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天的中午,满身汗闯进来的男人朝后面嚷着,“赢了,赢了……”

没有什么感情起伏的,他如往常地嬉笑,掖下,是掉了皮的足球。

我停住笔,似乎有东西在沉淀,慢慢的,却突然,冷了血液的流动。他在说足球么?翻了一页书,又翻一页,看不进去。想,他在说足球吧。——听说,中午,是有比赛的。

中午,有些恍惚。

下午,沉不住气,问教我篮球的男人,“第七场,怎么样?”漫不经心的,在我投篮的时候,似乎随口问。

他也投篮,“哦,赢了。比分是……哎,多少着?……”

“是湖人么?”所以,他说赢了。我自言自语,但声音大了,他听见。

“当然,总冠军……”

砰,球歪了。

“注意腿,要用劲。”他说,然后跑去捡我的球。我眼前忽而闪过人影,天空的蓝色,跑动,驻足,出手。——完美的弧线,完美的3分,还有,完美的不动声色。——我想看,他的笑,但是,已经,不可能了么?

他们说,他要退休。——那样的完美将消失了么?

低下头,人影消失了,也许看错了。是阳光太夺目,刺到眼睛酸得需要湿润,所以,饱含的水波,有了海市蜃楼。

“记得,用膝盖。”他把球扔过来,我还是接不稳。不甘心,退到外围,很认真地,摆姿势。

他先知先觉的,等到球框下,接我那篮外大空心,大笑,“枫,你用力呀!”

“做个示范吧,我想看。”

他撇撇嘴,“好啊。”

这样,这样,这样……他详细地支解自己的动作,解释要领,然后说,“步行者老将帕金森就是这样投的。他老得几乎跳不动了,但他还可以投3分。”

“哦。”我点头,似懂非懂,又问,“那仙道呢?”

“仙道?”他在原地拍了几下球,跑过去上篮。

球,进了。

他又带球跑回来,“他用的不是标准姿势,不好学。”低头拍几下,又补充,“我不喜欢仙道。”

“哦。”我示意他把球给我,又一次,摆姿势。另一个男人从足球场偷跑过来,晃到我面前,笑,“你投篮很有意思哟。”

没理他,继续想,胳膊抬起成90度,手腕向下压,左手只是扶着,两脚要分开,膝盖得朝里扣……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细碎的点,球在手里打滑,他上前正了我一把,“用手指把球拨进去。”

起跳,没有自信,但感觉很好。有力量从脚运到膝,到腰,到肘,到腕,到指,到球……一直到空中。——那便是飞的感觉么,自由的,翱翔,我也能么?没有翅膀,也要飞。在空中飞,划一道圆润的弧线,落网,坠地,弹起,粉碎……

“呵,很好么。我再来教你几招。”溜过来的男人拾起球,侃侃而谈,也许,他很喜欢篮球。但现在,他在玩足球。

“谢谢。”淡淡的,微笑,在风中不留痕迹;只是笑,却好像很痛,在某一个地方,一直,很痛。

原来的男人和后来的男人闹起来,我悄悄退后。

仰起头,想起有人说过,蓝天,白云,还有篮球,真好……

也许,是吧。但是如果,抛向空中的那颗球不是在你手中有了生命,你也会这样说么?

蓝天,白云,还有篮球,真好……

可是,“输了。”我说,低低的,没有人听见,除了,我自己。


回家,看总决赛的转播。

前两节,一路领先,后来,慢慢的,被追上,被超过,被落下。

我很用力的甩头,再甩头,站起来跳。没用,还是好困,没力气,不想看。他们说赢了,却是说你的敌队。他们,赢了;你,输了。

在比赛最后,你搭一条毛巾,从湖人的主场,颓然而归。

我看不见你的脸,你把背,给了摄影机。有人揽过你的肩,也许,因为你的背影看起来很寂寞,所以想要安慰。

我只是摇头,关了电视,问,“你在做什么?”

你总是无言,错开了最后的光辉。

空气中,有海洋的咸味,淡淡的,溢着苦;在深紫色的夜里,泛滥,成灾……


2.

泽北在修电脑,流川的电脑;南上个月攒的,不幸已经被流川报废。

气压低,什么都闷着,一声不吭的。南啃冰棍,流川睡觉,泽北在忙。

梦里,有人在打球。

麦迪逊广场花园,沸腾的铁杆球迷,将没有开封的啤酒纸杯抛到场中。他微笑,出手的球顺着完美的轨道入网。刷,声音清脆而婉转的飞翔,在喧嚣之中,盘旋在屋顶,久久,无法散去。

而时间还在被巨兽撕咬,滴答地流逝。他在倒计时中不断进攻、进攻、进攻……

时间,在他灿烂而温柔的微笑中,融化,岩浆一般,无止境地曼延和吞没。

每一个刹那,都有人在兴奋中晕厥。那些屏住呼吸的,是所有的球员、教练、助理,还有在他的客场疯狂的球迷们。他们不可置信地,看他,在20秒之内,第四次出手、得分。

时间,在他舌尖消化,他是时间的情人,胜利的盟友。

他转身,避开蜂拥而上激动不已的队友,优雅的,颇富讽刺的,令人窒息的,微笑……

他的杀手,刻在心上,永远飞翔的天使。

——————————————

他在梦境中呐喊。他的杀手有一对洁白的翼,扇动的时候,有梦想绚丽的色彩和温暖的体香。

他在疯狂之中平静,整理自己的翅膀。——那一堆,嶙峋的骨架,刺在他柔软的背上,鲜血哽咽地喘息,淌在他巍峨的脊椎上,无声消退。

但总有一些,湿润的液体,不肯妥协,孤独地游走。他猝不及防,睫毛是干枯的柳叶,动一动,便破碎。

而眼泪,适时的,奔流。他的脸上绵延着曲折光洁的海岸线,大海的灵魂,在他深邃的瞳孔里,干涸。

“你们在做什么?”他从沉睡中苏醒,对着两个忙碌的人问。

南抬头,扫了泽北一眼。泽北的小平头歪了歪,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纸,塞到南手里。南将其展平,恭恭敬敬地摆在流川眼前。

[泽北、南烈,修理被某人干掉的电脑。]

流川端详了一会儿,仰起脸,眼睛依旧湿润。其中的水雾铺展开来,在低气压作用下凝成珠子,忽然落下,惊扰了沉积一天的雨;雨声放肆在窗外,闪电掠过天空,照亮他的脸。

低声的,他说,“对不起……”

————————————

OICQ刚装好,有人便来“搭讪”

杀手7号:聊聊好么?

流川犹豫了一下,问:你会打球么?

会。

打得好么?

一种运动,无所谓好坏。

键盘僵了好久,宁静的痛楚,裂在他纤长的手指里。

他敲出一行字:篮球,是希望。

然后义无返顾,下线。

第二天,有这个人的留言。

杀手7号:我在你记忆深处。我们都渴望飞翔。

熟悉的温柔开在身体里最柔软的部分,似曾相识的言语,却冰冷地戳在胸口。

他似乎感觉前所未有的激荡从心底涌上,溢在他周围,似曾相识的抚摩把他灌醉。

他在遗忘的天空坠落。

3.

“负罪的翅膀永远无法飞翔……”

赤裸着、锁链中的人在如水的夜色中飘浮,平衡的假象摇摇欲坠。静默而淡泊的侧脸印着水痕,在他心里入住,一直,不能抵抗的,一直,害怕的,诱惑……

仙道弯下身,吻流川的头发。手,无意,碰到他腕上的锁链;像冰一样的沉默,在欲望的深渊关押着一只残翼天使。

“我们没有错。”

流川抬头,似乎早已知晓仙道的答案,清澈的眼睛凝视他。仙道突然觉得恐惧,原来这暴风雨前的平静是何其地难以负担。如兽,撕咬,内里疼痛不堪。

而时间的尘,在今天昨天明天相遇。他们的结果是注定的沉重。

忽而红色的闪电无声掠下。

夜,被挑亮了。

闪光中,硕大的蛾子擦着纱窗飞过去,辩不清颜色,似乎只是黑色的翼扇动着,便可自由飘浮在空气中;无论来去,皆自由。

而闷雷滚滚前行,揉碎了寂静的和谐,撒一把喧嚣下来,张牙又舞爪。

流川突然狂躁起来,锁链随着他的身体撞击,金属的乐曲哐啷啷地响着。夜的魔兽在他的血管滋生。

转眼,已有血,一滴滴淹在倾盆的雨里。

仙道慌了,捉住流川的手,把他压在身下。“你做什么!你这是做什么!枫,停下来。”

“不可以,我们不可以!”流川大声喊着,声嘶力竭地挣扎。

仙道的体温,瞬间从头冰到脚。他是走投无路的霸王,他的虞姬要离开。

然而为什么我们要咬破自缚的茧?我可以不要阳光,我可以不要飞。

刹那间,只想要永远。他吻住流川,欲望在燃烧,恐惧在蔓延。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们已种下自己的罪。

无声的痛停在他体内,“我已经离不开你了,枫。”

“你要什么?我给你。不要回去,我们不要回去。”

窗外,参天的白杨树,接着倾盆的雨,哗啦啦地敲着。不远处,玉米地里的蛐蛐跟着起哄,忽而全都蹿出来嘶叫。

流川的声音混在其中,虚无而飘渺。

“彰……”

“什么?”

“我听见,妈妈在哭。”

我们都渴望飞翔,但是在空中,我们无法停靠。

——即使飞翔也会有一天坠落。

——————————————

[全明星球员……奋战10年,与总冠军无缘……]

[日籍球员……是否正在上演夕阳红……]

{王牌约满,步行者何去何从……}

铺天盖地的报道飓风一样,在世界周游,来去匆匆。

仙道点燃一支烟,在郁闷的房间里,看着明昧的火光,突然丧失了吸食的兴趣。


“……”

“呀!叫你不要开灯的,小虫会朝着光飞。……我看看,哎?是磕头虫耶!我跟你讲……”

“……”

“怎么了。……都肿了还说没事,是什么虫子那么大胆咬我亲爱的枫。”

“……”

“哎,别动。我要给你消毒。……什么不干净,唾液可以消毒啦。”


那时候,不知道,他的沉默是有毒的。

5.

雨过天晴,太阳饱满地挂着。泽北正给女友写信,南在捣乱,流川看报纸。

“[你是谁?],这句话很过分么?”流川突然问。

南手里刚抢到的信纸颤抖地掉在地上。他托着下巴想了想,然后狠狠拍了一下泽北的脑袋,“你教了他什么,荣治?小孩子不可以乱带。”

“我?”泽北无辜地看着他,“我哪有!我只教他篮球。”头又转向流川,“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他说[每天听到这句话,很痛苦],为什么?”

“他?仙道?报纸上写的?”

“嗯。”

“不要看这种东西。”南拿过报纸,看也不看,便化整为零,凌乱的纸屑像春季的落樱翩翩起舞。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那家伙最好死在美国不要回来!”

“南,”泽北在旁边拉他的衣角。“说好不提那个人的。……枫,没事吧?”

“你们……很怪,他也是。”流川把头埋在膝间,“他有一对洁白的翼,但是,他从来不用。”

为什么,你不飞?在空中,无拘无束,难道不好么?

为什么你不飞?

————————————————

“枫,他就是你的新爸爸。爸爸在NBA打球哦。”

“枫,不许对爸爸用这种态度,快道歉。……彰,你就是太宠他。”

“他到底是你父亲……”

“你是怎么了?跟彰和不来么?”

…………
…………

“没有我,就不会这样了吧……”

 

6.

“如果赢了,我就带枫走。”

而我却再没有赢过。

————————————————

“枫。”他轻轻唤着在窗前发呆的流川。

流川跪在床上,对着窗,只是望天。晴朗干燥的蓝色中,一群鸽子正得意,乌拉乌拉地从这个屋顶流窜到那个屋顶,仿佛从不知疲惫。忽然路过流川面前的窗子,领头的白鸽子,贼溜溜的黑眼珠转几转,嘲笑的意味分明。

——你,只是不会飞翔的笼中鸟。

向往又如何?等待又如何?爱情又如何?

都是在欲望之中讨生存。你们、我们,大家都一样。

于是,流川闭上眼睛,感觉疲惫和困倦。左腕上粗重的锁链摩擦着床头,丁零零,好似困兽的呻吟,一天天日渐苍老。

仙道坐在原地没动,垂下头,又喊,“枫。”

流川怔了怔,回头,“嗯?”

“没事,只想叫你的名字。”淡淡的微笑,起身,走到床边,掀开披在流川身上的薄被。流川整个身体裸露出来,缱绻的痕迹是一只只展翅的蝴蝶,在仙道面前飞舞。一时间,觉得晕眩,不稳。手圈住流川的腰,头抵在他胸前,轻轻磨蹭。很调皮,也很温暖。

“穿我的衬衫好不好?”

“有用么?”流川睁开眼,眼神没有焦点。在这不知名的国度,不知名的小镇,他和仙道,在玩一场追逐和禁锢的游戏。“还不是会被你扯坏。”

“好像……可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这样。”——那么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逃。

仙道一只手放在流川的腕上,冰冷而清醒的金属,以及火热而沉醉的身体,在他掌间交替。

魅惑而年轻的胴体,轻颤;手滑向仙道的颈项,那里,有一排淡紫的齿痕。

“疼吗?”

“有一点。”

“……”

“你不理我的时候,特别疼。可是……现在不疼。”


“脱衣服。”

“啊?你不是说今天再碰你就不理我了么?”

啪!(手掌和脸颊接触的声音^^;;)

“……扣子”

“什么?”

“掉了。……白痴”

“啊?哦……谢谢……可是,枫,我们没有针,嗯,也没有线。”

“去买。”

“嗯?”

“我等你。”

仙道怔了怔,好像真有一种头壳坏掉的感觉,思考的神经已经烧断,信息拒绝传输。

良久,才有叹息的声音,在凄迷的时候,此起,彼伏。眼中的光辉褪尽,仙道垂下头,似一个受伤的天使静静祈祷。

“我们,在相爱,对吧?”


即使有罪,那又怎样呢?

如果可以拥抱你,我情愿放弃一切,只要你说

是。


7.

“我做了3个人的晚饭,进来吧,刚好吃。”

一直都做3个人的份,在丈夫和儿子失踪的2个月里,一直相信,他们会回来。

可我不是天使,没有他们需要的翅膀。

是不是没有我就好了……

————————————

被揪着耳朵从女朋友家劫回来的泽北,流着两行清泪,却用极其温柔而含蓄的语言向未婚的妻子大人解释着,刚刚的种种状况。

(嗯,不是,是这样的。……对,我那个哥哥……是的是的……对对……好想你哦。嗯嗯,老婆~~~~~)

而劫匪南正使用他那比三角眼稍圆一点的小眼睛向弟弟发射独门暗器,刺得小北背部红肿,奇痒难耐,只好挂了电话,和他大眼瞪小眼。

“我不会去的,南。”边开啤酒边说,“我承认枫是我弟弟,但我绝不认那女人。”

“你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不认?”抢过啤酒猛灌几口,停下,瞅瞅泽北顽固置空的手,皱眉,低头,看被干掉多一半的啤酒罐子,搔头,傻笑……

“笑什么!以大欺小。”泽北正欲发作,流川揉着眼睛出来了。睡衣扣子歪到印度,浅褐色的乳尖茕茕孑立,夺人心魄。

而那一边,戛然止笑的南很优雅地喷出一道火光,点点鲜红装饰了不远处刚卖的桌布。

“你们……”迷迷糊糊撞到沙发背,流川晃几晃,没倒,只睁大眼睛盯着那两个人。

“泽北、南烈,二哥、大哥。”习以为常地解释,甚至,是面带微笑的。

“哦。”点点头,找个地方坐下,“打球去么?”

“现在?”

“嗯。”

“但是我……喂,南,有没有空,我有约了。”

“说了我改踢足球,别烦我。”一口拒绝,却看见流川失望的表情,似乎,牵动了什么,本不该动的,一些东西。低下头,扔给地板一句话,“也不是碰不得,投投篮……还可以吧。”

“可是!”瞪着张大嘴正要高呼万岁的泽北,狠狠道,“你要去扫墓!”

“不去行不行?”

“不行。”

“大哥~~~~~”

“没商量!”

…………
…………

有人,在眼前争吵,并且拳脚相向。

似乎想到很久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画面。白痴、狐狸的对骂,然后愣头愣脑就打起来了。

总是,一身伤回家,看母亲的眼泪在厨房一直掉,也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直到后来,下坠的那一刻,尝到她的眼泪,才知道,曾经,伤她有多深。

她并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是我,将她的唯一也夺走了。

———————————————————

“看了么?我们和尼克的半决赛。”那一边远隔重洋的声音,急促而兴奋的喘着粗气。

“嗯。”

“……你不高兴,枫?”

“……”

“我很想你。你呢?”

咔嚓。

嘟————

“谁的电话,枫?”

“父亲的。”

“哦,仙道呀……”


8.

母亲最后的爱是在我远离天空的诀别仪式上。


她的身体像蝴蝶一样从窗口飞出去,不知为什么就伸手去抓。

依稀感觉有风在耳畔呼啸,CD的毒药味道和冰冷的泪一并袭来。

母亲的身体和她的恐惧一样在颤抖。逆流的血液仿佛又看见她唇上浓醉的酒,和月光里孤寂的背影。

始终,她都是荒凉的戈壁,无法盛开爱情。


“如果赢了,我就带枫走。”

最后听到的,是电视里总决赛开始的哨音。

——————————

第二次,和仙道旅行,流川是醒的。没有搀在咖啡里的安眠药,也没有冰冷粗重的锁链。只是沉默让人无所适从。

上飞机,下飞机,倒长途,换巴士,手都在仙道的手里牵着,抬眼,便是微笑,问你要什么,渴不渴,饿不饿……

也总是摇头,继续和地面单向沟通,对什么都显得漠不关心。

很快,就睡着了。靠着仙道的肩膀,被他环绕和亲吻。

沉沉地陷入过去的梦魇。

————————————

朦朦胧胧,听见雨声。

流川坐起来,身上披了件水蓝色的浴袍,腕上的锁链仍是桄榔桄榔地碍事。水杯在床头,一伸手就够得了。还有煎蛋和火腿,飘着油腻的香,冷冷的。

翻身,他的右手扑了空,才仿佛记起仙道被自己支出去了。

却没有离开的欲望。

现在回去又会怎样?

——也许能看见母亲的泪又掉下来,自己若无其事走过去,随手关上房门,礼貌地道声晚安,然后,熄灯,睡觉。


外面雨声渐渐嘹亮,劈啪声不亚于新年的爆竹,吵得他不得安定,便趴在窗台张望,恍恍惚惚,觉得时间跳跃着远离,似乎整个夏季便要在这雨中结束了。

一抬眼,却又惊觉,这天竟是亮的,灰白耀眼。雨似斜线坠下来,在黄土地上开出一簇簇小白花,是诱人的纯洁。


一直等到天黑。

雨声渐落。这不开灯的夜,月亮惨白着一张脸,病态地悬着。

夜行的魔物盘旋在窗外,时时发出犀利而肝肠寸断的悲鸣,这乡村的夜原也是虚空的。
飘忽不定的笛声,尖锐而低迷,细细体味,却散了一地凄然,痛到内里如火俱焚。

门突然打开。

是仙道,湿漉漉狼狈不堪,怀里揣着个大包,鞋上都是泥。他一站定,地板上就洇了一滩水,滑溜溜的闪烁月光的白。

“我回来了。”

“……”

“针和线都买到了。对,还有速溶咖啡,枫不是每天都要喝的么……”

“仙道。”

“哎?已经饿了么?放心,马上就好。……这鱼怎么,该死……”

“仙道。”

“嗯?”手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隐隐觉得不安,“……怎么了?”

“……没事。”

——只是,想叫你的名字

————————————

如果我有一对翅膀,我将和你一起飞翔。

而我却过早地脱落了羽毛,

就如同我已经没有心可以为你碎了。


9.

我把希望给他,让他可以飞翔。

因为我在那一天和母亲一起死去。

这世界,于我,从此全是陌生……

——————————————

破碎的玻璃杯刺了一手的血,男人在碎片上挣扎打滚。

空气中飘着速溶咖啡浓郁的香。

和她的心一样沉静。

还有苍白的小男孩,站在一旁,茫然地看着。

好像有匕首,扎满全身的肌肉。骨头和韧带,神经和血液,都在抽搐。

“爸爸死了么?”

“嗯。”

——————————————

“作噩梦了?”

“嗯。”

“傻孩子,有我在呢,别怕。起来吧,要出去了。”

仙道拍拍流川的头,又低头吻他的脸,喜欢他刘海下面迷迷糊糊的眼睛。

流川坐在床边一阵发呆,只感觉刺痒的物体在左脸,像猫咪的舌头在讨好主人。于是拼命睁了睁眼睛,遂看见一张白痴笑容的放大照。

“快起来,枫,我们约好了今天出去。”

“哦。”

——————————————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没死。”

“对呀,那个女的就……”

“……还是高中生吧,真可怜。母亲在他面前自杀。”

“就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说她3个小孩的爸爸都不一样呢。”

“真的?难怪会这么不负责任。”

“嘘,医生来了,小声点。”


“医生,他……”

“很抱歉,仙道先生,我们已经尽力了。”

“那么篮球呢,他以后还能打篮球吗?”

“很难说,也许以后……只有顺其自然了,注意不能给他太大刺激,记不住就不要勉强他。……”

——————————————

又是梦么?

睁开眼,是天花板的白色,和医院里的一般单调。


10.

“不知道咖啡里有没有毒就喝下去,你真的很爱他哟。”

“不是不再相信别人么?”

“他是特别的吗?”

“爱他,很可怕吧。”

——————————————————

总有一个声音在脑子里说话,像分裂出了另一个人格。

又或者,我才是那个后来的人格?

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过去,也不知道未来。

我有的,只是,现在;

还有,他的笑。

我喜欢他的笑,他一笑就阳光灿烂。

—————————————————

体育课,太阳发了狂的恶毒,知了也闷死在自家门前。

女生们干脆集体翘课,剩下一堆愣头愣脑的中坚分子在足球场挥洒青春。

自然,也有不合群的。

那一小撮非主流集中在运动场最南端的露天篮球场,正和一颗橘色小球一争高下。

咚、咚、咚……

远远的,是篮球的声音,和梦里强有力的心跳声重合在一起,格外清晰。

南伸出手,去拉坐在一旁的流川。

流川只摇摇头,呆呆地看着苦练3分的泽北,有一点失神。

“今天不打球?”

“嗯。”

“不舒服?昨天看过医生没有?”

流川抬起头,澄清的黑水晶却像离散的光,没有焦点。

平静的,他说,

“昨天的事,我已经忘了。”


11.

在他熟睡的时候,沏了一杯速溶咖啡。

勺子在象牙瓷的杯子里清脆地搅拌,让咖啡浓郁的香溢满整个房间。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偏爱雀巢的速溶咖啡,我原以为除了篮球他没有别的坚持。

只是后来,在我劫走他的那两个月里,听他在梦中呓语。

“有毒……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毒……爸……”

断断续续的,他喊着,那些我听不懂的话。

而现在,是换他听不懂我的话了。

所以,我决定离开。

回美国打我的篮球。

如果只有这样才能吸引他的视线,

那么就这样吧……

——————————

湖人卫冕一年后


杀手7号:我今天赢了一场球赛。

流川枫:……

杀手7号:后天是最后一场了。

流川枫:……

杀手7号:你不想对我说什么么?

流川枫:……加油。

杀手7号:谢谢,我会的。

流川枫:还有,别输了。

杀手7号:……对你来说,篮球真的那么重要吗?

流川枫:是。

杀手7号:为什么?为什么喜欢篮球?

流川枫:喜欢……因为即使没有翅膀它也可以飞。……我想和他一起飞。

杀手7号:和谁?

流川枫:我也不知道。但是他说,如果赢了,就带我走。

杀手7号:你相信他?

流川枫:我只有他。

杀手7号:……

杀手7号:……

…………

流川枫:你怎么不说话?


有泪,掉落在键盘上。

杀手7号:我喜欢你,枫……

—————————————————

蓝天,白云,还有篮球,真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