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美



二一


正篇 之 归来人



老朋友是不能忘的,没有彦一,怎么能搞到流川家的地址呢?

可惜开门的是他的母亲,一位两鬓微雪的美丽妇人,她稍欠著身子说,流川他,刚刚出去了。

几个钟头后,远处走来一个高挑的男子,一身深蓝色的防寒服,一顶黑白的NIKE棒球帽深深遮藏了下面那双冷冽的眼睛。

“流川?”越野从路边闪出来,“等你好久了。”

“……”流川站著不说话,只用沿影下乌黑的眸子注视著来者,阳光下他未被遮住的脸颊和下颚显得清削和白皙。

“不如找个地方说话吧。”越野走近他,从他外衣上闻到一股淡淡的海咸味。



“来过这里么?泡沫吧,我们从高中时就是这儿的常客了。”越野用了“我们”,他不想太唐突地摆出主题,便来个铺垫。

也不知流川听到没有,他仍是面无表情地进行著一切动作:坐下,脱掉大衣,却忘了摘下帽子。他要了杯苏打水。

“你也不喝酒?”越野很自然地问,终于得到了流川的回应:“你还指谁?”说完,他又有点后悔。

越野探出了那话的硬度,就转了话题:“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周二。”

“回来也没吭一声?”

流川不太乐意地把头一转,看向吧台。

越野意会地收住口,他知道流川猜到了他的来意,若不是因为那个人的干系,流川恐怕连现在的这份耐心也没有。可是,接下去怎么办呢,越野全没了主意,甚至来找他这件事本身就没被周密考虑过,是带著些冒失就来了的。自己夹在中间算是个什么角色呢?越野真有点想撒手撤退,可,又不能再拖了。

想到这里,越野像下了生平最大的决定,一握拳开了口:“你和仙道……”

流川却不容他把话讲下去,就淡淡地接:“我们已经分了。”

“什么?!”越野以为自己有幻听,一个劲儿地揉耳朵。

“我们分了。”流川面不该色地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对面的人听清楚了,听明白了,但是毫无理解的能力。

怎……么……会?

越野张著口活像条 鱼,嘴巴动了几下,在空气中吐不出半个字。他盯著流川平静如水的面颊和薄薄的双唇,不明白当事人为何竟能如此淡泊。仙道呢?他也不曾表露过什么,他只是说“就那样吧”,“那样”就指放弃,指分手?

怎……么……能?

“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个寒假前,他说‘我们就这样吧。’”流川把手从桌下拿到桌面上,握住了杯子,他的手很长很白。

“那你呢?!”越野把整个身体探向前。

“……”

“你就答应了?!”

“……”

“你竟同意了?真同意了?我天!你们就这么……分了?!”越野压抑不住自己的费解和激动。

“我为什么不同意?”流川倒反问。他的帽沿实在太低了,根本无法窥视到他唯一会透露感情的器官。

“你!你……知不知道,”越野此时几乎要拍案而起,他竖起眉眼,低声不可遏地吼,“你知不知道他辛辛苦苦拍那些狗屁广告是为了谁?全是为了你!!”那个“你”字的音被拖得很长很重,甚至有点失准。

本以为冷面的流川会因这句话而震惊失态,扔掉帽子抓过自己问个究竟,不料他依旧石像般沉著而平稳:“我知道。”

三个字让越野错愕了,他一下软在座位上,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被完全击败了。

流川寒流似的声音独自凶残:“我后父在我刚去美国不久便因心脏病病逝了,仙道与我母亲商定用他赚的钱来保证我读书的费用,还有……我母亲的生活费,是这样吧?”

越野闭上眼,痛苦地点点头,一时发不出声来。

原来他全知道。

流川轻轻一扬唇线:“上个圣诞节他来美国前,我妈忍不住打电话,都告诉我了……”

越野艰难地咽了口水,毫无生气地问:“仙道知道你知道这事了么?”

流川摇摇头:“他不想我知道。”

这才是仙道呀。

越野向下一滑,斜在椅子里。他翻眼望著头顶蓝色和橘色的一盏盏小灯,仿佛看见了一轮轮魔幻的光圈,在空中不停交错和旋转,每一碰撞便会产生一种暗绿色的光线,照得人眼底一酸一酸的。

这便是一份坚持了多年的感情?静静地流过相隔与相思的河床,沉淀了种种付出和牺牲,在海洋的滩头上,竟乾涸了?

仙道在那个夏末夜的星空下曾说,这种事不是用说的,果然他缄默著,兑现著他从不曾道出的诺言,然后呢?是什么天煞的让本该简单圆满的情感锈迹斑斑?

感情并不是人们想像的那样万能和完美,仙道说。那时他深深的心中在细细碾磨一种怎样的心思。。。

“能告诉我么,既然知道他的想法,为什么还答应了?你不爱他了?”越野的声音像枯萎了一样,干涩极了。

流川的回答让他在推门时手仍在轻抖,流川说,要是不知道他的想法,就好了。

放屁!什么混帐理由!莫名其妙!两个都是傻瓜!笨蛋!白痴!

越野在寒风中咬牙咒骂著,却突然伸手用力抹了一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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