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列车之二


无题

(“日本还是太小了。”
那个时候,他只是这样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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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16 岁的时候,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在27岁的时候会想些什么。但是,为什么在27岁的时候,却依然可以记得16岁时所想的一切。
不,不关激情与梦想,我所记得的是,——那个时候,他每次点的饮料都是一种。
(餐酒的菜单无论何时也是正反面翻两下后放在桌上,十指交叉,对侍者轻轻点着头说:水,加冰块,谢谢。)
不同的店,冰块也有着不同的形状。有的是扁扁的四方,有的则是一面平直另一面是弧形,甚至还有圆环体的,中间全部是空的,看起来如同水晶的戒指,不过那是个很普通的日本菜馆,所以尽管冰块有着这样的特别,人也不是特别爱去的。
就算是那时候最喜欢去的中华凉面的小馆,冰块也只是普通的扁平四方体,所以喝起来没有十分好玩的事情,不过,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任凭在哪里吃饭也是,除了我自己,对方也只是不屑一顾地埋头大嚼而已。
有时候看到那个样子,就好象自讨无趣一般,怅惘地叹着气,埋头叉两只椰菜,塞进嘴里,努力吃下去,然后不甘心地抗议起来,说着“这样生活情趣迥异的人,普通来讲的话,是无法成为夫妻的”类似的玩笑话。可是这时,对方却会忽地放下叉子,更认真地盯着自己,眼睛中几乎都是责备的神情。被他看到连玩笑的心情也没有了,几乎也要气闷起来的时候,只好拿过自己的餐酒喝一口,埋头吃饭。
也许一直就是这样吧,在那人心里,我也许始终就是态度轻佻的家伙呢。
(可是既然是轻佻的无聊家伙,又为什么每次也要答应跟我一起吃饭呢?无论怎样的餐馆,即使是被带到郊县工地旁边摊贩们的餐棚也可以吗?)
啊,那个时候老是疑心他是喜欢我的,不过后来他那句话,让我觉得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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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还是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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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图是不能扩张的,但是人心却可以,就是连自己,也要承认还是有野心的。
“为什么?”已经成为社会新鲜人的越野,那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就这样问。
“什么,为什么?”
“那个专业上,说什么也是另外一个国家比较好啊。”他是故意不点名了。
“是吗?……也未见得,我一向看好德国式的精密,埃弗顿教授也是一流的脑科专家,何况,我本就认为德语是医学界更好的表达。游学欧洲呢,对于亚洲严刻呆板的往日教学下成长的学生来讲,差不多也算做一种文化重塑呢……我……”
“仙道……,你……自己觉得好就好,一路顺风。”电话挂断。
我想,就算是越野,恐怕到如今也已经厌倦了仙道彰式的鸵鸟哲学了。苦笑。
没错。东大毕业以后的留学,刻意地避开美国,到了德国。
——其实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介意的。
只是偶尔,宁静悠闲下来会徜徉一下回忆;偶尔,看着天边的夕照,会记得有过一段时间,在神奈川的海边,我曾经见到过最美丽的落日光景。就象所有美好的回忆一样,因为时光荏苒而被修饰演化得更加瑰丽绚烂。
我曾经认为不介意,或许有那么点的珍惜,留恋,怀念,或者一切什么陈色丰饶的词语……
可是,当那些回忆里充满深情而被升华的岁月和对那简短宁静时光的惦念,在现实中,在自己的选择里,在可以自我选择的环境中,最终,还是成为了刻意回避的对象的时候,我才了解,撕去了温情脉脉少年回忆的面纱,那下面的事实是,——我介意。
我其实一直都很介意他那次,那一句简单的话,那一次离别。
美国人说,被火灼伤的实验回避火。
中国人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十六岁的日子,相聚与离开,淡如风过水面,在记忆中温柔相与;而刻痕,却深如铜版刻划,经年未可削减。
多少了解到这些的时候,我已经是即将踏上留学德国的旅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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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彰,27岁,东大医学院心脏内科硕士研究生毕业。
流川枫,26岁,持美国长期居留证,效力于NBA西部赛区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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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还有,我还记得——在那个日本菜馆的那个圆冰环,因为自己指头要大一点,所以,便想试试他可不可以;拉过他的手,把那冰环戴在小指头上,可是那冰环内圈太小,还是只能到指头的中间而已……
“很冷。”他说。
“我知道呀……”继续给他戴下去。
“……”他静静看着指上的冰环说,“好透明。”
然后,左边的唇角轻轻地扬起了一点小小的弧度……
<完>
2003.秋

 

<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