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列车 续篇

By Crystal

放弃人生的某一部分,是你微笑着做的事,就像泡过了的茶叶,沉在水里,颜色变丑,烂烂地黄着,没有了香味,也没有看头,却又种"反正我也已经泡过了"的宽大心情。

自我迅速削减,气球不撑那么大就不那么容易破,日子突然就眉开眼笑,神清气爽起来。

头脑也突然清醒到天下无敌,好像以前的万般聪明都是白痴一样。
就连在工作上,以前看来迷糊不清的东西,再去看的时候,好像刚从眼镜店戴了新眼镜出门一般,变得清晰起来。实验的的分析,数据的解读,论文的撰写,变得如此明了,似乎以前的博士和教授头衔都是瞎着碰来的似的。

"Hey,仙道,有什么事发生吗?"来自意大利的万年实习生Fabio问。

"啊,什么?"

"一定有,你最近状态奇佳,绝对有好事。"

又不是踢足球,说什么状态的……"一定要说的话……"仙道敲着键盘,盯着屏幕上变化的曲线,"我手机倒是掉了。"

"我说,你们日本人虽然是以含蓄闻名,可你基本上就是Cynicism的本质吧?"草黄头发的青年人不满地摇头。

"现在已经不是Cynicism的时代了吧?"另一个同僚,德国人Scheweis搭话。

"那你说是什么?"Fabio转向Scheweis

"这个时代嘛,还没有定义,不过这位先生……"朝仙道的方向挥手示意,"就是过于urban式的世故了。"

"怎么讲?"

"自己去翻字典吧,不过……"Scheweis单手支着下巴看着Fabio说:"意大利的字典里可能没有那个词哟。"

"了不起什么啊,你以为只有德国人有哲学啊?" Fabio生气地瞪着Scheweis

"我可没说那是哲学,拼命算也只是挨上社会心理学的边而已。" Scheweis慢悠悠地说。

仙道在一边听着电脑,微摇着头笑,然后三两下收拾起自己手边的资料塞在抽屉里,把钥匙串放在口袋中,准备离开即将爆发的德意之战现场。

"喂,这么早就走了?" Scheweis问。

"嗯,要去看新的公寓。"

"你真的要搬家?你那房子买得那么好,卖了很可惜啊。"

"公寓对我来说方便点。"仙道朝门口走去,对两位摆摆手算是byebye

"理论上讲,是没有治愈能力,不过有办法把伤害降低为零的人类吧?" Scheweis对着仙道讲。

仙道回过头,看看这个聪明绝顶的同事,说:"我相信意大利字典里有别的解释。"

"对了,Scheweis,你给我说清楚……"

耶,战火顺利转移。仙道心里亮出胜利的小符号,朝电梯走去。——虽然这个小组有轴心国嫌疑,不过仙道本人还是超级和平主义的。


♦ ♦ ♦

不管怎么看,都还是住公寓比较适合单身的人,在保养和交税上都省下很多麻烦,还可以搬到离学校距离很近的地方,上下班的交通也不用头痛,最后连车子都可以不用了。从神奈川到东京,从日本到德国,最终都还是只有城市的生活更加适合自己,只有这样人口相对密集,街上川流着形形色色人类的地方,才能够维持个人所需要的真正隔离;而远离城市中心的住宅区,只会让人想要依赖着别的东西而生存。那种想要依附的东西不存在了的话,搬家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新的公寓很快就看好了,在不需要特别在意租金的薪水级别的时候,事情办起来就容易很多。接下来,只需要收拾好行李走人,再找代理把房子卖掉就好,心里想着,要是以后想买 ,大概就会考虑买那种整层公寓了吧……不过,现在并没有这样的考虑。收拾多少年的房子实在是非常麻烦和累人的事情,而且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整理私物,是完全想不到原来在异国他乡日积月累出来的不仅仅是春秋流逝而已,还有一堆一堆的明明不会再用得上,却不确定是否应该丢掉的过往。留学的手续、签证时候的文件、来德国的飞机认识的日本同行的电话号码、早就离开研究所多年同窗们的联系电话,区号还是研究所时候的……如果不是看着这些东西,那些时光就是的的确确被遗忘掉了的吧;若是就这样扔掉它们,自己六十岁的时候,大概连回忆也只剩于无了。

还有照片。
明明记得自己一直都是比较回避留影场面的那种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是有这么多的照片留下了;于是再次证明,就算仅仅只有数年之久的记忆,也会被主观的自我认知错乱掉。以为没有参加过多少派对的自己,以为没有多少时候在笑的自己,不但有各种生日节庆游玩的照片,而且还跟不同的人群一起笑得很开心。把那些时候的照片装回那个大大的黄皮纸袋里的时候,心情有着意想不到的沉淀和温暖。

原本还以为,这么多年,自己只有那一张照片呢。

夹在几乎没有在写的日记本里,放在书桌的架子上,偶尔会想要看一看的那张——与流川枫在纽约某个酒店房间的合影。背对的窗户后面,是走到哪里都不会认错的曼哈顿夜景,因为是自己单手拿着相机,所以照片上的人向左斜着。流川枫的照片网络上到处都是,花钱也可以买到球星卡,走到NIKE的店里也可以看见大的广告招贴,不过他却是一个真的不照相的家伙。一起逛了三天的纽约,不但没有合影,就连各自的单人照也没有。——以前就在想,跟他的相处总是有点尴尬,完全没有到spontaneous的程度,现在想起这些关于留影的细节,想起那样的生涩感觉……真的是在交往吗?

那种被自己意识定义出来的隔洋交往,搞不好只是自己贫于面对身边人生的结果,一个逃遁而已。这么想来,最后这样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了,离别的日子是十五年,相见的日子是十三天,其间谁也没有谈论过两个人在一起的将来,也无法想象两个人能够朝夕相处的将来,一个薄情,一个寡义,这样的两人曾经有隔着大西洋交往的意识就已经很难得了吧……

照片被整理到了一堆书籍中,等待被遗忘。

♦ ♦ ♦

私人的电子邮箱里有一堆junk mail,信用卡公司的new offer,网上购物站的广告,一些订购的电子媒介期刊,日本东大的群发新闻,还有陵南高校的校园活动通知。只有最后这一个,完全不知道他们的数据库里面怎么会有自己电子邮件的,自己在高中学校的时候,还没有开通这个电子邮箱呢。大概又可以归类于另一个关于陵南高校的不思议吧,第一个不思议是,家在东京的自己那时候究竟是怎么被那个高校的篮球教练游说去了神奈川的?因为要打篮球吗?呵呵……怎么可能……

那时候,大概有把自己这边的名片留给他。
在研究所的电子邮箱中,收到过流川枫的邮件,在最后一次电话的数个星期之后,那也是流川第一次用电子邮件跟自己联系。让自己奇怪的倒不是流川枫会这样联系过来,最奇怪的是,研究所的邮箱是设定了很高的邮件过滤系统,非orgedu或者gov结尾的邮件是很容易被送回去的,而他的邮件竟然可以送到这个邮箱。他的邮件里很简单地写着,电话不能拨通这边,让这边给他电话过去。

叹一口气。按了Delete键。

♦ ♦ ♦

两层的公寓楼区后面有一片故意又好像无意长在那里的树林,并没有被计划过,除了走进走出,没有多少使用价值,大概是因为德国人是不砍树而长在那儿的吧。卧房的窗户就对着那片林子,清晨会听到鸟叫声,晚间朝下面看过去,偶尔可以看到月光下面一些小动物的身影,不过因为树林不大,多半都是些野兔、松鼠之类的。

研究所大楼虽然在校园区,但是在地理位置上却相当靠近城镇中心的商业文化区,这也是自己最喜欢这个研究所的一点。大部分的研究组都深藏着,只有这个研究组有着类似开放性实验室的感觉;就好像在博物馆里的玻璃办公室里看到地质学者现场工作的样子。

FabioScheweis的剧码总在实验放松的阶段激烈上演,虽然有点想看看这两个人如何沉淀,不过如果自己偶尔了解过头地tease他们,又会被Scheweis毫不留情地反击到自己身上,严酷的德国人真是可怕呢;更可怕的是一个更加严酷的德意志院长兼老板,科学家的人生是难以打混的,全球飞来飞去参加会议也很累人,偶尔还在想干脆去全职做临床……

镇上一家啤酒酒馆成为自己的最爱,因为靠近研究所,那里几乎就成了医科学校的非正式论坛,或者可以比做以前法国的文学沙龙,相关领域内人们——世界著名的学者也好,普通的医科大学生也好,医院的专职人员也好——很多都喜欢在这里碰头聊天,有时候话题比国际论坛还深奥,有时候为足球队吵架。满奇怪的,回到日本无论是什么酒都喝不出的那种归属感,而这里就有。如果这个酒馆一直在的话,就算在这里过完下半生,也一点都不会孤单吧。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下去,是完全可以想见的,就连在晨间买份报纸在校区内走着读着,偶尔跟晨跑的人们点头招呼,也都变成比呼吸还自然的事情,搬到这边的公寓果然又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以前不知道谁在说,自己的人生一定是他们那群家伙里最难以想见的……好像是这样说的。是说难以想见的风平浪静吗?若是这样,这也算是给如此聪明的自己一点点小小的回报吧?呵呵……

微微笑着的自己收好手中的报纸,抬起头,看见初春校园的长椅上,一个穿着素色长风衣的男子,撑着头在打盹,身边竖着一个还带着航班标签的行李箱。那个时候,是德国时间上午八点四十六分。

♦ ♦ ♦

虽然有转身回家,今天请假的瞬间想法,却又抱着绕道而行,不会惊动他的侥幸心理,在还没有多少时间跟自己争辩的时候,那人的头往下重重一沉,随即醒了过来。他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用手抓了抓头发,那没睡醒的样子,好像是在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被空降在这个研究园区一样。不过,很快,来不及仙道避闪地,流川的眼光落到了仙道彰身上,似乎吃了一惊,微微低了低头,又很快抬头,站起身来,朝仙道走了过来。

逃跑也来不及了……

流川现在就站在面前。

流川从风衣口袋中拿出他那全球直拨的手机,按了一个键,按了一下TALK,接拨的声音在两人中间空响,没有人接电话。当然的了,因为虽然扔了手机,并没有去取消服务,每个月都在信用卡上照常下账,所以那只电池充足的电话如今不知道还在哪个垃圾处理中心响着吧?
"到现在才知道,是因为你电话不在了。"流川静漠的声音这样说着,然后,手一扬,他的手机准确无误地被投进了附近的垃圾筒。

看着那只银色手机漂亮的弧线,仙道心中深深一叹,惹了个大麻烦——现在说我们分手吧,是不是有点晚了?

♦ ♦ ♦

先把他安顿下来,在找机会说吧。对方是流川枫,所以分手的话一旦说出,他就会很干脆地撒手,大概原因也不会问,反正正好自己也不想说……
稍微从流川突然出现的惊讶中回神过来,仙道心中迅速整理好自己的立场,然后微笑相迎。

"好久不见了,流川。"

流川点了一下头,没有看着仙道,眼光落在远处。

看来是在生气啊。仙道自己想着。如果不是交往关系,只是朋友立场,他便不会为这而生气吧,就算是同样的我,同样的切断联系;流川本来就是谨守关系定义的那种人呐;啊,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

"刚下飞机吧?"仙道示意着长椅那边的行李箱:"过来之前,订好了酒店吗?你应该还在时差中吧。去休息一下,下班之后,我再去找你,可以吗?"

流川看向仙道的表情显出了稍许的惊讶,眼神中飘过了疑惑。仙道觉得自己喉咙口不自觉地紧缩了一下。

"没有。"流川慢慢说,摇了一下头。

almost there...如果再坚持一下,继续建议他去住酒店,他大概马上就明白自己的意思了,立刻就飞回美国也好,日本也好,都是可能的。只是,不想那样。……无论怎样,两个人也应该得到一个不再是擦边球的结果吧。这样告诉自己。

仙道拿出钥匙串,取下公寓大门的电子卡和自己家大门的钥匙,放到流川手里:"先去我那里休息吧。"拍拍流川背,转身指给流川自己公寓的方向:"这条路走到尽头往右,经过两个小路口后在第三个路口右转,就可以看到一片红砖两层楼公寓区,找到楼号157,用这个卡片打开大门,我家在二楼,门牌是3。记得了吗?要不要我带你过去?"

流川看看掌心的钥匙,低声说:"不用了。……你搬家了?"

"诶?你怎么知道?"

"以前你说回家开车很麻烦。"明明对别人的想法毫不在意,却把这些琐碎的东西记住了……

"噢,呵呵,不好意思让你听到抱怨的话了。现在搬得比较近,不用开车了。呐,去吧。那我就去办公室了,下午大概4点左右回去。你想睡多久都可以哟。"仙道笑着打发流川。

流川的眼中依然留着之前的疑惑,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回到长椅那边拿了行李箱,看看仙道,然后朝他指的方向笔直地走了。

仙道望着流川走的背影,笑容散去,心里又叹了口气。

♦ ♦ ♦

"喂喂,这已经是第六次了吧?"Fabio压低声音对Scheweis说。

"第六次叹气,第三次开机关机准备走人,现在是下午两点三十五分。"Scheweis冷静统计。

"喂,你们两个每天都在这个实验室,仙道没跟你们说什么了吗?"另一个德国学者Diefwark小声问。

"到昨天为止还很正常。"Fabio答。

"at least as normal as he could be."Scheweis免不了招牌式的sarcastic

仙道叹口气。

"第七次。"大家一起小声计算。

仙道从座椅中转过来,说:"这一次是因为你们。"

"其他的六次呢?"Fabio问。

"你看我像是会自掘坟墓的人吗?"仙道现在才不要跟他们这几个讲话。

"……掘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好像不是没可能的哟。"Scheweis狡猾地回应。

"哈哈哈……"Fabio好像觉得那是好笑的笑话。Scheweis在旁边翻Fabio的白眼。一个人当万年实习生绝对不是没有理由的。

"别跟这两个怪物讲话了,仙道。"Diefwark说:"不过早退是我的建议。我跟你明天还有个重要课题要讨论,可别忘了。"

仙道挠挠头,说:"不好意思了,各位,那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Scheweis拍手表示欢送,Fabio拿文件敲Scheweis的头,其他人说了good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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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动摇。
整天的工作都在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分散掉中度过,却又没有明确的心情,没有感慨、不安,或者想着要怎么处理自己家里的那个人,而集中力就像那种重心没有做平衡的不倒翁娃娃,虽然可以人工扶正,放手之后,又慢慢地倒向一边去了;而倒过去的那一边也没有认真地在倒着,因为随时预备着被纠正,然后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想。

见到流川本人,分手的义理似乎有点消退了,不太妙……不过,一定要分的。
……流川他,为什么要过来呢……不知道什么原因,自己禁止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
该怎样跟他解释扔掉手机、切断联系的事情呢……可以的话 ,还是蒙混过关好了……

虽然下午过一半就离开办公室了,可是并没有立刻回家去,反倒是上了校车,去了街上,没什么目的地在熟悉的街区走了走之后,才想到应该去market买些吃的,家里已经没什么可以拿来宴客的食物了吧?虽然可以去外面吃,可是流川大概会不喜欢……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反正都出来了,当然应该买菜回去的。

拼命拖时间却还是在跟他说的4点半回到了家。莫名其妙地,这个小事情让自己有挫败感。

走到公寓的门前才记得电子卡给了流川,这下自己进不去了。把买好的菜放在地上,仙道看着公寓大门叹了一口气。流川枫,那个概念上从十七岁就在大洋之外的流川枫,那个距离永远都不可能拉近的流川枫,那个因为遥远才靠近的流川枫,又在自己的宿舍里睡觉了吗?……啊,不是宿舍,这一次是公寓。

真是不想进去呢。
仙道在门口坐下,也不想去找管理员拿钥匙,决定等到一楼的住户回来再进去。

石阶还没有坐到十分钟,就听到了后面的门"咔嚓"打开的声音,转过头去,看到流川枫高高在上地看着自己,然后朝自己示意进门。

"你怎么知道我……"仙道惊讶。不要告诉我跟他有心灵感应。

"你说四点多回来的。"流川不以为意地说,之后又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仙道,转身领路上楼。

果然不是什么心灵感应。松口气之后又想踢自己,跟白痴似的。流川看着坐在自家门口的自己,大概也有看到白痴的感觉吧。

♦ ♦ ♦

仙道等着流川推开自己家门,带着买的菜进了厨房,对流川说着:"你什么时候睡醒的?饿了吗?"

"刚刚。不饿。"流川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看着仙道在厨房里整理东西。

"不饿?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吧?"

"不想吃。"流川简单地回着。

"...hmm...飞机什么时候到的?"仙道问。

"四点。"

"凌晨四点。你在飞机上又是不吃的,怎么会不饿?你是运动员的吧?"

"我不想吃。"

仙道把两块超贵的牛肉放在厨台上,洗干净了手,走到沙发边,坐到流川身边,看着流川问:"为什么?牛排你不是很爱吃的吗?我的手艺很好的哟。"

流川闭上眼,双手撑着头,手肘支在大腿上。


仙道伸出手,摸着流川的头,手刚接触到流川头发就觉得自己又做了多余的事情,可是要收回来就更尴尬;流川却顺着仙道的手,头顶在了仙道胸膛和肩胛之间的地方,重重地搭在那里,不动了,嘴上嘟哝着只有靠得这么近才可能听到的声音:"我吃不下。"

仙道胸腔里膨胀着,连呼吸都逼得停顿。良久之后,抬起手抱住流川的背,轻轻揉着,说:"再让你睡三个小时,起来一定要吃。"怀中流川疲惫的头微微摇了摇,否定仙道的提议,却还是睡了过去。确定流川完全入眠之后,把他放在沙发上,拿了一张毛毯来盖着,在沙发面前,注视着流川的睡脸,仙道坐了半个小时。

♦ ♦ ♦

等到流川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事实上,是仙道决定把他叫醒的。

自己洗好了澡,取了邮件回来看,看了报纸,查了电子邮件,读了一下正在非常热衷的关于一个从历史中陡然消失的约旦以北古代帝国的考古纪事,然后,带着一点遗憾把新鲜牛肉放进了冰箱的冷藏库,用煮了半小时的蔬菜汤,配着日本米熬了一锅粥。这种粥是家母的做法,非常适合旅行后或者没有食欲的人。流川大概应该愿意吃吧?

这次醒过来,流川好像要清醒多了,果然还是在时差中。听从自己的坚持,流川开始一勺一勺地吃粥。问他好吃吗,他也点头了。一起吃完饭,洗了碗,整理干净后,开了一瓶日本酒,拿了两个酒杯,放在客厅的茶几上,邀流川过来坐下了。

 

顺理成章地应该问起流川为什么会来德国。——不能问。

或者两人最近的谈话,关于他离开美国回日本。——不能提。

聊上次见面已经是多久以前了吗?——还是不能。

无论自己开口说什么,下一个话题就肯定是分手的吧?

也就是流川枫会做这样让人无法tiptoe around subjects的事情,不会给出那种让别人无所不谈而什么都没有在谈的空间。

 

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也许只好聊杯中的酒了……手中慢慢转着酒杯,淡黄的液体在玻璃的透明杯壁中荡漾,映照出仙道自己无法看到的自己的表情。

 

真的想要分手,就不会如此难办了。

 

问题是,注视流川的睡颜的时候,心里唯一的觉悟是——自己这一生都没可能更爱这个人以外的别人了。在已经独自跟他分手这么久之后,才发觉到自己胸口中其实可以膨胀出这样的感情,实在算得上可笑;就好像游完泳冲好澡吹干头发回到家之后才意识到全身已经在池水泡过了一样,后知后觉,才尝到味道就已经结束,然后就算知道那东西有多好也累得要不动了。

 

或者,就一直逃到等流川开口吧。

 

可是,流川也没有讲话。明明就有那么多可以问的事情,切断联系、扔了电话、不回邮件,连流川知道的住宅地址也改了,如果不是在今早碰见,难道他要一直在学校逛到找到人为止吗?自己在想些什么,他一定想知道的吧。——可是,会直指人心的陡然提问的那个流川枫,也沉默着,慢慢品着酒杯中的液体,静静地靠坐在对面的沙发里面,注视着看着酒杯的自己。

 

流川他……平静地坐在对面,看着对面的自己,什么都不说,早上的时候明明还生着气的。除非是……难道……

 

仙道一惊之下,抬头。

眼光与流川对上,流川的黑瞳就在那瞬间锁住了仙道的视线,慢慢起身,走到仙道的沙发面前,慢慢蹲下,仙道的眼光无法移开。

 

下一秒意识回转的时候,流川的唇已经捕获了自己的,轻轻的啄吻,舌尖舔着上下嘴唇之间的地方,很快突破了嘴唇的防线,攻占了牙齿,小小的舌尖在牙龈上挑逗地舔摩着,紧接着毫不迟疑地撬开了牙齿,深入地侵犯着口腔,在逮到仙道的舌头之后立刻缠绕上去;流川的一只手抱着仙道的头,让他微微后仰,另一只手把仙道推进沙发靠背,自己的身子跟着上移,一只腿伸进仙道两腿之间,膝盖放进沙发上,朝仙道胯下慢慢挤压进去,直到碰触到已经无法再推进的部位,在那里,仙道感到了热胀;而流川并没有给出任何仁慈的宽厚,膝盖在仙道的器官上摩擦挑逗,不小的力道,来不及做任何精神方面的调适,仙道下身立刻完全勃起,长裤内无法掩饰的形状和硬度在下一秒之间已经掌握在流川的手里。嘴唇与舌头受到了更强硬猛烈的攻击,在自己并不知道的情况下,仙道泄出了呻吟。

 

流川的攻势在仙道低微的呻吟声中全面展开。手指拉开仙道长裤的拉链,拨开内裤包裹的热硬器官,态度毫不轻柔地把它包握在手掌中开始上下摩擦;另一只手依然半抱着仙道的脑袋,指尖在脖子和耳边的地方抚摸着,舒痒的感觉让仙道想要叫出声;然而嘴唇被流川的牢牢封着,使用着,似乎自己根本就没有所有权;下体也全部都投降给了流川的手掌,温暖地包握,急切的摩擦,故意在顶部敏感的边缘地带揉捏;在快要不行的时候,仙道努力想要挣开流川嘴唇的囚禁,给他一个警告,流川却只是稍微离开一点,说着:“出来吧”,继续覆上连呼吸都快被截断的深吻。

 

手加快了节奏,加强了力量,舌尖在仙道上鄂边缘刮擦,手指尖在耳后轻抚;仙道即将高潮之前,感觉到流川的勃起顶在了自己半敞开的胸膛上,热硬的先端在那里留下一条湿热的痕迹,就在那一刻仙道再也无法自己,高潮了。精液射出,大部分被包进了流川的手心里,一部分落在了长裤和衣服上。

 

仙道在流川的注视下激烈的喘着气,半睁着眼,看见流川慢慢滑下沙发,最后停在了自己曝露在空气中的器官前面。反应已经慢掉,更没有任何的预想的自己,眼睁睁地看着流川把射精后依然勃起的硬物含进了嘴里,仙道又惊又尴尬,急忙想要伸手阻止。在一起的那次,想要跟他这样玩的时候,被流川强硬地拒绝,结果两个人从来都没有口交过。流川钳住了仙道的手,眼睛毫无疑惑地看着仙道,片刻之后,垂下眼,开始认真地做了起来。虽然一开始就被牙齿碰到好几回,仙道紧张得快要缩回去,但很快流川掌握了要领,而从开始以来一直的强硬立场完全毫无改变,把仙道深深地含进去,舌头在顶端的下面舔吸,滑动,那里传来的刺激让仙道无法自抑喉咙口发出的绝望一般的低喊,而流川那种要把自己生吞的态度和速度只是让事情更加失控而已。没有多久之后,仙道再次射精,没来得及通知流川,流川险些呛到。

 

口中包含着仙道的精液,流川第一次显出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神情。“枫……”拉住了流川的手,虽然经过两次连续又猛烈像打仗一样的高潮,几乎脱力,但是这个是绝对不能让流川做的,仙道略哑着声音说道:“吐出来。”

流川点点头,看看身边的环境,把嘴里的东西吐进了几上的酒杯里。

 

闭上眼斜在沙发上,仙道身体从来没有如此满足过,而心情也从来没有如此不安过;睁开眼,流川看着自己,表情虽然没有多少改变,但是眼里含噙的表情,和脸颊的飞红,全身都是跟情事之后不协调的紧绷。

 

我们是…………要分手的……

我们……

我……

 

仙道张开了嘴……

 

流川伸出手按住了他的口。

 

流川不让他说话。

 

流川把他的裤子整理好,抓着他的手臂,把他带进了卧室。

 

流川把他衣裤三两下脱掉,把他塞进床上。

 

流川自己也脱衣躺下。

 

流川那里还没有解放。

 

流川拨开了他想要帮忙的手。

 

流川转身背对着他。

 

流川又转回身面对着他。

 

流川看着他的眼睛。

 

流川伸手关掉了卧室床头的灯。

 

流川说:“睡觉,仙道。其他的事,等你想清楚再说。”

 

仙道把流川抱进怀里,心想着:今天太累了,该怎么说分手的事,明天再想吧……唇边带着浅浅的笑,闭上眼睡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