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你后第八年》

 by 199

 

 

 

他看见他耸动的腰身。透明的汗珠沿着紧削流丽的肌肉线条蜿蜒而下。他的右手压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在心脏的位置撑了一下,再伸上去,卡住脖子。他感到自己的喉结在喘息和吞咽的过程里隔着一层皮肉掠过对方白而纤薄的虎口,一上一下,一上一下。他的手始终掐在那里,并不着力,毫无杀意,但牢牢占据。他感到他俯下身来,于是仰起头将视线调离对方的身体,铅灰色的厚重云朵在头顶老旧的窗棂外流过。他感觉到那银色的发梢扫在自己的唇间,是又轻又痒的优美挑逗,温存并含着不该靠近也不能靠近的凉薄冷酷。

 

然后他松开了置于他颈间的手,低下头,在致命的咽喉处轻轻一吻。

 

高潮来势汹汹。

 

——狡啮慎也在午夜的闪电中猛然醒来。

 

满眼苍白的光,突兀而暴虐地降临,又骤然消隐,随后是更加突兀和暴虐的雷声。

 

他抬手将手掌盖在眉间揉了揉,然后起身走进了浴室。

 

冲完澡,狡啮套上一条裤子,光着上身从冷柜中抽出一支RUM,拧开瓶盖一口气灌下了小半瓶,斜躺在沙发上。

 

罕见的暴雨,他看着窗外想。已经过了12点,不用看日历也知道,那一声枪响之后,日子迈进了第八个年头。

 

此时狡啮慎也36岁。八年前趁着系统尚未全线恢复时来到这个了国家,这里没有巫女系统,没有精神病指数,更没有DOMINATOR。贫穷、落后、耕种甚至还不是全自动,政局动荡,武装冲突屡见不鲜。狡啮慎也从极端的文明社会踏入蛮荒,缺乏过渡,但不觉有异。刚来的时候他在一个农场做帮工,后来他成了这个农场的主人。几年里他带着手下的劳力打跑了记不清多少帮强盗,收留了一个小偷,打死了另一个。已经16个月没人来找他的麻烦。

 

狡啮向后耙了耙湿漉漉的头发,露出前额。拜常年的运动劳作和面无表情所赐,他的外貌与执行官时期无甚差异,连点烟的动作都一模一样,只有烟的牌子变了——这里没有SPINEL,所幸有比那更烈的。

 

尼古丁汇聚的烟雾被闪电照亮,同时被照亮的还有窗外农场中无边的麦浪,在狂风和暴雨的欺压下展现出被凌虐的美感。全是半人高的燕麦,粮食的技术倒是普及到了这里。狡啮慎也日夜生活在这片麦田的中央,每当逢魔时刻,很容易想起槙岛圣护。

 

槙岛圣护,穿着白衣服,捂着伤口,一瘸一拐地匆匆走在麦秆间。那大约是他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了。后来——不是很久以后,但确实是在槙岛死后——狡啮才想到,那么狼狈,也不过就是为了走远一点、再远一点,然后死在一个没有别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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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倒的货车、左轮手枪、子弹、脚下的头颅。

 

“不要再侮辱我们了。”

 

金色的麦穗、远山、夕阳、巨大的辽阔的荒凉的无尽人世。

 

“被除了你之外的人杀死的情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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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锋利了,槙岛圣护这把刀。以至于被他切割时没有一丝痛感,只有冷利的刃划开肉体的新奇和刺激。要等到很长很长时间以后,才在迟到了太久的裂痛中获知,哦,原来你曾在这里留下伤口。

 

这像是个游戏,在自己灵魂的版图上等待发现槙岛圣护的痕迹,狡啮还算喜欢这个游戏。在这一点上他是非常欣赏槙岛的——不论何事,他从未让他落空。

 

直到现在他仍会见到槙岛,就像曾在杂贺老师家或刑事课的单人间里那样,在短暂的幻象或失神的片刻,看见槙岛正在身边。有时他坐在沙发上,姿态端正到了高雅的地步,明朗的日光照在他的发上;有时他靠在窗边,风吹鼓了他从来不能规规矩矩掖好的衬衫;有时他在房间里走动,脚步轻快,姿态悠闲;有时他只是坐在角落。

 

仍旧会有从前那样的长篇大论,嘲讽,调笑,或一言不发。

 

当然这并不经常发生。只是每当狡啮想起,他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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槙岛仰起头,苍穹似血,他张开双臂,一天一地静默的风。

 

他知道狡啮已在身后。

 

“啊,真的到这里了”,槙岛喟叹般地,既像是对狡啮,也像是只对自己说着。

 

在那过分闲适的语调中,狡啮奔跑后的呼吸和心跳逐渐平静了下来,头上的汗湿在风里泛出了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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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是从槙岛死后多久开始的,每年都有那么几次,狡啮会梦到他。在清醒的时间里狡啮从未对槙岛产生过情欲,但是梦中他们不做性交之外的任何事。缠绵或暴虐,肆无忌惮,好像这具肉身这些欲望本就是为对方而生。狡啮没有见过槙岛的裸体,但梦里他天经地义般地知晓它的模样,哪里强韧、哪里柔弱、哪里容易取悦、哪里美得凶险。他隔着一层衣料舔咬槙岛的乳头,对方紊乱的呼吸掠过他的头顶,强而有力的心跳逐渐与自己的乱成相同的节奏。他脱掉槙岛的衣服,压在他的身上或者身后,吻他除了嘴唇之外的任何地方。他的手抚遍槙岛的全身,那脚踝处嶙峋的骨骼烙印在掌心,吸饱了月光那样的幽凉洁净,带着隐约的密不可宣的愉悦。

 

这从来是双人舞,是旗鼓相当的角力。槙岛会粗暴地扯着狡啮的短发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上身或下身,会撩人地抚摸回来,会忽然地拥抱狡啮,也会用修长的双腿夹住他的腰。狡啮时常无法看清槙岛的表情,可是他的神色无时无刻不浮现在脑海——赞赏而挑衅,沉迷却从容,饶有兴味。那样的神情总是令狡啮觉得槙岛其实一早就预料到了他会做这件事,一早就已经知道了他们一定会做这样的事,确定到完全丧失了其他任何可能性。

 

所以梦里狡啮会毫不客气地进入槙岛的身体,摩擦、冲撞、不留情面地攻占。他在混乱的喘息中试图辨认槙岛的呻吟声。有几次他感到了对方格外热烈的回应,便狠狠地按着槙岛的胯骨或臀,拉高他的腿,更深更激烈的顶进去。他明白槙岛喜欢他这样。不,不是喜欢被粗鲁地对待,而是喜欢狡啮施加于他的那未经掩饰的原始的暴力本能。那是流淌在狡啮血液中的天然野性,是一头无法被驯服的兽,凶猛、狡猾、狠戾,曾经被狡啮关押,最终被槙岛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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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想过吧”,槙岛背对着狡啮,独自展开了对话,“既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头脑和心灵,为什么要被它物所掌控呢?

“究竟要做什么事情,难道不是自己才最清楚么?

“并非出于自主意识的所作所为究竟有什么价值或意义,狡啮执行官,你也怀疑过吧。”

                                                      

他的语气依然十分平静。

 

狡啮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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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所当然地,梦境自有荒诞之处。有一回狡啮梦见他们躲在麦田里偷欢。麦子有至少两层楼那么高,他想这样就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谁也找不到他们了,莫名地有点愉快,又有点生气。他蛮横地撕开槙岛的上衣,咬他的脸颊、脖颈、锁骨,这个缺乏色素的人全身白得似乎随时会消失。狡啮搂紧他,吻他裸露的胸膛,光洁得像一整块完好的玉,那道本该横贯左胸的狭长伤口诡异地出现在了狡啮自己的身上,泛着深暗的紫红色,渗出鲜血,却无疼痛。

 

疼痛的是下身饱胀的欲望,几乎无法忍耐了,可是狡啮却伸手扒掉槙岛的长裤,掏出他的性器上下撸动。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焦虑什么,只一味尽其所能地抚慰着槙岛,看着对方热硬的男性器官在自己手中勃勃跳动。

 

槙岛粗喘着用双手紧紧挽住狡啮的胳膊,安分地将头抵在他的肩膀。狡啮拖着他的下颌迫使他仰起脸,槙岛在情热的刺激中眼帘微合、睫毛颤动,他的眸子像晴空下的琥珀,向狡啮投来迷乱而脆弱的目光。

 

那是唯一一次狡啮想要亲吻槙岛,吻他的嘴。他忽然渴望吮吸他并不红润的薄唇,舔他的牙齿和上颚,啃咬他的舌头,深入他的口腔乃至咽喉;他渴望补充他,填满他,占领他的每个细胞;他想将他拆食入腹,把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杀,同时将他私人地秘密地随身携带,让他除了乖乖呆在自己身边什么也不能干、哪也别想去。

 

狡啮在梦里盯着槙岛微启的时而泄出低吟的嘴唇看了不知多久,最后在槙岛高潮时,隔着几缕银白的发丝,将唇轻轻落在他的耳畔。

 

这个梦就在这里骤变。低着头的狡啮忽然感到槙岛凑过来在他的眉梢轻而快地亲了一下,他立刻抬眼,却发现槙岛已经不见了,连方才被剥落的衣物也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他根本没有出现甚至存在过一样,然而这又绝不可能,因为狡啮的手上还残留着——狡啮垂下视线,眼睁睁地看见手上沾着的槙岛的精液由半透明的白色迅速变成了深烈浓重的血红色。

 

不是颜色变了,狡啮很快意识到,这根本就是血。是槙岛的血,曾经浸入土地,又被自己沾在指尖。他不会认错,那腥涩芬芳的气味一模一样。

 

于是狡啮知道槙岛去哪里了。出了麦田就能找到槙岛,他这么想着,起身跑了起来。胸前那道属于槙岛的伤口不知为何开始剧烈地灼痛,像要把他整个人自心口焚烧殆尽一样。狡啮用右手紧紧捂住,步伐踉跄狼狈。然而不能停下,狡啮咬紧牙关,还没有找到槙岛,绝不能停下。

 

就在狡啮终于冲出麦田的一瞬,离奇的事情再次发生——他看见两个自己在对峙。

 

两个狡啮慎也,一个举着DOMINATOR,另一个握着左轮,紧绷地指着对方。他们同时发现了突然从麦穗中跑出来的第三个狡啮慎也,轻微地停顿后,二人不约而同地将枪口转向了他。

 

“去杀了他。”拿着DOMINATOR的狡啮慎也如同往常一样冷冷发出命令。

 

拿着手枪的狡啮慎也注视着他,平视的目光却含着居高临下般的怜悯,他有些生硬,但又确实诚挚地说:“不,别杀他。”

 

狡啮对着两管来自自己的黑漆漆的枪口,溺水般大口呼吸着,胸前的伤口疼痛愈演愈烈,几乎可以活活痛死了。他支撑不住地跌跪在地上,剧烈地喘起来。我不杀他,他觉得自己的神智开始恍惚,混乱地想着,我不杀他,但我也不会让他活下去……该死的!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不过是想找到他!想到这里狡啮忽然愤怒起来——要么快让我找到他!要么就快让我从这个见鬼的梦里醒过来!

 

血液顺着指缝流下,疼痛在身体上已经麻木了,却在心理上变本加厉,一切都成了煎熬。死亡是解脱吗?可是现在这里有三个狡啮慎也,没有一个会因为认输,妥协,或放弃而死掉,每一个他都会疯狂地坚持到最后一秒。狡啮无力地发现,他和自己陷入了僵局。

 

就是在这时,狡啮感到自己被击中。

 

并非来自面前的两支枪管,而是一颗从背后而来的子弹。精准,妥帖,夹杂着甜蜜的暖意或是泪意,洞穿后背,撕裂肌肉,毫无犹豫地抵达最柔软的心房,然后留在了那里。

 

没有疼痛,但狡啮知道他的生命将因此终结。

 

那个梦境的结尾,是狡啮用尽最后的力气回过头,看见稳稳地握着手枪,站在麦田边缘与黄昏尽头的槙岛脸上没有终点的悲伤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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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主意识即灵魂之光,然而系统与教条不断地扼杀它,随处可见的只剩下麻木和盲从。

“人们已经变得无法看见自己,无法认识自己。

“看不出自己的愚蠢、软弱、卑劣,放弃了思考,习惯于跟随,被打造成千篇一律的社会零件,重复着替换和取代的把戏。

“我告诉过你,狡啮慎也,系统不值得你保护。它和它已经制造的一切以及它宣扬的公平正义一样,都是无聊的笑话。”

 

槙岛说到这里停下来深深呼吸,他的伤不支持他再发表过长的言论了。

 

狡啮看着槙岛的背影,想起了那个深夜,在槙岛突兀地来电提到巫女系统之前,他正幻觉他在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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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想象和幻觉截然不同的是,梦中的槙岛从来不与狡啮做任何交谈。他几乎不开口说话,只有一次例外。

 

那是去年的秋天,白天的时候狡啮清扫了书房。——这十分奢侈,而且在当地显得怪异,狡啮相信他是这整个国家里唯一拥有一个装满纸质书的房间的人类。——在擦去书架上的浮灰时狡啮心不在焉地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槙岛了。大概多久了呢,……少说也六个月了吧,狡啮无所谓地想着,兴许以后再也不会梦见他了。

 

于是像专程为了反驳而来似的,就在那个晚上槙岛再次闯入狡啮梦中。

 

是从后面进入的姿势,狡啮站在槙岛身后,紧紧捏着他的腰,一下下用力地顶撞。槙岛上半身趴在一张大桌子上,全身只斜斜地挂着件被扯破了的衬衫。那张桌子是纯白色的,月色下像是被罩了一层薄纱。桌上长了一棵长柄雨伞那么高的小树,树干纯白色,枝头开满了硕大的玫瑰。开到了巅峰的那种纵情恣肆,每一朵都怒放着,暗绿的饱满叶片,浓烈到濒临燃烧的红,美得仿佛有毒。

 

狡啮抬起头的时候,恰好看见一朵玫瑰沉甸甸地掉落下来,擦过槙岛裸露在外的洁白肩头,留下了一片深红的花瓣。

 

仿佛感到了狡啮的视线,背对着狡啮的槙岛微微侧了侧头,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肩头,狡啮听到他很轻地笑了一声,然后说道:“有些东西忙着诞生,有些东西忙着消亡,……你知道,狡啮,有些正在匆匆诞生的东西中某些部分已然消亡。”

 

狡啮听着对方道出自己的名字,以及由于某些特殊原因而没能维持在平静范畴内的语调,心里快意起来。他将性器深深埋入槙岛体内,俯下身,有意避开了那片花瓣,亲了一下槙岛的侧颈,“被我干的时候就别想其他的了,还有”,狡啮在他耳边用气息般的低哑嗓音暧昧地说:“你的幽默感还是这么扭曲。”

 

槙岛闻言转过头来。狡啮看见槙岛在他俯视的目光下转过脸来看着他,笑了一笑,然后又转回头去。

 

那一次他清楚地将槙岛的表情印入了眼帘。

 

那是狡啮第一次在梦里射精。

 

那天夜里狡啮醒后冲了个冷水澡,然后披着浴衣来到书房,从第三个书架的最上层抽出那本《THE MEDITATIONS》。他将书随手放在了矮桌上,自己则坐进沙发里点了根烟。

 

那个夜晚没有风也没有雨,十分安宁,月光和星辉漏进了窗子,泼洒在狡啮肩上。

 

他最终也没有打开那本书,没有将书页翻至梦中槙岛引述的那一段文字。他只是坐在书旁抽着烟,一根又一根,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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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见过真实的黑,就见不到真实的白,更见不到没有颜色的真实的光芒。

“我所做的只不过是些出于简单意愿的普通事。

“在简陋的二元论大脑里,这被称为罪恶。”

 

槙岛说到这里又停了停,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一下。

 

“狡啮执行官”,槙岛换回了这个疏远的称谓,语气却变得温柔。他转过头,侧着脸望过来,噙着笑意,对狡啮缓缓说道:

 

“我是罪恶,永驻你心。”

 

狡啮看着槙岛,他第一次这样平静地看着他。原来夕阳没有落到山的另一边去,而是坠入了槙岛的眼中。那寂静的短暂的片刻里他们专注地凝视着彼此,似乎都听到自己的血液簌簌流动的声响。

 

然后槙岛转回了头去。

 

被带走了。眼中的夕阳,脸上的血污,血污下白得洁净的皮肤,至为复杂至为单纯的微笑……全被带走了。

 

槙岛转回了头去。——那时狡啮尚未意识到,此后他的人生再无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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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啮喝光了整瓶酒,雨还没停,他又点燃了一根烟。

 

酒精烟草和不足3小时的睡眠令他此刻有些轻微的晕眩和头痛,狡啮靠在沙发上,无意识地看着窗外。

 

头脑中还残余着刚才梦里的景象,这次是在一个废弃的教堂里,有哥特式的尖利屋顶和狭长的浓彩琉璃窗,充满隐喻意味的地点简直像是某种仪式。梦里他和槙岛依旧激烈地交合,唯一不同以往的是,这一回,狡啮成了接纳的一方。槙岛如他生前一样优雅而危险,他瘦韧的身躯是甜美的慰藉也是夺命的武器,狡啮在梦里感到模糊的快感和他拒绝正视的期望,他向槙岛张开双腿,完全自愿地。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狡啮想,就和几年前第一次梦见自己进入槙岛的身体一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第一次,但他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诚实地说,狡啮明白,在槙岛的有生之年里他们的交汇太过匆忙短促,以至于有些事实一直没来得及好好印证,但其实早就该承认了。

 

早该承认——抛开巫女系统和心理指数,抛开警察与罪犯的敌对立场,抛开正义和邪恶的规范化分,抛开狡啮顽强捍卫的信念和槙岛冷酷残忍的杀戮——早在彼此真正的相见之前,他们各自内心的某个部分便已向对方做出了最彻底的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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槙岛由于方才的述说而喘着气,他觉得很疲倦,目光落在遥远的天际。

 

“虽然彻夜长谈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我们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槙岛淡淡地说着,“以后也不会有了。”

 

夕照退没,灰云聚拢,天色终于完全暗了下去。结局和终点同时将至。

 

“呐,你怎么样,狡啮”,槙岛的面庞被一种柔和的神情笼罩着,显现出似乎与整个世界全无关联的纯洁安谧,“今后你找得到我的替代品吗?”

 

狡啮清楚地意识到这就是最后了。在这一刻,在短暂而漫长的静听和沉默过后,他给了槙岛那个自己唯一确信无疑的答案:“不。绝不希望有第二次了。”

 

槙岛背对着狡啮,但是狡啮知道他笑了。

 

狡啮抬起了握枪的手。

 

那颗子弹是他们的故事最圆满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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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槙岛圣护,狡啮从来不曾有一丝后悔或遗憾。他不曾有哪怕一秒钟希望再次见到活着的槙岛。因为他非常清楚,事关他和槙岛,现有的结局就是唯一的结局。不管重来多少次,不管经历怎样的周折,仍然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们之间从未产生过纯粹的爱意,恨也早就消散了,可是有什么东西比爱恨更深刻地根植在了生命里。

 

但即便如此,属于他们的结局也只有这一个。

 

而且为了弄清这个结局,狡啮可谓着实花了些时日。像一本书,断断续续看了十一年,然后在这个凌晨看懂了真正的含义。

 

——孤独而无聊地活着,不过是另一种死亡。

 

所以八年前的那一枪,狡啮不仅终结了槙岛的生命,也同时拉开了自己死亡的序幕。不同的是槙岛死得干脆利落,而狡啮则冗长、缓慢、沉闷而滞涩。

 

想到这里,狡啮呼出一口烟,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这个动作令这个面目冷酷的36岁男人有了一些疲劳甚至沧桑感。

 

狡啮在沙发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掐灭了烟,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这场暴风雨。他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像一个湖,湖面宽广湖水幽深湖边寸草不生的那种,就算是投进再大的石块也只能激起些短暂的水纹,而无法——也就是说不可能——掀起真正的波澜了。

 

在漫长的死亡过程里他似乎只剩一件事可做,就是把沉在湖底的那些说过的话反覆地打捞起来加以检验、印证。

 

那么都说过什么呢,我和你。

 

…啊,想起来了。狡啮下意识地又点了根烟,他忽然觉得他们说过的话也不算太少。

 

比如所谓的灵魂的光芒,所谓自主意识;

 

比如孤独与理解;

 

比如实现不了的彻夜长谈;

 

比如你确实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你也确实………永在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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