為了流川、神魂顛倒啊。

  唉!賠了。

六、未知

仙道迎接了三十歲,而流川則已邁向歲數開頭為二的最後一年。
  雖然是這麼炎熱的七月,不過醫院還是一片冷涼,並且混合著淡淡的消毒藥水味……

  「仙道醫師,流川先生找你喔……哎呀,睡著了?」長得不算俏麗的護士邊開門邊引高而精瘦的青年進仙道的診療室,而後發現仙道趴在桌上一動也不動,便捂嘴笑了起來。
  「……」
  「他最近都是這樣,好像是欲求不滿呢。」她語帶曖昧地說著。
  「……」什麼跟什麼啊!
  眼前長相乾淨而迷人的青年臉孔突然變得冷漠肅殺,雙瞳迸出冷光,讓護士小姐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糟了,她忘了流川先生「某些玩笑」是不能開的……
  「那、那我先出去了。」陪笑一陣,護士小姐用倉皇的速度逃出門外。
  看著門再度關上,流川的表情才逐漸恢復平靜,可是卻不由自主地泛起紅潮。

  他找了張椅子,移到仙道附近坐下。
  手軸靠在桌上,手掌撐著下顎,靜靜看著仙道的睡臉。

  麻煩……

  因為二月十四號忘記送禮物的關係,流川在每天不斷的疲勞轟炸之下,終於答應在七月十一號時要送禮物給仙道。
  也許有人會問為什麼是七月十一號吧,可惜當事人似乎都不願對此問題作出回應的樣子;一個是抱持著「干你屁事」的態度,另一個嘛則是根本懶得說明,用笑容敷衍帶過。
  總而言之,不就是要送禮嘛。
  只是,到底要送仙道什麼,著實讓流川傷透了腦筋;手錶衣服他又不缺,鞋子襪子他也沒少,跑車房子他買不起……
嗯,送髮膠好了,對這傢伙來說最實用吧?

  看著仙道比實際年齡要年輕的臉龐,流川突然一副想要笑出來的樣子。

  然後,好死不死,仙道在這時候張開了眼。
  先是目光透著驚艷之色,隨即又露出狐疑的眼神。

  仙道還是趴著。
  「楓在笑。」他的語調懶懶的,有點疑惑。
  不知為何,流川覺得這樣的仙道好可愛。
  「笑得很詭異喔。」變成在撒嬌了……

  「我是在想……送你的禮物。」流川下意識摸摸臉。
  有這麼明顯嗎?

  仙道頓了頓,然後突然坐起來:「喂喂,楓,難不成你想要送我這個嗎?」
  他指指他的朝天髮,一臉肅殺(開玩笑,還不是在裝生氣^^)。

  「……」為什麼我想什麼他都知道?……
  「不然要送什麼?」乾脆耍賴好了。
  流川自暴自棄地想著。

  「……」還真的要送我髮膠,這傢伙……
  仙道挑眉苦笑。
 
  「你要什麼就直說,麻煩。」瞪了他一眼。沒事考他耐性幹嘛?明知道他對這種本來就沒概念,哪一次不是彩子提醒仙道說明他才跟著照做的?現在要他想他哪裡想得出來啊,嗟。
  「這樣啊……」仙道表現出一副困惑的臉,不過聰明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在假裝的,「也對,我都忘記楓是很怕麻煩的哪……」
  「……」
  流川看見仙道這麼慵懶地笑著,心中馬上響起警鈴。
  一定沒好事……

  「那麼就別麻煩了,直接把你送給我吧!」仙道張開雙臂——

  「開——」什麼玩笑——
  把流川緊緊抱住。
  不讓他發出疑問。

  我就知道!流川氣急敗壞地想著。

  扯領帶。
  「仙——」
  解鈕扣。
  「仙道——————」
  鬆皮帶。
  「仙道彰——————————————————」

  「叫一個字就好了嘛!」
  仙道笑容攻勢柔柔燦燦,讓流川一時忘了反應,結果,就來不及了。

  臉被仙道親遍了,然後是脖子、肩膀……想要拒絕,但一種薄薄淡淡的酥麻感卻從脊髓蔓延到後腦勺,這種觸感實在是舒服得令人……不能討厭。
  但是,流川卻隱約覺得有些不對,有種很不妥當的感覺。
  等一等……
  流川呆呆的,思考迴路慢慢接通……

  對了!
  「——這裡是醫院!大白痴——」
  砰!一腳踢在仙道的腹部上,流川倏地坐起。
  不過就如同上述……結果,是來不及了。

  「彰……」

  開門進來的,就是同時在這家醫院擔任院長的仙道 澄。
  四十九歲依舊英姿卓越,沒有心臟病高血壓糖尿病肝硬化。
  但目前有面容抽蓄、幾欲中風的現象。

  「老爸……」跌在一旁的仙道一派安之若素,讓人不明白他是神經粗還是臉皮厚,只是笑道:「你怎麼那麼早來?」

  「……」流川只是無言。

  「……你們到底在幹什麼呀!!!!!!」
  聲音傳遍整個大樓。

  他們要走的路,還很長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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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流日快樂!!

P.S"魂亂"有部分節錄"鑄火為雪"的文辭來稍作改編
所以大家可能看得有眼熟(如果還有印象的話)
因為那部分真的很適合銜接"未知",所以就偷懶拿來用了...
還希望大家別計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