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神天使

#6



  

  仙道的表情好遼遠。 

  不帶半點喜怒,微微輕抿著嘴角……似乎是在笑吧?但,雋刻在眉宇上的直紋卻是嚴肅。
 
  他不希望流川知道,一點也不。挑起的記憶迴流已如腐蝕性的化學藥物一般灼燒他四肢百骸,挑起的那一方是他更令他無法招架,就連一點點抵抗力都沒有…… 

  他不由得審視自己懦弱的心防,才赫然發現自己已被流川緊緊扣住任一部份,竟然不能也不願掙脫! 

  而這種情感,竟誇張到,在被他詢問的那一剎那,會有種泫然欲泣的感覺? 

  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居然忘記了要保護自己,替自己明明惴慄不安又虛脫耗弱的心臟設下防線。他居然渾然無覺! 

  難道是被那雙潔白的羽翼眩惑了? 
   
  「嚐到苦果了吧。」彩子看著默然的仙道,在紊亂喧囂的酒吧裡獨特而安靜的仙道。遞了一杯酒給他,淡藍色的。 

  「大部分時候的你都像個超脫世俗的哲理家。怎麼樣,回頭當個有慾望的人類的感覺新不新鮮?」 

  仙道苦笑地看了彩子一眼,接過酒杯,淺淺嚐著,道:「大部分時候的妳也是很慵懶不愛管閒事的啊,為什麼就唯獨對嘲諷我一事不遺餘力呢?」 

  「難得嘛。」彩子揚起勝利的嘴角。接著,她定定地看著他:「事情是愈來愈明朗化了,要解決的還是不得不解決吧?你的心情、他的心情……還有一個不速之客……不是嗎?」 

  「是這樣嗎……」仙道偏著頭,一臉無辜,「決定權不在我吧?」 

  在於他…… 

  只是……讓自己光處在被動的狀態下就可以明哲保身或是,得到幸福嗎?命運齒輪轉動到這種地步,難道就要流川一個人抉擇方向、一個人承擔後果嗎?自己對於流川的態度,流川對於自己態度,流川的背景……一切都要一觸即發了不是嗎?現在選擇作壁上觀的處境,不會後悔嗎? 

  ……目前為止,似乎是還不能有正解的問題哪。 
   
  「唉。仙道,為什麼你分析自己感情的時候不能像個哲理家呢?」 
  「這大概就是我在大部分之外的性格吧………」對於彩子明確的指責,仙道只能再度苦笑地報以這般回答。 
  「你……」蹙眉,她現在也只能回以蹙眉這樣的舉動了。 
  「別說這個了。倒是妳說的不速之客,數量又增加了呢。」 
  「咦?」 
  「真是麻煩哪。」能做的,似乎只有嘆氣而已。 

  澤北坐在毒窟的一隅。看著耳朵絞起成為超音天線的、皮膚用金屬接塊合成的、沒有五官的玻璃腦……一個一個被稱為〝人類〞的生命體,他頓起作嘔之感。 

    呼吸倏地一窒,赫然發現某人與他四目交接。澤北並沒有用任何的表情回應,但卻不表示他的內心沒有感受到風雲將起的震撼;只是單純地認為在那種情況下,要是有任何動作就輸了……如此而已。不過,在面對對方毫無戰意的笑容,他不禁又憶起了潛伏在心底多年的挫敗感──贏了這個人卻像輸了似的感覺。 

  既然仙道知道他來,必然知道他來的目的。 
  也好。 
  事情真是愈來愈明朗化了……… 

   
  偷偷離開了紅髮少年專屬的領域,流川不自覺地來到這出來乍到時所駐留的地方。 
    現在是中午,難怪這店門是緊鎖的了…… 
    流川在發現自己無路可去後,低著頭,椅著緊閉的『罪縛』大門,看著人造陽光不怎麼高明地在地上弄出自己短短的影子,淡淡嘆著氣。又揚起頭,眼神漫無目的地飄搖著,思緒是一片混亂。
 
  他不明白思念,但他現在卻切切實實地思念著;他不明白孤寂,但他現在卻切切實實在孤寂著;他不明白仙道,但現在……他卻切切實實地看到仙道了。 
  「……」 
  第一個反應竟然是拔腿就跑!流川不清楚自己的行為是為了什麼,心中升起的是怒氣還是懼意也不清楚,只是本能似的逃進了巷子。 

  「流川!」第一個反應就是往前追!仙道管不了自己的矛盾心情,也管不了原本決定瀟灑放任的心態,他只是本能地隨著流川追進了巷子! 
   
  「……為何要逃?」抓住流川後,手指緊縛的程度可說是要嵌進去似的,仙道明顯地無視流川泛紅的手臂,語氣略帶慍怒地道。 

  「………」略略平息劇烈的心跳,流川只是挑眉看他,雖然知道他在生氣,可他仍然是本能般的不予回應。 

  「……流川、流川。」過了一會兒,仙道放開了他,卻露出流川從未看過的一種手足無措的表情。嘆口氣,他續道,「你生氣了……討厭了我嗎?」 

  是你討厭我才對吧?流川聽了這莫名其妙的疑問,偏著頭,審視著仙道這副表情的含意。
 
  看著久違的流川露出一臉懷疑的神色,他不禁想要伸出手,輕撫他糾結的眉心……但是,伸出手的動作卻是無可遏抑地把流川拉向自己,不由分說地將他抱緊! 

  「流川……」低沉迷人的嗓音依舊、身體的溫暖依舊,卻好像多了些……成分極輕的慾望? 

  流川只有獃然,不能拒絕也無法主動地,默默承受著仙道的手臂傳過腰部和肩膀的溫度,聆聽他一字一句溫柔又深刻的渴望。 
   
    「答應我比我晚死,我就愛你……」 
    撒嬌一般地口吻,讓流川和這句話的發言者同時感到錯愕。 
    此時的仙道,只有『硬著頭皮』的感覺。 
    沒辦法,管他三七二十一了! 

    「……仙道?」無法想像仙道會說出這種話!流川不禁懷疑起眼前這個仙道的身分真假。 
   
    「答應我……」 
   
    流川有些困惑地,輕輕堆開仙道,與之維持一個手臂的距離,雙眼直視著仙道,隨即舉起右手,「……好,我發誓。」 
   
    難道就是要任性地等到流川這樣明快的回答後,自己才能隨之恢復到原本清醒的狀態嗎?仙道實在沒想過流川竟然會讓他衝動到如此地步……剛剛的自己提出的要求是多麼任性啊!簡直就像是……被附身了一樣。 
    這麼清楚露骨的情感…… 
    唉,算了。 
  如果是被那雙潔白的羽翼眩惑的話…… 
   
  感覺著面部的躁熱,又看見流川那樣半帶著堅定、半帶著擔心疑惑的神情,仙道不禁心頭一暖,笑了開來。手伸了過去,握住流川的右手:「哎呀哎呀,我不在的時候,這騙女孩的手法都是誰教你的?不過等等,發誓用四根手指頭就可以了,這個大拇指要彎起來…嗯,這樣才有誠意……」 

  流川看著仙道把玩自己手指頭的愉悅神情,雖然不明就理,他卻鬆了口氣。無論如何,他不想再看到仙道刻意冷漠拒絕的眼神了。 
  只是,「比他晚死,他就愛他」,是什麼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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